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早間棋社還未開門,吃完早飯后蘇永年又坐在了昨天的座位上再次和易方平下起了對子棋,蘇永年仍然是先手,在經過了昨天的失敗后蘇永年痛定思痛,準備在這一盤棋上試試昨晚剛學會的《石室仙機》上載錄的幾手定式。
說是學會,也不過是將將看懂,照葫蘆畫瓢,依譜行棋,總算是看起來有那么點樣子,不似之前只會學著別人下半吊子模仿棋,易方平倒也遂他愿,按他所想所下,雙方輪流落子,不一會就變成了昨晚蘇永年看到過的定式,初次下出書上載錄的定式,讓蘇永年有些興奮,更加躍躍欲試。
這一次蘇永年用的是金井欄定式,此定式又稱為井上欄桿,在宋代時最為流行,稱是起手必下此定式,以白棋對黑棋勢子形成包圍之勢。此定式變化極為復雜,包括幾大分支,而每一分支在一些棋書中都貫以某個名稱,如“大角圖”,“小角圖”,“穿心角圖等”,達七類之多。每一類又涉及非常繁復的變化,而《石室仙機》中也有載錄。
宋代棋手對于定式之復雜和研究之深入著實令人瞠目結舌。
只可惜蘇永年半吊子開局水平,一晚上哪里能研究那么多,不一會便在布局上吃了大虧,他也不氣餒,繼續(xù)在棋枰對角照搬一些其他定式,易方平還是遂他愿,自己也在其余角対以不同定式。
不一會,棋枰四角處的爭奪都以完畢,分別出現了金井欄定式、立仁角定式、倒垂蓮定式、鎮(zhèn)神頭定式四種,這四種定式后續(xù)變化都有很多,蘇永年只是昨晚看了些,雖他記憶極好,過目不忘,但想理解其中奧妙自然得需要深入研究,不是一日之功。
所以,棋枰四角,蘇永年無一不是慘敗,只得悻悻。
易方平卻道:“這盤只是跟你隨便下下,讓你略微了解定式于開局之作用以及如何應對后續(xù)的變化,你時日還長,不用著急于此,若你想成為一個頂尖棋手甚至是棋圣,最重要的就是將你的優(yōu)勢變得更無懈可擊,你懂我的意思么?”
“先生是要我繼續(xù)提升殺力,將勝負盡量賭在中盤!”蘇永年答道。
“不是賭在中盤,是勝在中盤,并不是要你只學會中盤如何對殺,在布局和官子上的學習也不能落下,但中盤才是你的最要緊處,你如今殺力已然很強,比一流棋手有過之而無不及,但還有很大提升空間,不要妄自菲薄,不出幾年這天下無人是你中盤對手,現在要靜下心來,不要好高騖遠?!币追狡秸Z重心長地說道,他對蘇永年在棋道上的前景很是看好,甚至不下于程汝亮。
楊文遠嘛就……
棋桌一旁認真看棋的楊文遠突然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著實把易方平嚇了一跳,心道:難道真這么邪乎?
其實楊文遠雖然天賦不及程、蘇,但比之一般棋手資質還是好很多,大多時候還是因為太懶,只是易方平對徒弟的要求太高,再加上與程汝亮和蘇永年比,頓時顯得有些落了下風。
楊文遠瞧得時間不早,便下樓開門燒水準備招呼棋客去了,而蘇永年在易方平的要求下分揀黑白棋子入罐,重新下了一盤,這一次易方平要求他先手用鎮(zhèn)龍頭定式,然后將中盤對殺的另一招鎖龍尾用上。
其實蘇永年來西陵后用過一次,就是第一天和楊文遠下的那盤棋里,蘇永年用來斷掉楊文遠大龍與左下本營聯系的那一手棋,謂之“鎖龍尾”,其作用就是在最關鍵處點斷大龍出逃的可能,將其逃出方向逼到鎮(zhèn)龍頭那去,然后以自己強大的殺力為基礎將對方大龍屠殺掉。
鎖龍尾與鎮(zhèn)龍頭,這兩招其實可以算作是一招,時常需要配合使用,但在特殊情況下分開用也未嘗不可,畢竟不論是哪一顆子,它最大的作用就是取得勝利。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而棋枰上更是變化萬千,正是這個道理。
如今將鎮(zhèn)龍頭看作是定式就更好理解了,以鎮(zhèn)龍頭先手布局,為看似無用但極為隱秘的一手,然后中盤以鎖龍尾配合以絞殺之。
謂之,囚龍井!
顧名思義,囚大龍而殺之!
這才是這個棋招真正的名字,鎮(zhèn)龍頭和鎖龍尾分別只是半招而已。
蘇永年和易方平的棋局持續(xù)的時間比昨日長上許多,易方平雖還是照著昨天一樣饒過他序盤階段的無力,以雙方勢力大致相等的情況進入中盤。
這一盤,蘇永年自然還是輸了,這越發(fā)讓他感受到易先生在棋枰上的恐怖之處,每次自己能算計的局勢全在對手算計之中,這逼著蘇永年不得不想去的更多,想的更遠,正如易先生所說,他潛力遠不止于此。
當蘇永年棄子認輸時,易方平絲毫不掩飾贊賞之意,贊道:“行棋比昨日更果斷兇狠,很好!”
“昨晚看了先生批注的《石室仙機》后,有些感悟,以往學得那些東西忽的都想的更清楚,聯系的更緊密了些?!碧K永年不忘奉承易方平一番,將功勞全都歸到他身上去。
這讓易方平好不受用,平日里最喜歡別人奉承他,虛情假意也好,真情實意也罷,只要聽著舒服,也難怪楊文遠變成這種溜須拍馬之人,都是無奈啊,為了生存。
蘇永年忽而想起至今還未見到的程汝亮師兄,聽楊文遠說程汝亮師兄也是從小跟著易先生學棋,難道也是一位中盤對殺無敵的棋手?于是他試探問道:“先生,程師兄棋風與您一般么?”
“自然是不一般,你們師兄弟三人中,唯你路子與我是一樣的,善于攻殺?!?p> “那程師兄……”
“他,哼哼,他從小就純良軟弱,說的不好聽就是呆,只會委屈求全的防守,哪里能學得我攻殺技藝的一半?!?p> 易方平說得像是極為不滿又像是很自豪地說道:“卻又不知那呆子何時開了竅,因時常和我對弈,竟把他那防守的本事越打越實,像文遠這種殺力尋常的,隨他怎么攻也攻不下他,下棋穩(wěn)得跟鐵桶似的,你若是和我對弈,我一疏忽便也可能讓你乘了機,但若是對上他,再疏忽怕也是拿不下他?!?p> 蘇永年不解道:“那以程師兄這種下法豈不是不敗了?”
“當然不是,圍棋的勝負條件是占地多者勝,若僅僅是防守哪里能保證自己占地多于對手?遇到我這種攻殺極強勁,或是極善于圍地的棋手自然是難以招架?!?p> “但是關鍵不在此處,而在于他殺力卻不弱于我太多,只是大都體現在嚴謹到滴水不漏的防守上,他善于布局,大局觀也很強,往往在序盤結束時就知道大致輸贏多少,這才是他現在最值得為人稱道的地方?!?p> “那程師兄的中盤攻殺不強么?”
“那只是相對于他防守來說,比現在的你還略強些,但你行棋比他兇狠,若是你殺力能大致與我相當,攻殺也比現在狠厲些,那應該能與他楸枰一戰(zhàn)?!?p> 易方平摸了摸白須,陷入沉思,日后蘇永年和程汝亮在棋枰上對子相爭,一個善攻,一個善守,不知是怎樣一副場景,想到這些,老頭頗感欣慰。
但蘇永年卻想的是,自己與易先生對弈,從中學習的是攻殺,而程師兄與易先生對弈,學會的卻是防守,易先生棋還是那樣下,但卻教出棋風完全不同的徒弟,還真是不得不贊嘆世間棋手風格迥異啊。
“先生,不知到程師兄何時從四川回來?”蘇永年現在就恨不得能趕緊見到這位久聞其名卻素未謀面的程師兄。
易方平喝了口兩人手談間楊文遠送上來沏好的熱茶,緩緩道:“川地路途遙遠,來回一趟不易,自然是能和當地的頂尖棋手多較量較量的為好,也不虧得老遠跑一趟?!?p> “如今世道這么亂,程師兄怎應付的過來?”
“有你楊叔家的老大老二陪著他,自然不會出什么事?!币追狡綕M不在乎道,然后看了眼二樓角落茶桌旁坐著的楊狠人。
楊狠人昨日被他哄騙,輸了一天棋,自是對他十分不滿,哪里能理會他,只是冷哼一聲,又繼續(xù)自顧自的喝起茶來。
“你不知道,你楊叔刀法超群,教出來的那幾個兒子那個個都是精通刀法啊,別說是尋常蟊賊山匪,就是江湖中的什么高手在他們面前那也不過是蹭蹭幾刀的事情,不然怎叫虎父無犬子!”易方平故意抬高聲音,生怕楊狠人聽不見似的。
楊狠人當然不會被他小小的奉承幾句就給“收買”,若不送來一二壺上好的陳年甲酒作賠禮,也休想自己能夠再“原諒”他。
蘇永年自然也能聽出這話不是講給自己聽的,就順應一笑,配合道:“那這楊家?guī)孜桓绺缯媸巧倌旰澜埽恢裁磿r候才能見到?”
正此時,從樓梯口傳來一個少年洪亮的聲音:“誰想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