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上的路燈還沒有熄滅，山道上很安靜。
女孩推著輪椅，走的很慢，邊上跟著護工。輪椅上的唐林神色很平靜，一邊打量著四周的景色一邊自語：“竹山是個好地方啊！”
女孩臉上掛著微笑，安靜的聽著唐林講述自己年輕時候的事情。
清晨與黃昏的太陽都很有意思，升得快也落的快。路旁的竹葉微微搖晃著，在晨曦的映射下泛起點點金光。
唐林被金光晃的眼花，神思有些恍惚。
一陣微風拂過，嘩嘩作響的竹林聲喚醒了他。
“我還記得小時候那會沒吃的，餓啊，就跟著村里那幫大人一起來這山上挖筍子。”
“可是這山就這么大，哪架得住這么多人。有一次我在土里刨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挖到了一個，結果讓隔壁村的人給搶走了。我就坐在那竹林底下哭啊，哭啊，哭了好久?！?p> “后來，有個人出現(xiàn)在我面前，給了我很多筍子，還讓我餓了就來找他。不過他不讓我告訴別人，所以這事連你太奶奶都不知道，還以為那些筍子都是我挖的?！?p> “每次我都去那片竹林底下等他，不用一會兒他就會從山上走出來?！碧屏痔种钢程?，女孩看了過去，那兒只有一盞路燈。
女孩覺得身上有些冷，比身上更冷的，是心里。
“那年就是靠著這些筍子，咱們家才挺了過來。等到日子好過了，我就提了只大公雞來找他?？上麤]有再出現(xiàn)了，我那天把這竹山都轉了個遍，只在山上看見了座小竹樓，我知道那兒應該是他住的地方，我去敲了門，不過沒人答應我，我就把大公雞扔進院兒里回家了?！?p> “回去以后我就大病了一場，你太奶奶那會天天抹眼淚，都要急瘋了，等我好了以后，就不讓我來這山上了?！?p> “其實我后面又來過一次，那竹樓都塌了，我放門口的那只大公雞都成了一堆骨頭?！?p> 山上的路燈終于熄了，唐林看著路旁的那條小水泥路，順著小路望了過去，微微有些發(fā)怔，然后伸手指向了視野里小路的盡頭。
女孩停下了輪椅，伸手抹掉了臉上的水漬，推著唐林走上了小路。
……
正在刷牙的李知行微微偏頭，眼里有些疑惑，然后眉頭稍稍皺了起來。
匆匆洗漱完畢，李知行打開了大門。
一片綠的發(fā)亮的竹葉從枝上跌落，像個喝醉的人一樣歪歪扭扭的飄下，然后被輪椅碾過。
李知行看見了小路上的女孩，又看了看她身前輪椅上的老人，臉上露出了微笑，或許是因為見到了自己苦等多日的人。
唐林看著走到自己跟前的年輕人，微微張著嘴，愣了一會兒，而后用不停顫抖的手撐著輪椅扶手，似乎想要站起來，女孩急忙將他扶起，又對著李知行笑著點了下頭，笑的有些苦。
李知行看著唐林這幅激動的樣子，心里有些疑惑，沒過多久，他從唐林的臉上隱約看到了一張有些熟悉的面容。
……
院兒里多了三張凳子。
唐林看著眼前這個自稱是恩人孫子的年輕人，感慨著長嘆了一聲。
天上飄下了很多竹葉，一個個打著旋兒，落到了地上，還有唐林的身上。
唐林覺得有些累，很想閉上眼好好睡上一覺，可是他不敢，他怕自己閉一下之后就再也睜不開了。
于是他就這么睜著眼睛，看著漫天的落葉。沒過多久，他的視線變的模糊了起來，他緩慢而又顫抖的伸出手，想要揉揉眼睛，可惜沒有力氣了。
女孩蹲在輪椅前，握住了唐林那微抬著的手，臉上的淚珠不斷滴在地上，微微咬著牙，似乎是不想讓自己哭出聲來。大概是忍的很辛苦，她那瘦弱的肩膀隱隱有些顫抖。
唐林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他很清楚自己死后剛剛從國外回來的孫女會面臨怎樣的處境，可是他已經沒有時間去幫孫女鋪路了。
唐林的意識漸漸消散，女孩感受到了老人手上消失的力度，她很想哭出聲來，可是喉嚨卻好像變得很僵硬，又好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女人是水做的，李知行看著女孩腳下那一灘水漬，確信了這一點。
“人還沒死呢，干嘛哭的這么傷心?！?p> 女孩的身子猛地一頓，然后抬起一雙朦朧的淚眼望向了李知行，似乎因為視線太過模糊，又用手背揉了下眼睛。
一旁的護工也好奇的望了過來，她先前很仔細的檢查過了，唐林已經沒有任何生命征兆。
“等著。”
李知行轉身回了屋，走到桃桃跟前，伸出了手。
桃桃眉頭皺成了一團，嘟著小嘴，很堅定的搖著頭。
“回頭給你買新裙子?！?p> 桃桃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
“兩件?！?p> ……
李知行很快就走了出來，捏著唐林的下頜輕輕往下一扳，將手心捂著的黑丸塞進了他的嘴里。
女孩靜靜的看著，并沒有制止李知行的行為，眼里隱隱有些期待。
沒有讓她久等，唐林的眼皮很快就動了一下，然后睜開了。
“爺爺！”
女孩驚喜的歡呼著，一旁的護工大睜著眼睛看著這一切，滿臉的不可思議。
唐林有些迷茫，直到女孩跟他說明一切。
“這……”，唐林臉上的震驚并沒有持續(xù)太久，直接從輪椅上站了起來，緊緊抓住李知行的手，不停的說著道謝的話。
李知行笑著搖了搖頭：“你還能活三年，不過這三年里，你的身體會很健康?！?p> 唐林愣了一下：“三年……夠了?！?p> 李知行不動聲色的將被唐林緊握的右手抽了出來，然后對著女孩伸了過去：“說起來，認識這么久，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p> 女孩笑的很甜，大方的伸出手來：“我叫唐婉兒，真的很謝謝你?！?p> 李知行咧著嘴，牙齒白的有些亮眼：“我叫李知行，不用謝?！?p> 唐林看了看李知行，又看了看自己的孫女兒，眼里閃著如同老狐貍一樣的精光。
李知行并不打算留他們吃早飯，所以很委婉的送客了，等唐林他們都離開院子以后，才將右手伸到鼻子下面聞了聞：“香?！?p> 正巧回頭的唐婉兒透過低矮的柵欄看到了這一幕，慌忙又把頭轉了過去，紅了耳根。
等到小路上的人影消散不見，李知行這才滿意的拍了拍手，回屋做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