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奔的路上,老九一家趕上了北面因躲避戰(zhàn)禍逃出來的流民,一路篳路藍縷,餓殍遍野。而老九家?guī)е麄冓s路的唯一一頭瘦牛混在整個人群隊伍中顯得那么格格不入。
周圍流民看著他們的眼神是冷漠甚至是記恨,這種眼神在很多年后仍然時不時的出現(xiàn)在老九的腦海里,只要想起那個眼神,她就能想到那個改變她命運寒冷入骨的雨夜……
“九兒,你躲在我背后,趕緊把這半塊地瓜吃了吧!”哥哥的肚子也餓得咕咕直叫,卻把娘遞過來給他的地瓜塞到了老九的口袋里。
流民晚上都是扎堆聚在一起,這樣火光大一些,人聲高一些,能嚇跑半夜出來覓食的野獸,可如果當時能有一面銅鏡,就能看到他們每個人因為饑餓眼里出現(xiàn)的綠光比野獸更可怕。
不知道是不是餓得時間久了,人就會對食物的味道尤其的敏感,老九剛拿出地瓜準備張口,就感覺到很多目光在盯著她,依稀能聽到嘈雜的聲音中,有小孩兒低聲的說:“娘,他們有吃的?!?p> 此時一個瘦高的男人猛地站起身來,把手中的包袱狠狠的摔在地上,低吼一聲:“媽的,老子要餓瘋了?!?p> 只見他巡視了一圈,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棍,徑直走到老九一家面前,晃動著木棍指著他們,眼神中充滿了不屑“這么多人,就你們一家坐著牛車,必定是大戶人家,趕緊把你們的吃的都拿出來,不然我不客氣了”。
“你敢!”老九爹站起身來,擋在了家人前面,王翠下意識的拽了旁邊的兒子到自己身后,沒想到卻把剛把地瓜塞進嘴里還來不及下咽的老九露了出來。
結果瘦高男人一眼看到,大叫著“我說什么來著,這么多人只有你們有牛又有吃的,眼瞅著我們餓死,你們?yōu)楦徊蝗?!?p> 說著就要上前,對老九動手搜身,“你干什么!”哥哥大叫一聲,轉(zhuǎn)身推開了沖上來的瘦高男人。
瘦高男人被推得往后退了幾步,一個沒站穩(wěn),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此時周圍的流民開始圍了上來,越來越多,“你說我干什么”瘦高男人一邊站起來一邊掄著手上的棍子再次沖了上來,跟爹爹大哥扭打做一團。
瘦高男人有棍子在手里,爹爹和哥哥挨了幾下,吃痛,老九見狀也沖了上去,扭打聲,王翠的呼救聲亂作一團。
漸漸地開始有其他流民加入到攻擊老九一家的隊伍中,眼瞅從他們身上拿不到什么東西,便開始去扯拴著牛的繩子,只聽瘦高男人大喊:“殺了他們家的牛,我們都死不了,還等什么!”
此時更多的流民涌了上來,王翠早已癱坐在地,大聲哭喊著:“這是我們家耕地的牛,不能吃啊,不能吃!”。
餓紅了眼的流民們哪里聽得進去,爹爹和哥哥早已不是對手,勉強拼死抱住牛,老九早已被人沖撞的渾身是傷,小個子的她幾次被人擠出人群,又大叫著沖了上去,一個個推開他們,去旋渦的中心找爹爹和哥哥。
最后還沒等她沖進去,就聽見王翠尖利的嗓音大叫:“見章,我的兒啊。”
“哥哥”老九瘋了般撕扯著前面的人,此時流民們已經(jīng)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老九推開前面的阻礙,只看到哥哥肚子上插了一根樹枝,鮮血咕咕咕的往出流,母親抱著他坐在地上,拉著哥哥的手,父親慌忙從身上撕扯衣服。
“啊……”老九瘋了一樣沖上去,眼淚吧嗒吧嗒止不住的往下掉,從爹爹手中接過布條去堵哥哥正在出血的地方,語無倫次的說著:“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
“都是你,你害死了我所有的孩子”王翠看著老九,突然一把推開她。
老九哪里還聽的進去,只是翻身爬起來再用手中的布條堵哥哥的傷口。
“娘,不怪老九”哥哥用血淋淋的手抓住了準備再推老九的王翠,有氣無力地說道。
“牛給你們,我們走,去找大夫”爹爹站起身來,用凌厲的眼神掃視著這些流民,那眼神像一把刀,這些流民不由自主的走到一邊,給他們讓了一條路出來。
爹爹架著大哥讓他躺在車上,又安排到:“老九,到車上去,給你大哥按著傷口。翠兒,你在后面推車”說罷,自己將繩子套在肩上用力向前走去。
老九一家沒走幾步,就聽見這群人哄搶殺牛的聲音。
此時天色越來越暗沉,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老九脫下自己的卦衫蓋在哥哥身上,可這瓢潑的大雨又哪里有半分的人情,老九的臉上早已經(jīng)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等他們感到益州烏蘇城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下午,烈日當頭。
大哥身上的血早已經(jīng)干涸,臉色慘白,渾身發(fā)抖的躺在車上,爹娘也已經(jīng)體力不支,晃晃悠悠腳步不穩(wěn),但即便如此,還在堅持往前走,老九早已經(jīng)下車幫著爹娘推著車。
烏蘇城算是南方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城,即便遇到了戰(zhàn)亂,除了街上的流民,隨處可見雕樓畫棟的建筑和錦衣華服的百姓,其富庶繁華程度可見一般。
老九一家?guī)捉?jīng)打聽在城邊角找到了一家百姓醫(yī)館,給哥哥拔了樹枝,清理包扎了傷口。
大夫看這情況連連搖頭,說有外傷又淋了大雨,即便是最好的藥,也不見得救得活。
付診金時,娘顫顫巍巍的從護在胸前的包袱里掏出了所有的積蓄。而那也只夠抓一次藥的錢。
從醫(yī)館出來,一家人相視無話,還是爹爹打破了沉默:“現(xiàn)在當務之急是帶著見章,先找我表哥想想辦法吧!”
一家人懷揣著找到爹爹表哥,就能救活見章大哥的希望,從天亮找到了天黑。
“要不你讓人看看地址?怎么可能沒有呢?!”爹娘不識字,臨行前找了村里私塾的先生幫忙看了地址,記了下來。可他們在城里轉(zhuǎn)悠了很久,問了很多人,都說沒有這個地址,更別提有姓陸的人家了。
一家人饑寒交迫,眼看希望變成了絕望,臉上的表情從焦急變成了慌亂不知所措,窩坐在墻角,車上的哥哥奄奄一息。
老九看著哥哥慘白的嘴唇,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做才能救回哥哥。她只知道她不能這么看著哥哥死去。
她站起身來,向過路人打聽了一下,便走到爹娘身邊輕聲說:“爹娘,無論如何我們得先找個地,給大哥喝藥,我打聽過了,離我們最近的城隍廟就在那邊,我們先找個避難的地方,給大哥熬了藥吧!”
說完她便低著頭,安靜的等著娘的打罵。陸老九的話像是一個路引,給生活巨變下,茫然慌亂的爹娘指了一條最近的路,爹爹一拍大腿“對,先給見章治病,明天我再出來找,走,去城隍廟”。
半夜,看著草垛上喝了藥安靜睡著的哥哥,因為傷口疼痛,無意識皺著的眉頭,老九心里一陣抽痛,她不明白,都是遭受生活巨變的人不是應該守望相助嗎?為什么變成了這樣。這世上真的有地獄去懲罰那些沒有悲憫之心,為非作歹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