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莊淳醒來去衛(wèi)生間沖涼。女人拳頭大小的花灑溫吞吞地吐著水,莊淳已經忍到了極限,想不到現在連個花灑都來欺負他。一個控制不住,莊淳抓著軟管就把花灑給砸了。
唐錸在外面聽到動靜,猛地敲門,問莊淳需要什么。
莊淳不理會,伸手想拿浴巾把自己身上的泡沫擦干凈,抓來抓去沒抓到。一把拍開水龍頭洗干凈自己滿是泡沫的臉,看著光禿禿的老舊水泥墻才記得自己這是在什么地方。連毛巾都沒有,拿什么浴巾!
看見洗臉池上一個明顯是上一個主人留下的小塑料盆,拿過來擰開水龍頭,直接接了水往自己身上沖。穿著一身半濕的衣服從衛(wèi)生間出來,莊淳兀自坐在屋里唯一一張老式的學生椅上抽煙。
唐錸看這情況,知道莊淳是不習慣這簡陋的環(huán)境。
“大哥,要不去酒店吧?!?p> 莊淳沒說話。
唐錸動動小木桌上的晚餐,暗示莊淳吃飯,莊淳還是一動不動。唐錸又靠過來,“大哥,您這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嘛!”
莊淳冷冷轉頭,正想說話,卻毫無防備地打了個重重的噴嚏。
“大哥,你不回家,嫂子會擔心的?!?p> 哼,她要真會擔心,何至于到現在連個電話都沒有了!
莊淳想起半夜要吃奶的兩個孩子,心里又酸又澀。他倒是想回去幫忙,但人家根本就不稀罕,有他無他都無所謂。
也是,慎兒還不是她一個人帶大的。她多厲害,要他何用。
想到這里,莊淳忍不住又傷心。
她怎么能那么狠心呢!
她不是喜歡上進的,溫文爾雅的男人嗎。他就在努力地改變啊,每天都很努力的上課,努力地做一個好老師,努力地為這份工作負責,努力地從頭再來。
為什么她就看不到呢!
你還要我怎樣!
扔了鞋子,莊淳干脆又跑到了床上,還穿著白天時候的西褲和襯衫。
唐錸知道自己勸不動莊淳。只能外出,打算買些洗漱用品回來,他剛才發(fā)現莊淳好像用的是人家的洗手液來洗澡,而且他自己還不知道。估計是沐浴露和洗手液都分不清,見著個起泡沫的就拿來洗了。
……
唐錸走到樓下,想起自己大哥頹喪成這模樣,他必須得為自己的大哥換取點什么有價值的回報啊。于是坐在樓梯口給李月發(fā)信息,滿屏都是莊淳此刻凄苦不堪,病弱西子的生活與狀態(tài)。
吃飯的時候,李月坦白說,這幾天莊淳可能心情不好,大概得有幾天不回家。莊鎮(zhèn)知道湯繼臣不是省油的燈,自然猜了個大概。夾了長長一條鱸魚肉沾了點醬油放到了李慎碗里,淡淡說道:“隨他吧。那么大的人了還能丟了不成?!?p> 唐錸買完東西出了商場還是沒收到李月的回復,估計懸了。于是又轉回去買了兩條煙和一箱酒,手機嗯嗯地響著,拿出一看是銀行的提示短信,卡里的錢一下子下去了一大半。一陣寒風掛過,仿佛提示他要勒緊褲腰帶過往后的日子。
兩人就著冷菜喝到大半夜,煙頭掉了一地,尤其莊淳腳邊的最多。好不容易,挨到莊淳睡過去。唐錸把人搬上床,昏昏沉沉的也沒那么多講究了,直接扯著被子睡到了邊上。
莊淳朦朦朧朧似乎看見有人在跟前晃悠,好像是在掃地。突然想起是不是李月來了,于是從床上猛地跳去,旁邊碰到一個人的手臂,嚇得莊淳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眼神聚焦,發(fā)現面前的人不是李月,這才氣憤地掀被而起,發(fā)現床上的居然是唐錸。
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嫌棄地站起稍稍立定,想起昨天唐錸陪著他喝到了大半夜。這里也沒其他的地方可以躺,倒是錯怪他了。
這時陳奇從客廳走進來,輕聲道:“少爺,少夫人說您這邊條件簡陋衣衫單薄,怕您住的不舒服,讓我?guī)藖斫o拾掇拾掇。夫人還收拾了一些您的個人物品,讓我一并帶過來了,說讓您用得順手些?!?p> ……
莊淳呆坐回床上。
衛(wèi)生間已經被粉刷了一遍,整套花灑都換成了大孔舒適型。小客廳墻紙煥然一新,還擺了一套嶄新的意大利沙發(fā)和英國來的茶具,幾個年輕的裝修工正蹲在地上裁剪地毯。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凈凈,兩個家里的女傭抱著天鵝絨的被子站在他面前,正準備給他鋪床……
李月這是在說:你就住這吧,不用回來了!
悲傷逆流成河…
莊淳把唐錸身上的錢搜刮干凈,就任由他自生自滅去了。然后每天早起去田徑場鍛煉,起初跑兩三圈就上氣不接下氣的,慢慢地已經可以跑五圈、六圈,直到后來的九圈十圈。
接著去食堂早餐,然后去上課。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軌,但只有莊淳知道自己內心的紛亂。
冷靜下來,他終于回想起自己沒有什么立場這么矯情。但是他不知道該怎么去和面前嚴峻的形式斡旋。
李月一下子就把臺階給撤走了,他走不下來……
中途鄒明來了一次,他努力地從他的表情里查找一絲一毫是李月派他來打探情況的痕跡,但沒有。鄒明是從唐錸那邊得到消息,然后自己突發(fā)善心才過來看他的。
路過小賣部的時候,莊淳走過去讓人拿了包煙,伸手掏錢的時候,才發(fā)現自己身上一分錢也無。
“帶錢了嗎?”莊淳轉身問鄒明。
鄒明的大學充滿了腳臭和汗臭味,并沒有見過這種到處是女大學生的大學,現在正好奇心十足地到處觀望呢。一聽莊淳好像在叫他,便興沖沖地跑過來。
莊淳好脾氣地又問了一聲:“帶錢了嗎?”
鄒明哦哦哦地連應幾聲,連忙從錢夾子拿出一張毛爺爺遞出去。忽然想起件事,“大哥,你不會連買煙的錢都沒有了吧?”
場面出奇的安靜。
鄒明仿佛看見自己面前緩慢下落的塵埃。
聽著自己腦海里那綿延不斷的回音,鄒明簡直想一頭撞死在小賣部的墻壁上。他為什么要說出來!為什么要這么不知死活!
抖抖擻擻把皮夾子的錢都拿了出來,伸到莊淳面前,“大哥…”
天雷滾滾的事情發(fā)生了!
莊淳面不改色拿過鄒明手里的一沓紙幣,然后一本正經地走了。走了……
他真的接了…。
他大哥莊淳,他們身家成迷的莊局生的兒子!居然真的從他手里拿走了那幾千塊錢…
天哪!
怎么辦!
那是莫菲下午才給他的,要他去買加濕器和孕婦奶粉,還要給車子加油,還要給莫菲帶手辦,還要零食,還有小禮物!
OMG!
怎么辦!
鄒明欲哭無淚。
他是不知道莊淳現在有多窮。那天從唐錸身上扒拉出三張卡和一萬多塊的現金,就差□□沒搜了。
拖著唐錸到柜員機取完錢,莊淳便良心發(fā)現,覺得要遵循李月有計劃的消費的生活理念,于是決定先把錢存起來??僧斔炎约嚎ǔ槌鰜?,一分鐘沒到,莊淳就看見自己的手機短息提醒,他的資產變成了-15.78萬元……
……
不就是沒錢嘛!
咱莊總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怎么能被這點小挫折打敗呢。
于是,莊淳面不改色地帶著剩下的三百多塊的零錢和硬幣找到了校園卡的充值點,將錢全部沖了進去。
就這樣,我們曾經的億級大富翁莊老板,靠著這裝有三百多塊錢的飯卡和唐錸剩在教師宿舍里的大半包煙,整整挨了大半個月。
陳奇又收到了中間人委婉的建議。說莊淳這段時間對學生太放縱了,老師學生都不認真復習備考,一天到晚把學生帶到操場放風。
院里已經接到好幾個老師的投訴了。這樣下去恐怕影響不太好,而且過兩天有一個新教師考核公開課,屆時學校領導都會參加,別被刷下來才好。
李月知道自己是時候該做點什么了。
兩天后,李月問清楚了莊淳上公開課的時間地點。收拾好,帶著李慎下樓。剛好碰見莊鎮(zhèn)在地坪的茶室內看著一沓的資料,看著像是一些簡歷之類的東西,一本本地堆在一起。
“爸,我?guī)Ш⒆映鲆惶碎T?!?p> 莊鎮(zhèn)從文件里抬頭,摘下眼鏡慈祥地笑著應了一聲:“去吧?!?p> 其實,這一聲爸李月并不排斥叫。很多事情上即使老人不說,但她已經猜出一二,比如她在武警總院的生產。
四年前的崇山,在中國的勢力遠不像如今這般呼風喚雨。所以要想召集國內頂尖專家,并且都是軍醫(yī)大拿來搶救剖腹產后發(fā)生羊水栓塞的她,崇山未必力所能及。唯一的答案只有當時在場的莊鎮(zhèn)。
那時候莊鎮(zhèn)已經知道她和莊淳離婚,也知道孩子可能不是莊家的,但還是義無反顧舉全身之力救她,她是發(fā)自內心地感激他的。
直到上課鈴聲響起,李月才從車里出來。從后座上解開李慎的兒童座椅,把孩子從車里抱下來,牽著手這才走向坐滿了人的科學樓1-520。
到五樓樓梯口時,李月本打算讓孩子在門口輕聲地叫他聲爸爸,以此鼓勵鼓勵他。但往回想,為什么她要鼓勵他,他愛珍惜不珍惜。關她何事,反正她這么有錢,他就是再窮困潦倒也影響不到她和她的孩子。
她來這一趟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至于工作和成功,他愛要不要!
于是蹲下來和孩子說,“寶貝,等一下,我們會見到一個熟人。但我們就在窗口靜靜看一眼,不可以說話,知道嗎?”
李慎還以為媽媽和自己玩游戲,聲音清脆地應了一聲:“好!”
抱起孩子,李月想想又說:“莊淳就是你爸爸。以后你高興叫他爸爸就叫,不想叫就不叫。”
李慎眨著忽然亮起的眼眼睛,古靈精怪地把頭轉來轉去地看李月的臉,似懂非懂地大聲應了句:“好!”接著笑嘻嘻地伏在李月的懷里。
李月吻著孩子的發(fā)頂,然后走到教室后排的窗口。
莊淳的課其實上得不差,這段時間被他哄得差不多的一幫學生更是賣力表演,把被莊淳情緒帶著有些沉悶的氣氛也沖散得差不多。
李月抱著孩子站在窗外一會兒了,莊淳不知道是課上得太認真還是心不在焉,居然沒發(fā)現她們。這段時間的悉心照料,孩子圓潤了不少,李月抱得有些吃力,便不想再等了。干脆把高跟鞋踩得很響,然后氣定神閑地從教室門口經過。
果然,李月一動,莊淳便像聞見味一樣,眼睛立馬跟了過來。眼底和心中瞬間就溢滿了幸福和滿足。
李月走到隔壁教室時,聽見后面?zhèn)鱽淼膴A雜笑意的莊淳的聲音都大了許多。
之前,唐錸發(fā)信息說他宿舍的條件如何如何的差,生活過得如何如何的悲慘。陳奇來過之后也說少爺過得什么很不好,瘦了多少又多少!李月怎么不覺得,這不挺好的,裝修得還蠻溫馨的。日常用品也沒見哪一樣是廉價的,比以前他們在小房子里的生活好多了!
下午三點的時間,正適合午睡。李慎在她懷里已經打了好幾個呵欠了。李月掀開沒疊的床鋪,看著還蠻干凈,便抱著李慎到床上躺了會。
莊淳沖回來,把東西收拾得七七八八,然后坐在床邊等著李月和孩子醒來。莊淳一靠近,李月便聞到了他身上的煙味。
醒來看見莊淳笑得嘴都歪了,還沒來得及說話。莊淳便說:“老…月兒,你來接我啊?!?p> “我收拾好了,我們回去吧?!?p> 李月坐起來,看見床前放著個拉開了拉桿的行李箱。
“不生氣了?”
“不生氣了!”
“不,不。我沒生氣。就是這段時間課比較緊,加班呢?!?p> “哦…,老師都要加班了啊。蠻辛苦的!”
“不辛苦不辛苦!”
“公開課過了?”
“過了。過了!”
“那算正式員工了?”
“是,是?!?p> “之前也是正式了。就是一個考核,做做樣子。嘻嘻?!?p> 莊淳的臉又成了爛柿子。
“那有工資了?”
“有,有!”
“工資卡呢?”
莊淳拿出那個裝卡的空錢包一個勁地翻,完全不知道是哪一張。怕李月等急,干脆把錢包遞給李月。
嬉笑道:“我認不出哪一張了。”
“不過工資還沒發(fā),財務說手續(xù)還沒辦好。”
李月翻著自己幾十年前買的已經杯磨掉皮的錢包,把幾張被停掉的黑卡都抽了出來,防止死灰復燃。
“里面有張卡好像欠了十來萬,不記得是什么時候刷的了…”
“哪張?”
“好像是金色那張?!?p> “那這張你留著吧?!崩钤鲁槌瞿菑埱房畹男庞每?,放到了莊淳手里。莊淳嬉笑著收到了褲袋里。
李慎醒了,正好奇地看著他們的對話。李月怕孩子睡迷糊,便伸手抱起來拍拍。
“寶貝,睡醒了。我們該回家?!?p> “哎呀,媽媽腰好酸?!?p> “我抱,我抱!”
“那行李誰提?”
“我提!我提!”
“那車誰開?”
“我開。我開!”
下樓時,靠在莊淳肩頭的李慎,像嘗試般地輕聲叫了一聲爸爸。莊淳站定在高處,淚眼婆娑。
六個月后,江海被拉下馬。莊淳通過內部考試選拔,進入財政部。
?。ㄈ耐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