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山莊的廳堂與尋常大戶人家的別無二致,倒沒有點(diǎn)劍莊的內(nèi)容。正席坐著一肥頭圓臉、身著繡邊金袍的中年男人,側(cè)席坐著一年輕人,自酌著茶,也不看來人一眼。
賈花櫻稱那中年男人為爹,向他請安,介紹司辰與公輸梧時只說他們是她的救命恩人,都落座后,公輸梧小聲問鄰座司辰:“棠西呢?”
“走了?!?p> 公輸梧眼神示意道:“上頭這位就是南陽山莊莊主賈澗?!?p> 司辰嗯了一聲,打量起他對面那位一直低著頭的年輕人,心生熟悉。用眼神詢問公輸梧,公輸梧搖了搖頭。
賈澗笑了幾聲,公輸梧忍不住大力吸了口涼氣,他想到了癩蛤蟆。
賈澗:“二位既是小女的救命恩人,本莊主感激不盡,理當(dāng)?shù)情T拜謝,只是還未請教兩位高名、師從何門?”
司辰:“舉手之勞,不值一提,無名小卒,不足掛貴齒,江湖浪蕩慣了,并無師門?!?p> 賈澗心想:既是行走江湖,又有一招斷劍的身手,怎得從未聽聞這兩號人物?這番回話,分明是不想多說。只好道:“既如此,后日小女的成婚大典還請務(wù)必賞臉參加??!”
公輸梧訝然:“婚禮?”
“小女即將與我這連賢侄喜結(jié)連理了!哈哈哈哈!”
庭司辰和公輸梧齊看向賈澗所示的連賢侄,他依舊默默喝著茶,面無表情。
公輸梧猛地想起來什么,忍不住問:“您這位連賢侄莫不是‘連教’的......”
賈澗笑得愈夸張,他的那位連賢侄終于開口說話:“賈叔,今日我先告辭了,明日準(zhǔn)時來迎娶花櫻?!?p> 賈澗親自送客,客走后,訕笑道:“我這侄兒什么都好,就是為人過于傲氣了些,兩位切莫見怪?!?p> 公輸梧:“哪里哪里!”
繼而,賈澗用一種異常貪婪的表情盯往司辰背后,訕笑道:“聽聞小兄弟的劍奇鋒無比,可否借我鑒賞一二?”
司辰瞥了眼門外杵著待命的四個大漢,訝異這賈澗究竟是何時得知其七耀劍斷于他手的。心想:區(qū)區(qū)一把木劍也能當(dāng)成什么寶貝?看看本不礙事,只是若讓他看了這劍,免不了又要問些煩人的話......
“只是這劍上淬了劇毒,此毒怪得很,日漸損耗人的精氣,我又無解藥,正受毒氣所困。”司辰站起身,作出要上前獻(xiàn)劍的樣子,笑道,“聽聞莊主是愛劍奇人,為一把劍減去幾年、十幾年或者幾十年壽命,倒也值當(dāng)......”
賈花櫻到底是大家閨秀,知趣識進(jìn)退,見話鋒不對,即道:“爹,我的朋友們趕路累了,我?guī)麄冃菹⑷チT!”
賈澗審時度勢的本領(lǐng)也是老麻雀級別,女兒給了臺階就下,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
賈花櫻親自領(lǐng)司辰他們過去廂房,路上恰好撞見有賈家家丁認(rèn)出公輸梧是前晚賊人,卻因他走在賈花櫻身旁不敢上前指認(rèn)。
賈花櫻離開后,棠西赫然出現(xiàn)在司辰房里。
庭司辰正喝茶,打趣問:“怎么?你躲他?”
“躲誰?”
“賈莊主?或是,連橫?”
“連橫是誰?”
司辰冷不伶仃教茶水噎了一通,解釋道:“連縱合的兒子,連縱合是我爹的結(jié)拜大哥,也是我娘的師兄,還有一個老二,叫寒焰,寒焰之子叫寒野原,你還記得嗎?”
“哦!”棠西一拍桌子,“他們也在這?”
“我只見到了連橫,覺得應(yīng)該是他,他似乎明天要成親?!?p> “成親?和誰成親?”
“賈花櫻?!?p> 一陣腳步聲漸漸臨近,再響起三聲輕微的扣門聲,賈花櫻在門外問:“恩人,你休息了嗎?”
“沒有,請進(jìn)?!?p> 推門而入的是公輸梧,賈花櫻倚著門框道:“棠姑娘回來了,正好,大家移步?jīng)鐾び蔑埌??!?p> 棠西拉賈花櫻進(jìn)屋內(nèi),把丫鬟關(guān)在門外,問道:“你明兒要成親,難不成之前是想逃婚?”
賈花櫻嘆了口氣,坐下。
公輸梧:“聽聞‘連教’大隱隱于市,神出鬼沒,甚至沒幾人知道教壇在哪!要不是我似乎以前見過那位,斷然想不到是連教的人,怎么你們與他們有往來?”
司辰問:“連教?你的意思是連橫是連教人?”
公輸梧發(fā)疑:“連橫?”
司辰:“就是那位連賢侄?!?p> 公輸梧:“噢噢!關(guān)于連教的事其實(shí)我也不太清楚?!?p> 棠西:“這個連教的教主是誰?”
公輸梧:“不知,說實(shí)話,江湖上恐怕沒多少人知道連教的存在?!?p> 賈花櫻:“我今日是初次見到那位連公子,爹在壽辰那天第一次向我提起連教,接著說到讓我嫁人的事。”
棠西問:“你現(xiàn)在沒有離家出走的想法了嗎?”
賈花櫻緩緩搖頭。一陣靜默后。
庭司辰問:“你母親她,是否被植入了蠱蟲?”
賈花櫻被這話驚起,慌張道:“什么!我一直猜疑是不是我爹騙我,因?yàn)槟锼徽f是風(fēng)寒,可這么久總也不見好,所以果真是么?”
“按癥狀來看沒有錯,不過你放心,祛蠱蟲也就需要費(fèi)些心思,耗些時日,還是可以醫(yī)治的,可究竟是誰給你母親種的蠱?”
賈花櫻:“我不知道。”
庭司辰問:“你母親患病多長時間了?”
賈花櫻:“整整五年,我想,我母親的病,跟連教脫不了干系?!?p> 棠西問:“怎么說?”
賈花櫻:“父親為免我疑慮,向我透露說早在五年前,他已入了連教?!?p> 由賈夫人陪著在涼亭用過晚飯后,賈花櫻見棠西進(jìn)了司辰房間,久久沒有要出來的意思,便扣門拉了棠西與自己同住。
賈花櫻:“棠姑娘與恩人難不成已經(jīng)成親了?”
“啊?沒有沒有。”棠西連連搖頭,很不能理解她如何會有這種想法。
“方才我見你們好像是要同住一間屋子?”
“哦!我倆老家那邊,沒有房屋,我每次回去沒地兒住,他們也沒想著說給我也蓋個屋,所以自來都是跟司辰擠一擠,這么多年也就習(xí)慣了?!碧奈鬟€以為有個多大的緣由,成親那么嚴(yán)肅的事,就為這隨隨便便提?
“莊內(nèi)多得是屋子,棠姑娘想住哪間便住哪間?!?p> 棠西應(yīng)了一聲,繼續(xù)四下打量精致的女兒家閨房。
賈花櫻覺得還沒講清楚,又道:“自小,便有夫子教著念女四書,說守節(jié)謹(jǐn)行乃是世家女子恪守的圣訓(xùn),依我看,江湖兒女雖沒那許多講究,卻也要懂得‘發(fā)乎情,止乎禮’的道理,棠姑娘可也這樣認(rèn)為?”
棠西笑了笑,根本不明白她說的是什么意思,也未曾聽說過女四書是什么東西,是只有女子方可修煉的武功嗎?
花梨石案上置著黑木圍棋棋盤,棠西顧自捻枚藍(lán)田玉石棋子。
賈花櫻問:“棠姑娘也好棋道?”
棠西搖頭:“不,我見司辰與他師父對弈時用的也是這種棋子,很是好看?!?p> “若是能有幸與恩人對弈一局,花櫻......”
棠西笑道:“他師父曾說司辰無論是棋藝還是劍術(shù),皆浩渺如煙、結(jié)實(shí)如鐵,我不懂這話的道理,卻也暗暗可惜自己不會下棋,也從未真正領(lǐng)教過他的劍術(shù)。”
花櫻心嘆:其人亦是。
孔孟書,工筆畫,女紅唾絨,梳妝明鏡,四處掛了紅綾,貼了囍字,紅被褥,鳳冠霞帔......
棠西笑:“你可一點(diǎn)都不像明日就要嫁人的新娘子?!?p> 賈花櫻嘆道:“那位連公子,也不像新郎官啊?!?p> “你倆既都無意,這門親事......”
“娘說,這婚事是我爹促成的。”
棠西:“看來連橫在連教是頭腦人物嘍,你爹才想跟他攀親。”
“不知?!辟Z花櫻搖搖頭,“若真如恩人所言,我娘體內(nèi)有蠱蟲,這幾年爹遍請名醫(yī)為娘醫(yī)治都不見好,我竟猜測是不是拿我去連教換解藥?!?p> 棠西看著賈花櫻,斟酌道:“據(jù)我印象,連橫他不是這種人?!?p> “棠姑娘認(rèn)識連公子?”
“還算認(rèn)識?!?p> 花櫻背轉(zhuǎn)過身:“這些話原不該說的,只是我與棠姑娘相識時間雖短,倒有一見如故的情誼?!?p> “什么?”棠西莫名其妙。
“娘與我都不贊成這場婚姻,她讓我走,去尋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我也真的走了,只是我喜歡的人他并不半點(diǎn)放我在心上。”
“你喜歡的人?”
賈花櫻點(diǎn)頭。
“誰呢?”
賈花櫻頓住,轉(zhuǎn)回身,看向棋盤,提了一口氣道:“恩人?!?p> 棠西心內(nèi)歡樂,心想:司辰才這般年紀(jì),竟有姑娘想嫁他了。但相對著賈花櫻緋紅而又愁苦的面容,忍住笑,只道:“司辰?”
“嗯!”
棠西:“據(jù)我所知,你們也還不太熟悉???”
“喜歡一個人,與熟不熟悉什么相干,就如連公子雖好,卻不與我相干一樣?!辟Z花櫻急道,“況且,恩人救我一命,有什么比性命相關(guān)還親近的呢?他見我受傷,扶住我坐下,他自己蹲在旁邊,我望進(jìn)他眼眸,看他溫柔謹(jǐn)慎地為我包扎傷口,我從未見過那樣認(rèn)真的眼神。我的小環(huán)死了,因我而死,她跟我有半年,到底是有感情的,我不忍看她,止不住暗暗瞥幾眼,默默流淚,恩人不言自明隨即抱起小環(huán),送我們回到山莊門口,他是那樣細(xì)致的人......”
棠西無言以對,她記得司辰認(rèn)真的眼神,卻從未去想那種眼神意味著什么。她聽秦姨說過司辰是一個細(xì)致的孩子,可司辰本不就那樣的嗎?意識到要帶小環(huán)回去也不是多難的事,她們所說的細(xì)致究竟是何概念?
賈花櫻神情深切,沉湎于和司辰初見時的場景。那時,他跳到十幾個大漢中間,拔出了自己的劍,是一把木劍,引得大漢們一陣哄笑,他卻是一副不以為意的表情,仿佛不知道那些人是在笑他。
想到司辰那副無謂淡然的樣子,單單在棠西面前有喜有動容,賈花櫻激楚之下前跨一大步握住棠西的手道:“恩人的眼里只有你?!?p> 這下棠西實(shí)在忍不住了,抽出自己的手,笑出聲,問:“你清楚我與他什么關(guān)系嗎?”
賈花櫻遲疑地?fù)u頭,說不太清楚。
棠西擺擺手:“我們呢,認(rèn)識很久了,因?yàn)槭煜げ艜嗫次規(guī)籽?,是親人,不會是你想的那種關(guān)系?!?p> 賈花櫻聽了這話,來回踱著步子,突然停住,神情大悅,眼里流光溢彩,道:“既這樣,不如棠姑娘去幫我問問恩人,如果他也喜歡我,我愿意隨他走,帶上我娘,他說可以醫(yī)治的?!?p> “不如你自己去跟他講,他其實(shí)很好說話的。”棠西覺得這事態(tài)一下變得有些不好收拾。
賈花櫻凝眉:“這怎么好意思說呢?”
棠西思忖后道:“不說的話,那你可以寫給他看?!?p> 賈花櫻點(diǎn)頭,花去一個時辰寫了封信,交到棠西手上,懇切道:“煩請?zhí)墓媚镒咭惶?。?p> 棠西拿了信往司辰房間去,半路上遇見獨(dú)坐在涼亭里的他,棠西望著司辰的背影,突然擔(dān)心起要是司辰也喜歡花櫻,之后該怎么辦?又想:花櫻喜愛司辰,很是件好事,我又何必庸人自擾呢?
司辰回頭看見棠西怔怔地立在鵝卵石上若有所思,笑著迎上去,問:“怎么?還沒睡?”
“你在這里做什么?”
“我在想,一個人。”
棠西心下發(fā)緊,心想:難不成司辰也正在想賈花櫻?忙問:“什么人?”
“嗯,其實(shí)今日見到連橫,知道他還活著,我很開心,他既沒事,野原定也沒事的,對吧?若是忠叔得知,也可安心了?!?p> 棠西點(diǎn)點(diǎn)頭,嗯了一聲。
司辰牽了棠西的手一同坐到?jīng)鐾だ?,問:“你手里拿的什么??p> 棠西遞上信道:“花櫻姑娘寫給你的信,你看吧?!?p> 司辰睨了眼信封,問:“什么話不能當(dāng)面說?”
“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p> “我不看。”司辰搖頭。
“為什么?”
“不想看?!?p> “怎么會?”
司辰背過身,嘴角掛上絲苦笑。
棠西聳了聳肩,私以為司辰是已將賈花櫻當(dāng)兄弟之妻,輕聲道:“也好,那我把信還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