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坦白(2)

　　李露聽著女兒的陳述，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一時無法想象安再這半年來的生活，無法接受女兒晝夜間的改變。

　　安青云安靜地聽，不打斷，不表態(tài)。直到安再講完才緩緩開口：“我不了解你所說的電競。但是就我的理解，未來若是打不出成績，你和你的戰(zhàn)隊都會成為笑話。就算打出成績，也不能保證所有人都支持你。”

　　“沒有人能左右所有人的思想。無愧自己，無愧戰(zhàn)隊就夠了。”安再說。

　　安青云微微一笑，“無愧于心，理想主義。我倒覺得你是要選擇一條向死而生的道路?！?p>　　安再一愣，她沒想到父親會用這樣的詞語形容自己的決定。向死而生，是呀，或許這是最準確的形容。

　　“每一個向死而生的生命都在熱烈的成長。我相信，熱血這種東西，永遠不會變冷?！弊鳛闅v史學教授的女兒，安再繼承了父母基因中的浪漫，她相信這種浪漫可以打動他們。

　　“很激昂。再再，我都不知道你還有演說的天賦?！卑睬嘣茲M心贊嘆，“但恕我不能茍同，因為你行為的本質是欺騙，這種后果你承擔不了。”

　　“有什么承擔不了？不過是事情敗露之后的指責和聲討罷了！我打職業(yè)雖然只有幾個月，但也體驗到了什么叫人言可畏！什么叫眾矢之的！什么叫百口莫辯！難受嗎？難受！但是那種難受不是絕望！我不希望自己后悔！不希望在成年以后午夜夢回反復問自己為什么當年不夠勇敢，為什么明明能有不一樣的人生卻只能甘于平凡！我覺得那種無力才是難以承受的！”

　　“安再，不要把自己淹死在夢想里！睜開眼看看現(xiàn)實！荒廢學業(yè)，以后的你就是個高中輟學生！我的確不了解你們的那個行業(yè)，但是我知道那些吃青春飯的人是什么下場！燃燒幾年青春，換來的是什么？是你無法立足于整個社會！”李露是個學者，她目睹了自己教出來的歷史學高材生走上社會后的窘境，她深感這個社會對于專業(yè)選擇的冷酷，更何況是自己的女兒要選擇這樣一個小眾且未卜的前路。她不是不知道現(xiàn)今有年輕人憑借互聯(lián)網(wǎng)一夜暴富改換門楣，但那只是一時，卻無法保障一世。她求的只是女兒一世順遂。

　　“這才是你們關心的吧！高知家庭，書香門第，安家?guī)纵呑拥膶W者科學家偏偏在我這里結束了？你們高知怎么看待我們？社會大眾怎么看待我們？網(wǎng)癮少年？社會閑雜？問題兒童？不，我們不是！如果體校藝校的學生可以被人接受，為什么我們不行？在任何領域做到頂尖的人都值得被尊重！對你們來說電競是深淵，對我來說電競是朝陽！一個新興行業(yè)確實沒有先例可尋，但是沒有開拓者就沒有未來。你們的所有擔心我都理解，但是我決定了，絕不后悔！”

　　“你看到的開拓者傳記都是添油加醋的勵志故事！你知道成功者背后有多少人輸?shù)靡凰浚吭僭?，你是個聰明孩子，為什么一定要做傻事呢！”

　　“聰明人為什么要做傻事？因為拋不開，放不下，舍不掉。聰明人沒什么了不起，聰明人明知犯傻還要做才了不起！”

　　李露說一句，安再懟一套。這些事情早在她心里反反復復斟酌千百遍。衡量利弊的結果是弊也要做利更要做。決定了，不動搖。也許她確實不知道人生是什么，但她知道現(xiàn)在不做，以后便再沒機會。

　　安一始終垂著眼，不幫也不勸，不知在想些什么。安青云拍拍李露后背，示意妻子冷靜下來。此時的爭吵，沒有任何意義。

　　安再不想糾結在這些循環(huán)往復的問題里，她已經(jīng)說明了情況，斬釘截鐵地表明了立場后斷然離席。

　　回到自己的房間，不去揣測客廳里的沉默意味著什么。無人理解，可以。無人共情，可以。無人支持，沒關系。只要她信念堅定，只要她有目標一致的戰(zhàn)友，她相信自己可以走下去，一定可以。

　　安靜下來，腦子忍不住去想剛才的對話，好像還可以說得更精彩一點，好像還可以更有說服力些。思緒萬千，忍不住發(fā)了條朋友圈：“未來也許是星辰大海，也許是斷壁殘垣。走下去，不后悔。”

　　慷慨激昂之后睡不著，又不好意思走出房間聊閑天，只好打開筆記本電腦登陸了游戲。

　　平時比賽訓練都是大屏幕，換了筆記本顯示屏實在看著不爽快。干脆開盤大亂斗，在嚎哭深淵里無腦砍殺，快節(jié)奏的游戲模式適合浪，浪著浪著便浪輸了。

　　游戲聊天界面彈出新消息，看看ID竟是季滄海。

　　“?”季滄海打個問號意味不明。

　　“.....”安再回。

　　“斷臂殘猿什么意思？”

　　“？”

　　“朋友圈。什么猩沉大海，什么斷臂殘猿，你回家耍猴去了？”

　　安再捂嘴失笑?！凹緶婧?，你可真無聊！”

　　“是啊，無聊死了?！?p>　　“回家不好玩嗎？”安再問。

　　“玩兒誰？”

　　季滄海這人真是不會聊天，擱平時安再就會回他個“玩兒蛋去！”，但此刻在家，慣性保持淑女的文明禮貌。

　　“嗨...想回基地。我要第一個回基地！”想想剛才飯桌上的刀光劍影，安再無比懷念基地里的輕松愉悅。

　　季滄海沒聲了，這廝竟然自顧自打游戲去了。

　　安再惆悵，干脆蒙頭睡大覺。

　　那天晚上，她不知道丹丹是什么時候離開的，不知道父母和兄長又說了什么，她只捂著被子靜靜計算自己要在這個假期做些什么，想著回到基地一定不能失了狀態(tài)，想著節(jié)后的第一場比賽一定不能再被斬落馬下。想著想著沉沉睡去，這是她六個月以來第一次解開全部偽裝睡到自然醒。

　　冬日的陽光透過粉藍色窗簾直灑下來，一室安靜。安再睜開眼，茫然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此地不是基地的小倉庫。這里是她的閨房，床角坐著的抱抱熊彼得兔相互依偎，梳妝臺前的瓶瓶罐罐散發(fā)出獨屬于少女的香氣。如果基地房間承載了她的所有勇氣和理性，那么家里的閨房彌存著她的全部溫柔和感性。揪開領口向里望望，揉著凌亂的小短發(fā)狠狠打了個暢快的哈欠——不帶裹胸睡覺真是太他媽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