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莫要多問了

　　卯時初。

　　此時的彭城依舊是籠罩在一片的黑暗中。只不過，比起深夜，凌晨的天際已經(jīng)泛起了一抹亮光，將地面的黑暗驅(qū)散了些許。

　　在過不久，這里的黑暗就會如同冬日里彌漫的濃霧，一點點變得稀薄，直到徹底的放亮。

　　彭城的城墻之上，一個個守衛(wèi)的兵卒無不是有氣無力的依靠著城垛。

　　因為斷去了這些守衛(wèi)的食物，城墻值守兵衛(wèi)的數(shù)量就不得不增加。這里需要更多的人輪換。

　　處在饑餓狀態(tài)的兵衛(wèi)，需要更多的睡眠來保持和補充體力。

　　“怎樣？那二人可還安穩(wěn)？”城中的一處房舍前，項羽背負著雙手靜靜站立。

　　剛剛走來的鐘離昧在一丈之外微微點頭，隨后又走近些許，壓低了聲音道：“都還在熟睡，聽昨夜監(jiān)視他們的兵衛(wèi)說，這兩個家伙睡的很香，到現(xiàn)在呼嚕聲都還大的很呢！”

　　聽到這話，項羽自然是覺得滿意。隨后便靜靜的對鐘離昧吩咐了一句：“你帶人在這里裝作巡查，盯著他們，若是這二人醒了，直接拉到城墻上整理城防用的滾石跟據(jù)木，總之，別讓他們閑著?！?p>　　“請項王放心，末將一定看好這二人?！辩婋x昧拱手道。

　　在這之后，兩個人就分開了方向而去。

　　項羽直接走到了另外的一處大殿。推開門走入，大殿中密密麻麻站滿了人。

　　看著那森森鎧甲，項羽緩緩的收回目光轉(zhuǎn)向了前方的季布：“竟然有這么多人的嗎？！”

　　季布因為手臂上的傷沒有好，只能微微的笑道：“這些還只是軍中千夫以及往上的將領(lǐng)，再往下的話，怕是三座這樣的大殿才能勉強容下?！?p>　　聽了這話，項羽又轉(zhuǎn)身看了看那一眾有些黑眼圈、明顯精神萎靡，卻又依靠強大的自控力量強打精神，強行挺值了腰板的將領(lǐng)。

　　今天已經(jīng)是第三日了，對于這些將領(lǐng)來說，便是這么站著，時間稍長也會覺得累。

　　當然，這不是說遇到突然的戰(zhàn)事，他們連一戰(zhàn)之力都沒有，以大部分楚軍兵士的意志，即便是如今的狀態(tài)，他們也能夠在最后激發(fā)出體內(nèi)最后的力量去拼一把，只不過是堅持時間長短的問題。

　　目光從前面一排排的面孔上粗略看過，項羽跨前一步道：“諸位不愧是我軍中的精銳力量，即便在這缺糧的情況下，也能保持平靜。本王知道，這兩日諸位過的都很艱苦，餓著肚子的滋味不好受。不過，這一切都是為了此戰(zhàn)最后的勝利。”

　　雖然疲憊，可此時在場的所有人，還是強打著精神聽項羽說出的每一句。

　　‘這次，該是要出戰(zhàn)了吧?！硖幈妼⑹恐暗闹芴m在心中想著。

　　“之所以此時讓眾將集結(jié)，是本王想告訴眾將，跟城外敵軍至關(guān)重要的一戰(zhàn)很快就會來臨。諸位卻大可不必擔心，因為城中還有一些糧食。昨夜本王已經(jīng)令人做好了薄餅，軍中將士自今日起也無需再餓著肚子……”

　　隨著項羽將實情一點點的透露，在場的雖然有一部分將領(lǐng)小聲議論，不過也只是短暫的剎那，并沒有太大的波動。

　　“食物本可以直接發(fā)給軍中將士的，不過這城中眼下還有齊軍派來的細作。此事關(guān)系甚大，不可讓這些細作知曉。所以本王希望諸位在此進食離去之后，不得議論軍中糧草之事，但凡有守衛(wèi)聽到議論糧草一事者，本王允許他們先斬后奏?！?p>　　從某些方面來講，軍中以這種方式來迷惑敵軍對自身的士氣影響很不好。畢竟人要吃飯這是天生的。

　　也就是如今楚軍中，項羽有自信可以管控。而事實上，這些兵士當初從齊地回來經(jīng)歷過饑餓跟生死的考驗，他們表現(xiàn)的平靜，也讓項羽覺得意外。只不過一直不出戰(zhàn)，這讓軍中一些不明白實情的將領(lǐng)有些按耐不住罷了，畢竟楚軍遇到的敗仗很少，面對敵軍，即便是形式再不利也很少有人怯戰(zhàn)。

　　這種力量在軍中維持下去其實是一件好事，只不過凡事都有兩面，如果沒有一個有足夠?qū)嵙褐茖㈩I(lǐng)、可以讓將領(lǐng)絕對服從的人，這支大軍很可能會太過性情，也許能夠留下一段千古佳話，但也容易被人激怒而失去理智。

　　說的直白點，楚軍中大部分將領(lǐng)的想法就是，不服就干！

　　而項羽在武力上有著絕對的壓制，又足夠的威信讓這些將士踏踏實實的跟隨和賣命。

　　至于那些個整日動腦子瞎想的人，如原本跟著項羽的陳平！這一類人也早在之前就跑光了。也因為在軍中有足夠的威信，項羽才敢憑借自己一人的想法，做出這種相當冒險的事情。

　　這些將領(lǐng)進食之后，在項羽的叮囑下，內(nèi)城西北方的房舍都被打開。

　　早在昨日夜間就已經(jīng)有人將提前做好的食物送到了這里。

　　一些將領(lǐng)開始帶著一隊隊的兵卒進入，基本都學著項羽，先是說一些關(guān)于城中是否有糧食的問題，確定這些將士不會有人因為兩日未食便見到吃的而發(fā)狂之后，這才下令兵衛(wèi)們抬著食物依次下發(fā)。

　　一個清早的時間，除了被安排了守衛(wèi)城墻任務(wù)的兵士還是清湯寡水之外，其余的大軍都已經(jīng)吃飽喝足，然后跟往日里一樣懶散的躺著休息。

　　而此時那兩個細作卻是在鐘離昧的監(jiān)督下，將堆放在城墻內(nèi)側(cè)的滾石，一塊塊的搬到城墻的外側(cè)邊緣。

　　“都盡量快一些。雖然本將也知道爾等都很餓，可如果能夠做好準備打贏了這一仗，不僅有吃的可以活下去，項王還是賞下大量的財物。”鐘離昧一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冷眼環(huán)視著周圍這些忙碌的兵衛(wèi)。

　　兩個細作因為之前偷偷吃過東西，此時雖然也覺得饑餓，卻也還能夠堅持下去。

　　可其余的兵衛(wèi)，為了不出差錯，這些兵衛(wèi)依舊沒有正常進食，原本一個人搬的滾石成了兩個人抬，即便是如此，時不時還有手滑受傷的。

　　莫說是兩個細作，就是這些兵衛(wèi)都被瞞的死死的，他們也根本就不知道城中其實還有糧食，這一切不過是項羽設(shè)的局。

　　可即便是如此，他們依舊沒有任何怨言。如果他們當中有人愿意投降，城外的漢齊聯(lián)軍該是會欣然接受?？墒沁@當中沒有。

　　這其實跟膽量已經(jīng)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了，沒有一個人有怨言只是說明此時楚軍軍心齊。畢竟真的餓到了一定程度，人就會失去理智，他做的事情可能在事后連他自己都覺得震驚。沒有一定的意志約束，這種事的風險很大。

　　可這些連此時連腰都直不起來的兵衛(wèi)，卻是沒有人有怨言。

　　便在此時，兩個兵衛(wèi)抬著一根據(jù)木從鐘離昧的身邊走過，一個兵衛(wèi)體力不支而失手，以至于據(jù)木直接砸在了腳上。

　　那種疼痛讓兵衛(wèi)瞬間慘叫了起來，整個人時而彈跳而起，下一刻卻又躺在地上以雙手抱著傳來疼痛的那條腿不斷扭曲掙扎。

　　這種不受控制的低檔疼痛的方式，一直到那種疼痛漸漸的減輕，而這兵衛(wèi)卻也因為將近半個時辰的勞累，無力到難以站起。

　　鐘離昧雖然戰(zhàn)場上殺敵勇猛，可以說什么樣的死亡慘狀他都見過。而且性子好沖，可見了這些場面，心里也難免會有感觸，畢竟這些兵衛(wèi)本不用這樣煎熬。

　　不過這是軍中，而且這年頭君可稱為人，而民和尋常的兵卒，嚴格意義來說不能稱為人。心中那一點點的動容瞬間變的平和。

　　“抬下去?！辩婋x昧隨意的抬手，冷漠的對著一旁兵衛(wèi)吩咐道。

　　而其余的兵衛(wèi)在此期間甚至只是偷偷的看上一眼，手中的活計卻是不曾停下。

　　在這里，他們跟本看不到另外一邊城池內(nèi)將士們吃喝的場面，有鐘離昧一刻不停的監(jiān)視，他們也不敢隨意的張望。

　　即便是兩個細作，在這種情況下也不敢亂來，畢竟他們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暴露，除了搜集城中的消息傳遞回去，他們首先要保證自己的存活。而這鐘離昧這等大將親自監(jiān)視的時候，偷懶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

　　等到安排完將士們休息之后，周蘭便跟在了項羽的身邊。

　　二人一同往城中央的走去。

　　“項王，末將不太明白，這些食物是何時準備的？晨起似乎也不見生火灶飯……”一處回廊里，周蘭抬起了低垂而又困惑的頭顱，輕聲問道。

　　沒幾步，二人就已經(jīng)來到了正殿前。

　　推開門，項羽笑著一步步的走入，“你還記得，昨夜城中大量點起火把跟火盆的事情嗎？”

　　“難道那個時候就是在灶飯？”

　　“若是白日生火，難免會讓人懷疑。夜間則不同。”

　　“還是項王想的周到。”

　　沒有回話，項羽淡淡的笑了笑，隨后一步步的走到幾案前，正要入座的時候一個兵衛(wèi)隔著門通報，說是鐘離昧求見。

　　得到應(yīng)允之后，鐘離昧推門而入。

　　在看到鐘離昧的瞬間，項羽就盯著他問道：“那兩個細作出城了沒有？”

　　“還沒有，方才一陣的折騰，這兩個家伙也夠累了，不過沒有看出他們想要離開的意思?！辩婋x昧道。

　　這話入耳，項羽的臉色瞬間就變了，仿若自語般，冷冷的道：“還不走嗎！該讓他們看的，都看到了，這兩個家伙是覺著在這過的安逸了不成！”

　　“項王不是說，想利用他們二人嗎？為何又要想他們回去了？”周蘭又是迷惑的看了過來。

　　“這兩日的事情已經(jīng)夠了。總不能一直餓著兵衛(wèi)吧，再演下去便沒了意義，他們不走，反而有諸多的不便。”手指在幾案上點動了幾下，剛剛坐下沒一會的項羽，忽然又站了起來。

　　示意鐘離昧近前，隨后在其耳邊叮囑了幾句。

　　……

　　到了中午，艷陽高照，守城兵衛(wèi)一個個被太陽溫暖的昏昏欲睡。

　　便在此時，兩隊兵將分頭在城墻上巡查，一邊走還一邊對著周圍值守的兵衛(wèi)道：“項王有令，為防城中有敵軍細作，所有守衛(wèi)一律嚴查，爾等速速尋得證物證人，以免查到爾等之時生出紕漏。但凡跟先前登記不實之人，都將抓入大牢嚴審……”

　　這小將可是吃飽了來的，一路走過聲音洪亮，加之一遍遍的喊，所有的守衛(wèi)都可以聽的清楚。

　　喝過清湯寡水的兩個細作好不容易可以不用再搬城防用的重物，剛剛喘口氣，卻又迎來了這種事情。

　　“這下怎么辦？”不怎么出去的那人，看向另外一人道：“若是查到我們，恐怕……”

　　“先別慌?！边@人雖然嘴上如此說，可實際上心里也難以鎮(zhèn)定，一雙眼睛已經(jīng)不停的來回掃視。

　　周圍的兵衛(wèi)大多聚集在一起議論。在刻意的安排下，這些人剛好忽視了兩個細作的位置。

　　在相對的一側(cè)城墻上，是鐘離昧帶著人各種詢問和搜查。雖然兩個細作聽不到他們之間說的什么，可那混亂的畫面和時不時有人被抓走的場面，還是被這二人看的清楚。

　　幾個呼吸以后，一人回過了臉來：“趁著他們不注意，拿繩索，綁好之后你先下去，我在這里幫你擋著點。”

　　“這樣成嗎？”

　　“沒時間想那么多了，此時若是想從城門出去肯定不能的，快點！咱們至少得有一人將這里的情況告訴齊王才行?！?p>　　沒有再廢話，兩人一個往城垛上捆綁繩索，一個在一側(cè)站好了當做遮掩。待第一個人下去之后，第二個見周圍的兵衛(wèi)依舊沒有注意他，也就一個閃身，摸著繩子熟練的滑了下去。

　　……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在兩個細作走了之后，項羽來到了虞姬所在的房舍。

　　這里該是城中最為安靜的地方了。

　　虞姬除了琴棋書畫，也喜歡花花草草，院子里的花在這春日里開的正艷。

　　進食之后，虞姬在侍女的陪伴下一如往日那般，親自給這些花澆水。

　　“項王?！?p>　　聽見腳步聲，虞姬轉(zhuǎn)身看到項羽便欠身行了禮。隨后對著侍女吩咐道：“快去煮些香茗來?！?p>　　“諾。”

　　就在侍女應(yīng)過轉(zhuǎn)身的時候，項羽卻抿著嘴，淡淡道：“不用了，本王此來只是跟你說一聲，再過兩個時辰可能就會開戰(zhàn)，屆時城外必定混亂。你們便呆在這城中，莫要出去?！?p>　　“是主動出擊？”虞姬輕聲問道。

　　“對?！?p>　　“那……”

　　“軍中之事，你便莫要多問了。安心在城中等本王得勝歸來?！表椨鹬苯哟驍嗔擞菁У脑?。

　　說罷，項羽便在虞姬那一臉擔憂的神色下轉(zhuǎn)身而去。

　　怔怔的看著項羽的背影許久，看著他走遠、消失，虞姬癡癡的自語：‘虞姬不過是想說，那就祝愿項王可以一戰(zhàn)全勝，早日平定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