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非伏在桌子上兀自傷懷,在他對面座位上悄無聲息出現(xiàn)一個黑衣女子。這女子年紀不大一襲黑衣剪裁合身,烏黑長發(fā)垂于腰間隨風飄起幾根發(fā)絲,櫻桃小口輕抿著正冷眼看著他。
沈非抬頭一看認出是鬼族少族長,也不在意,自顧自斟了碗酒一仰頭倒入腹中,晃了晃酒壺覺得酒已不多,便對女子道:“你把老板嚇跑了誰給……我上酒?”
舌頭已打結說不清話。
女子微微皺眉,一抬手對身后人道:“上酒?!?p> 身后黑衣人應了聲,自柜臺后尋來酒為沈非上了兩壺。
見酒上來沈非忙不得將酒碗斟滿,舉至唇邊仰頭一飲而盡,接著長舒一口氣對女子道:“酒……是個好東西,能解人憂愁……姑娘可有煩心之事?”
女子也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他一舉一動。
沈非自覺無趣抬手倒酒,隨口說道:“救你之事不用謝了,全看在韓先生面子上?!?p> 女子這時說了話,語氣同表情一般冰冷道:“我們鬼族從不欠他人人情,你有什么需要盡管說來?!?p> 沈非嘴角一笑,道:“算了,我沈某人從不用他人還人情,你走吧?!?p> 說著又仰頭喝一碗酒。
女子并未動作,沉聲道:“江湖中人均知是陰爻山所邀少年救了我鬼族,你如此落魄豈不是顯得我鬼族無義?”
沈非哭笑不得,道:“我已不用你還人情,我是生是死與你何干?我便是醉死在這里也算不到你們鬼族頭上?!?p> 聽聞此言女子微怒,然而見他舉止落魄又隱隱有些同情,強壓心中怒氣問道:“怎不見當日與你同行女子?”
聽她提起蘇念沈非心中酸楚,也許是酒喝的多了,竟然伏在桌上大哭起來。
這卻出乎了女子預料,見他伏桌大哭頓時亂了方寸,一改冰冷表情急道:“哎,你……你別哭呀?”
沈非當眾大哭也不覺難堪,哭了一陣抬頭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又斟了一碗酒。
鬼族女子本意是來還沈非一個人情,有什么要求他提出后鬼族辦完便就兩清了。然而她卻來錯了時候,正趕上沈非心情不好借酒澆愁之時,這人一喝上酒便就不是他自己了,行事自然也就不按章法了。
鬼族女子端了端姿態(tài),道:“你已修習我鬼族功法,便是我鬼族中人,你同我們一起回鬼族圣地,我封你鬼族供奉之職排在九位長老之下,如何?”
沈非想也不想答道:“我不去?!?p> 鬼族女子心中微怒,心想你不愿意去就不去,我又不是非求著你去,但是你推辭的時候說兩句客套話不行嗎?周圍都是鬼族人,作為一族之長難道我不要顏面?
沈非卻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自顧自道:“陰爻山鄒師叔說我是救天下于水火之人,你說有趣不有趣?”
女子見他瘋話連篇也不搭話。
沈非眉目一垂接著道:“便是因為此事蘇念才誤會于我離我而去?!?p> 他嘆了口氣仰頭望著夜空一弦彎月,繼續(xù)道:“其實天下如何與我何干?”
女子聽他說得情真意切不禁心有所感,說道:“她雖然離你而去但也不是不可挽回,如你需要我鬼族人三日內便可找到她并且將她帶到你身邊?!?p> 沈非眼睛一亮,但緊接著便暗了下去,說道:“那怎么能行,我要親自找到她同她解釋清楚,不勞你費心了?!?p> 女子暗道好不識抬舉,然而她心里對沈非又頗為好奇,怎么也不明白他此時心情。
她自幼便高高在上,別說青梅竹馬之人了就連玩伴都沒有一個,整日被束之高閣從未了解過男女之情。
見沈非為了一個女子傷懷醉酒,她不禁想到如果有人如此待自己,自己會如何抉擇,會不會忍心離他而去。
女子愣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發(fā)現(xiàn)沈非正盯著自己細看,不禁臉上一紅心中微怒,道:“你看什么?”
沈非笑了笑轉移了視線,說道:“敢問族長高姓名?”
女子沒好氣道:“謝幽璇?!?p> 沈非哦了一聲也不說什么,沉默了半晌開口問道:“你想還我人情?”
謝幽璇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沈非放下酒碗雙手扶桌,道:“在下確有一事請族長幫忙,此事過后你我兩清再無瓜葛,不知可好?”
謝幽璇心中暗喜,心想總算有什么事需要我?guī)兔α?,忙問道:“什么事?只要我鬼族能辦到的定會為你辦妥。”
沈非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道:“還是算了,此事甚難,以你也未必可以辦到?!?p> 謝幽璇一拍桌子,“哼”了一聲道:“什么事盡管說來!我鬼族雖不名聞天下但也沒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我便答應你,只要此事不有損鬼族基業(yè)均可為你辦了?!?p> 此話說得大氣,盡顯鬼族氣勢。
沈非也一拍桌子,道:“好!鬼族之人果然不凡,難怪天下人均說鬼族之人縱橫天下無往不利!”
后面恭維之話是他借著酒勁信口胡謅的。
他狡黠一笑接著道:“在下求你之事便是請族長陪我共飲幾杯?!?p> 他見謝幽璇一心要還他人情,很有不還人情就不走的意思,他心情不佳還遭人糾纏心中生怒便想戲弄她一番。
聽聞此言謝幽璇眉頭一皺臉色頓時寒了下來。
她從未飲過酒,當著眾位弟子面萬一酒后失態(tài)怎么辦,為了他一句話就與他飲酒豈不是拉低了族長尊嚴。
謝幽璇瞪著沈非皺眉思索,很明顯并不想飲酒。
沈非見她猶豫忙笑道:“算了,算了,我沈非酒后失言,謝族長不必在意,就當我沒說過,救你之事休要再提了,各位請回吧?!?p> 說著起身搖搖晃晃便要走,但他動作緩慢卻是在看謝幽璇反應。
謝幽璇頓覺臉上無光,剛才大話都已說了出去,如果不辦鬼族之人信義何在,而且聽他言語隱隱有輕視鬼族之意。
她身為鬼族之長時刻將鬼族名聲放在第一位,事事均為全族表率,怎能因為自己得失壞了鬼族名聲?
想到此處她高聲喝道:“慢著!”
沈非本來也沒打算動,站在原地饒有興趣看著她。
謝幽璇拿起一只酒碗,提起酒壺“咕嘟……咕嘟”斟滿,一仰脖一碗酒便已下肚,接著提起酒壺又是斟滿,一仰頭酒到杯干,然后又是倒?jié)M又是喝干。
連喝完這三杯,謝幽璇狠狠盯著沈非說道:“我鬼族人最重信義,說為你辦到便為你辦到,區(qū)區(qū)飲酒而已何足掛齒!”
她嘴上雖這么說,胃中卻如翻江倒海一般,口鼻辛辣頭腦暈沉,強挺著與他說話。
沈非見她不能喝酒還要硬挺,心中便想看看她能堅持到什么時候,便一屁股又坐回椅子上,提起酒壺為謝幽璇斟酒并說道:“謝族長果然是女中英豪,鬼族有謝族長在復興之日便舉目可待……來,沈某人敬你一杯?!?p> 謝幽璇雖頭腦暈沉肚中翻滾,但覺得沈非說的話甚是合她胃口,便也舉碗又喝了一碗。
沈非又替她斟滿說道:“當日望月宮一戰(zhàn)雖奸敵不少但我鬼族也損失慘重,每念及此在下心中傷懷。沈某與族長共飲此杯以緬懷那些為了大義而死去的壯士!”
說完仰頭喝了碗酒。
謝幽璇聽他如此說心中也不是滋味,想想自己獲了救卻是鬼族中人以性命換來的,嘆了口氣悶聲喝了碗苦酒。
就這樣沈非說兩句便與她喝一碗,不一會兒謝幽璇已是面帶潮紅以手支頤目光呆滯了。
周圍弟子見族長醉酒雖覺得不妥,但她威嚴所在誰也不敢說些什么。
謝幽璇此時雖是頭腦暈沉見什么都在轉,但心情卻是大好。本來她肩負鬼族興衰心里壓力大,今日飲酒反而放松了下了。
她手指一圈一圈地摸著酒碗邊緣,頭也不抬的對沈非說道:“沈公子,韓先生說你才智過人……今日一見卻是與常人不同……”
沈非本來已喝得不少又與她喝了這些此時已是強打精神,說道:“族長大人過獎了……韓先生才是才智出眾。”
謝幽璇盯著酒碗說道:“既然你這么聰明,蘇姑娘卻又為何離你而去……”
沈非嘆了口氣對她說道:“女人心思真是難以明了,便是老夫子再世也會束手無策?!?p> 謝幽璇聽他說女人壞話心中有氣,道:“你休要胡說!我便是女人,哪有你說得如此復雜,明明是你不善待于她卻要讓天下所有女人為你背黑鍋,豈有此理?!?p> 沈非曬笑,也不答話。
謝幽璇看他滿不在意的笑心中更是有氣,道:“你莫非不信?那你仔細看看我,我是內心復雜之人嗎?”
說著將臉抬起面向沈非。
沈非抬眼細看,見她面容嬌小眉目清麗眼睛又黑又亮心中不禁一動,仿佛眼前之人便是蘇念。
他眼睛不禁一濕,伸手撫摸這嬌小的臉龐。
謝幽璇本想諷刺于他,一不留神忽覺一只大手輕撫自己臉龐,抬眼看去只見沈非正滿含深情的望著自己。
她此時雖已醉酒但女子基本的操守還是有的,見他如此連忙將臉縮了回來,眉頭禁皺眼睛一瞪“噌”地一聲抽出寶劍搭在他脖上氣道:“你……你竟敢輕薄于我……看我不殺了你。”
雖是如此說劍搭在沈非脖子上卻怎么也下不去手。
沈非這才發(fā)現(xiàn)認錯人了,不免心中愧疚,心想死便死吧,酒足飯包也不至于做個餓死鬼。
謝幽璇幾番狠心終究難以下手,心想我殺個人怎么還心軟了,心中有氣一把將劍扔在了地上,哼了一聲攜鬼族眾人一陣陰風般地消失不見。
沈非四下看了看,見酒鋪又重回寧靜搖頭苦笑,一陣酒意襲來伏在桌子上便睡著了。
當他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店鋪老板不知何時已回到柜臺后面,只是臉色看起來不大好。
他看了一圈才注意自己面前正坐在一人,這人一身灰衣抱著臂翹著腿正笑瞇瞇的看著自己。
沈非認出是鬼族左護法韓先生,并沒有說什么。
韓先生見他醒了過來開口說道:“沈公子,別來無恙。”
沈非打了個哈欠抻個懶腰,頓覺渾身酸疼,呲牙咧嘴一番與韓先生說道:“見過韓先生,不知道找在下所為何事?”
韓先生呵呵一笑道:“也沒什么,只是來殺你而已?!?p> 沈非心中一驚,道:“韓先生莫要說笑,你我相識一場為何要殺我?”
韓先生說道:“沈公子行事手段果然不同,在下佩服的緊?!?p> 沈非一擺手道:“在韓先生面前也是班門弄斧,韓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韓先生笑瞇瞇地說道:“聽說昨日你將我家少主灌醉了,還輕薄于她?”
沈非連忙正色道:“韓先生切莫亂說,在下與族長她只是共飲幾杯,可能后來有些不愉快但也個誤會而已,還請韓先生在族長面前代在下解釋兩句?!?p> 韓先生說道:“沈老弟請恕韓某不能幫你忙了,今日一早少主便交代我個任務,讓我取你首級回去見她。如若我未殺你反倒替你說情那我的首級便也不保了?!?p> 沈非嘆了口氣,說道:“韓大哥也知道我非輕浮之人,只是喝酒亂神誤碰了一下謝族長而已,改日有機會我定當向她當面賠罪?!?p> 沈非心中確實愧疚不已,覺得昨日醉酒后確實略顯輕浮,無端非要戲弄鬼族族長,平白無故得罪了此人。
他心中悔恨,對韓先生說道:“事已至此,韓先生要殺便動手吧?!?p> 韓先生向后一靠,微笑說道:“沈老弟說笑了,韓某人功夫你又不是不知,怎是沈少俠對手?!?p> 沈非知道韓先生雖非武人但較尋常武人更為守信重義,否則也不會為救少主忍辱負重多年。既然他是重義之人那就斷然不會殺自己,無論如何自己也救了他家少族長。
“那韓大哥來此就是同在下敘敘話嗎?”沈非問道。
韓先生說道:“族長吩咐我怎敢不來,只是來后與沈公子一戰(zhàn)未能取勝而已,韓某這就回去復命了?!?p> 說著韓先生站起身來,拍拍褲腿向大道走去,邊走邊說:“族長既然派我來殺你便不是真的想殺你,既然不想殺你還派我前來其中緣由沈老弟或許會明白,后會有期?!?p> 說完擺了擺手便已走遠。
沈非想了半晌也不知道韓先生所說緣由是什么,便也不想了,付了酒菜錢就上了路。
他一邊趕路一邊合計下一步打算,心想何處尋找蘇念暫時沒什么法子,以她脾氣斷然不會回霧隱山莊,天下茫茫去何處都有可能。既然一時半刻找不到她不妨先想方設法調查一下父母被殺之事,興許能順便得知蘇念下落也不一定。
想到此處他就近買了一匹馬,問清方向便向龍溪山而去。這龍溪山便是當年破刃宗所在,追查父母身亡下落自然要去此處。
行了幾日路過一城,沈非穿城而過打算購買路上干糧。
他正策馬行在路上忽聽背后有人喊道:“前面可是沈非少俠?”
沈非回頭一看,只見身后一青袍男子正向他喊話,這人面目隨和氣魄平易近人,正是同去陰爻山赴約的關青。
沈非連忙下馬抱拳道:“關公子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關青抱拳道:“托沈少俠福萬事皆安,敢問沈少俠來此處有何貴干?”
還不待沈非回答便接著說道:“不管少俠有何事,既然到我處可一定要盤桓幾日,來,我家便在前面。”
說著便牽著沈非的馬,拉著他掉頭而走。
沈非本不欲多做耽擱,然而赴約之時已說要來關家盤桓幾日,如再推辭反倒是顯得假意,便道:“那沈某叨擾了。”
兩人邊行邊聊過不多時便已來到關家府邸。
只見三進的院子占地數(shù)畝,左右張望都見不到院角,兩面朱漆大門足有兩丈多高。然而院落雖大卻明顯疏于修葺,墻頭已長滿雜草,門口牌匾也已斑駁不堪,僅能分辨出“關宅”二字。
門口有一老仆人見關青回來,忙快步上前從他手中接過馬匹韁繩。
關青順帶吩咐道:“快去告訴我父親說有貴客前來。”
老仆人喏了一聲轉身扶著膝蓋快步而去。
關青笑呵呵挽著沈非向院內走去。
沈非一路上四處打量,見院內仆人稀少,院落疏于打掃到處破敗不堪,猜想這關家近幾年日子并不好過。
二人走了半晌來到一處廳堂,分賓主落座,關青為沈非倒了茶便陪著聊天敘話。
不多時由側門緩緩行來一人,這人彎腰駝背頭發(fā)斑白,面容憔悴布滿皺紋。
沈非猜想此人該是關青父親,忙起身道:“晚輩沈非見過關老爺子。”
關父含笑回禮道:“好……好,賢侄一表人才,師從何許吶?”
沈非回道:“不敢當,家?guī)熗雀鹛鞙Y?!?p> 關青對他父親說道:“沈少俠最近可是聲名鵲起,江湖上均傳他一人救了鬼族少主,可是年少有為?!?p> 關老爺子心想這沈非倒是有所耳聞,不過他師父卻沒聽過,但也客氣回道:“久仰另師大名,果然名師出高徒?!?p> 三人落座敘話,到了晚間布置酒菜把酒言歡,酒席散去關青又為沈非安排了住處房間,就這樣沈非便在關家住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