“第八章 軒轅玥”

　　空無一人的長樂府中出現(xiàn)了一名女子。

　　進門將櫻花抄放好之后，那位侍女稍作打扮，便已展示出了絕美的容顏，出落得傾國傾城。極為標致的一張櫻桃小嘴，白如雪的皮膚吹彈可破，可她還未來得及再瞥上一眼銅鏡，便起身匆匆往御書房的方向趕去了。

　　御書房內(nèi)父女兩人終于相見。

　　“玥兒！”

　　軒轅賀用手托著龍袍急匆匆地踏入了御書房，謀臣范羽也緊跟其后。

　　“父皇！”

　　那才做梳妝打扮的女子忽地微笑了起來，可轉(zhuǎn)眼又有淚光在眼中閃爍，她也顧不得給父皇和范羽丞相請安，便直接跑了過去，被父皇抱在了懷里。

　　軒轅賀的眼里滿是關(guān)切，緊緊將她抱在懷里。

　　“玥兒，賊人沒有傷到你吧。你不知道，為父聽到消息后，揪心了幾天。七位長兄對你也甚是擔心，我們還真以為你回不來了呢，你院內(nèi)都已經(jīng)整理你的衣物了。”

　　說到一半，軒轅賀仿佛又意識到了什么，傻傻笑了笑。

　　堂堂一國之君笑著笑著，竟然哽咽了起來，開始抽著鼻子，眼內(nèi)布滿酸楚。

　　“玥兒知道，玥兒知道?！?p>　　懷中的女子早就已經(jīng)哭了起來，淚滴浸潤在龍袍之上。這幾日生活對她來說太過夢幻。從前的她，甚至連殺雞宰羊，軒轅賀都沒有讓她見到過。

　　此次北上一行，如若不是人群中沖出來的凌罡將她拉上那匹馬，她還真不知道自己的下場是什么。

　　軒轅玥忽然抬起了頭，望向了軒轅賀。

　　“父皇，雖然此次北上黑羽衛(wèi)一行失職，但是你不要怪罪凌大人好嗎？其中緣由玥兒日后慢慢講給父皇?！?p>　　“父皇好奇的是，此次北上，你和侍女身份互換，此事由范愛卿安排，具體只有父皇和他知曉，凌罡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們都坐下來說，玥兒，你將當日你見到的都說出來?！?p>　　“父皇，當日行至洛水附近，營地周圍放風(fēng)的黑羽衛(wèi)們?nèi)记臒o聲息地死亡，凌大人順著足跡去追蹤殺手，剩下守在帳前的黑羽衛(wèi)忽然暴起殺掉了假扮我的侍女。之后林中又出現(xiàn)了一群東瀛武士和白衣劍客，互為敵對勢力。凌大人也殺掉了在玥兒眼前叛亂的黑羽衛(wèi)，玥兒在慌亂中以求自保，所以沒有注意到這兩群人的來頭，后來凌罡被武士們包圍，局勢險峻，情急之中才拉著玥兒上了馬從人群之中殺了出去。凌大人只是想著回來之后能有人說出實情，他到現(xiàn)在為止也不知道玥兒的身份，只是想著任務(wù)失敗，帶上玥兒回到京城能還他和蕭老爺一個清白?！?p>　　軒轅玥慢慢地回憶著當晚的情形，生怕錯漏了一點細節(jié)。

　　而反觀軒轅賀，眉頭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jīng)皺成了一個川字。范羽也緊盯著軒轅賀，一言不發(fā)，若有所思。

　　“那這么說，那覆羽衛(wèi)收集到的真是江湖中主戰(zhàn)派的尸體？好大的膽子，連朝堂的事情也管！”

　　“陛下，依臣看，是有人在羽翼衛(wèi)和北涼，東瀛之間下了一步大棋，冠首凌罡充其量不過是棋盤上的一顆棋子罷了。我們何不將計就計，以引蛇出洞？”

　　范羽看著軒轅賀，一番計策緩緩浮出水面。

　　“此言何意？”

　　軒轅賀轉(zhuǎn)頭看向了范羽，而范羽此時將計策緩緩道出。

　　“依臣愚見，東瀛趁此機會破壞我朝與北涼的和親，從而使我們邊疆不穩(wěn)，甚至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所以東瀛近日頻繁和朝中大臣們接觸，我想主戰(zhàn)派多多少少也應(yīng)該和他們打過交道。而此次任務(wù)的源頭，齊公公，恐怕手腳也不怎么干凈。攘外必先安內(nèi)，此時他們在暗，我們在明。敵方的目的昭然若揭，那便是挑起戰(zhàn)爭，贏得利益，羽翼衛(wèi)中必然存在賣國求榮的無恥之徒，而此次任務(wù)，他們將爪牙滲透進了黑羽衛(wèi)，完美造成了黑羽衛(wèi)通敵的假象?！?p>　　“我知道，黑羽此次打擊過于巨大，恐怕之后我會安排他們重新洗牌，但是，你說的這個賊，到底是不是齊公公？”

　　雖然范羽已經(jīng)大致理清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是進一步的動作，軒轅賀心中還是沒有定數(shù)。

　　“陛下，這個臣卻不知，現(xiàn)在首要任務(wù)是揪出內(nèi)賊，而揪出內(nèi)賊，首先需暗藏長樂公主?！?p>　　范羽說完望向了軒轅玥，眼中有一絲擔憂，連日的勞累，使得他左眼皮不停地跳動著。

　　“這個容易，玥兒自是閉門不出，不見任何人?！?p>　　好在軒轅玥馬上便回答道。

　　“第二步，嚴刑逼供冠羽凌罡，他這個棋子，我們要轉(zhuǎn)為己用，能動羽翼衛(wèi)的人，排除掉齊公公，必定也是位高權(quán)重，沼獄之中必然也安插了眼線。此舉便是做給暗處的人看，我們佯裝懷疑是黑羽衛(wèi)叛國，讓他們好做下一步動作，接下來臣會在羽翼衛(wèi)高層身邊安插人手，嚴密監(jiān)視，一有動作，便出手除掉內(nèi)賊！”

　　軒轅玥眼淚都還沒有擦凈，聽到范羽的這番話，又激動地問范羽。

　　“范丞相，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凌大人為了救出玥兒身負重傷，此番不得為之沉冤昭雪反而要讓他蒙受冤情，這讓玥兒以后怎么面對他？玥兒雖然深知此事的重要，但換以凌大人的角度想，他便必以為我軒轅玥是什么無信無義之人了?！?p>　　軒轅賀背過身去負手往前走了幾步，深吸了一口氣。

　　“玥兒，為父也知凌罡此番將你救出不易，日后父皇必定大加獎賞與他。只是，這一次他被逼入了我們計劃之中，你和他，是我們僅有的線索，如今內(nèi)憂外患，嚴刑逼供一個功臣，父皇也覺得不妥，但是和人民和社稷比起來，這又算得了什么呢？難道真等那叛徒做了壞事之后又逍遙法外嗎？愛卿，此事就按照你說的做，盡快抓出內(nèi)賊！”

　　“諾?！?p>　　范羽微微行李之后便離開了御書房。

　　待范羽已經(jīng)走了一段距離了之后，嘟囔著嘴的軒轅玥才瞪了軒轅賀一眼。

　　“恩將仇報，玥兒不理父皇了。”

　　轉(zhuǎn)身就跑出了御書房。

　　滿臉嚴肅的軒轅賀忽地笑了一下，看著遠遠離開的背影，也沒有挽留她，就任由她生氣跑了，仍舊在跟他耍小孩子脾氣。但是這樣的感覺，卻是久違了。

　　軒轅賀還未起身，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剛剛舒展的眉頭一下子又緊縮起來，一絲絲鮮血，咳在了他的手上和胡須上，他用袖口拂了拂胡須，起身向養(yǎng)心殿走去。

　　這樣的情況已經(jīng)不止這一次兩次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都會咳出鮮血，夜里也因為壓力過重，再也睡不了一個完整的覺。

　　此次召集九皇子回來他身邊，就是為了好陪他最后一段時光。而他身體的這一毛病，連他最為親近的范羽范愛卿，都未曾透露。

　　軒轅賀膝下一共九個皇子，嫡長子在多年之前下落不明，二皇子三皇子接連夭折，追贈封王之后，三皇子便誕生了，但由于非嫡長子，而顯得不夠重視。眾多皇子中，只有三皇子軒轅靖和九皇子軒轅浩，天資聰穎，其余的皇子都大多無繼承皇位的心性。

　　三皇子軒轅靖富謀略，府中門課眾多，千奇百怪而且各有所長，一時間將整個王朝的奇能異士都聚集到了自己的府中，九皇子軒轅浩更是文武全才，年僅十九便率軍深入北涼腹地，身處邊境多年，一直與北涼抗衡著，十戰(zhàn)九捷的戰(zhàn)績，也是其他人不敢想的。

　　故他深得皇上青睞，而且他手下的士兵無不尊敬愛戴他。而他此次班師回朝，一面是為了回來見父皇，一面是和親政策，朝廷將遠在戍邊的將士抽調(diào)回京城換班，他便跟著將士們班師回朝了。

　　待軒轅玥回到了自己長樂府中的房中，剛關(guān)上門，便已看到了那柄太刀櫻花抄，刀上處處都有他的痕跡。她走過去捧起櫻花抄，在刀柄上來回用衣袖擦拭著，一下子坐在了椅上，將它放在了最靠近心臟的左手邊，望著窗上的雕花，開始幻想起他曾經(jīng)歷的種種。

　　這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在她一個人的時候更加來勢洶涌。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這是獨屬于她對于他的感覺。他好像跟她所有曾見過的人都不同，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他也感受不到任何痛楚，他好像一幅空空的軀殼，空蕩蕩得令人心疼。

　　但是她又感覺他是在乎的，至少這把櫻花抄，是他所在乎的，這把刀之于他，是什么呢？他拼盡全力想要帶走的，只是一身清白。

　　就這樣坐著，看著這把刀，看看窗外，之后很長的一段時間，范丞相都安排了心腹的手下來送一日三餐。除此之外，她的日常，就是護著這一把刀，護著那個男人的一身清白。就連休息的時候，她也會抱著它睡，一個人的公主府安靜得可怕，正直多事之秋，她便守著他心愛的刀，他心愛的刀給了她急需的一點安全感。

　　次日，午門。

　　在人群喧鬧的中心，是被定以叛國罪的凌罡，他就穿著囚服被束縛著雙手癱在石板上，閉著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罪人凌罡，私結(jié)東瀛，護長樂公主北上和親不利，致使長樂公主死于行中，鑒于罪人凌罡黨羽尚未抓捕歸案，施以一百杖責示眾！”

　　罪名已定，周圍的行刑者走上前來，前面兩位行刑者用刑杖架住了他的頭，身后的行刑者擺好了架勢。

　　第一杖下去的時候，刑杖在凌罡的身上發(fā)出了沉沉的響聲。縱然凌罡身為冠首，第一棒下去，他也猛地抬起頭，同時抿住了嘴，用鼻子出了一口氣。

　　一仗責，兩杖責，三杖責…待到二十杖責的時候，凌罡的身后已經(jīng)皮開肉綻了，但是意志使他撐著清醒。從二十一杖責開始，每一次刑杖下去，都會有鮮血濺出。

　　周圍的人群中已經(jīng)不停地竊竊私語，凌罡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他感覺日光太烈，照耀得頭都快昏過去了。頭上的汗珠慢慢滲出聚成了一灘一灘的，在每一次刑杖落下凌罡抬頭的瞬間總有幾滴汗珠撒出去，頭上梳好的一束頭發(fā)，如今也披了下來，額前的碎發(fā)被汗珠浸濕粘在了額頭上。

　　在五十杖責之后，行刑者終于停歇了下來，杵著刑杖看著觸目驚心的凌罡的兩條殘腿，仿佛欣賞自己的杰作一般，細細品味。

　　凌罡耷拉著頭，就那樣一動不動，如果周圍的人不走近看他，根本會以為他就是一個死人。

　　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回頭看一眼他的腿了，可惜了，他估計這一雙腿是保不住了。在凌亂的碎發(fā)之下，凌罡卻逐漸笑了起來，杳無聲息的笑，甚至連表情都很勉強，又像是很痛苦，又像是很開心，這個表情雖然持續(xù)了很久，但由于在黑發(fā)之下，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表情。

　　在行刑者休息之后歸來的，是更重的五十大板。

　　五十杖責，六十杖責...一次又一次的杖責下去，凌罡的頭被兩根刑杖夾得死死的，每一次刑杖下來的時候，凌罡都會下意識地朝前劇烈抖動，在他身旁的兩個行刑者得用全力，才能將他的頭夾住，以免他掙脫從而完不成這一百杖責。

　　直到七十杖責的時候，凌罡的頭終于歪了下去，他強忍了很久，每一下的劇痛，都足以讓常人悶哼一聲，招架不住，下了臺很久都走不了路，但是他就是骨子里倔著，從頭至尾不肯吭一聲。

　　之后八十杖責，九十杖責，一百杖責。

　　行刑者架著凌罡頭部的刑杖終于松開了，周遭看客們眼中再也沒有了一開始的呲之以鼻，反而逐漸轉(zhuǎn)化成了同情，一杖一杖下去，將周遭人的嘴，砸得鴉雀無聲！

　　北涼王拓跋扈曾經(jīng)說過：“中原人最大的共性，是冷漠?！?p>　　而如今終于一語成箴。

　　行刑者們用手支起了凌罡，拖著他往皇宮內(nèi)走，兩條血水鋪就成的路，觸目驚心。

　　太陽照在青石板上，那灘血水分外鮮紅，紅得扎眼！

　　自古看客們圖的是一個幸災(zāi)樂禍，但是這一次，行刑三日之后，京城的肉鋪生意，減了三成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