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愛恨簡單 （2）
這是個物質(zhì)匱乏的時代，從家里到縣城先要步行七八公里的山路到鎮(zhèn)上，再坐上去縣里的面包車，有時候趕巧了能搭上來往于鎮(zhèn)上和縣城拉貨的拖拉機，只要五毛錢就夠了。只是會需要更長的時間。潘含思和媽媽天不亮就出門了，到鎮(zhèn)上乘面包車再到縣城的時候已經(jīng)差不多十二點了，下車后再走三里地才到位于西城門小姨家里的時候，剛好一點鐘。來開門的是小表弟王宏明，無精打采的樣子還哭喪著臉。往日看見自己來了總是很親切的撲過來，而今天卻耷拉著腦袋。潘玉蘭看了眼屋子里面有些凌亂，明顯氣氛不對，“明明，你爸爸媽媽呢？”“大姨，爸爸媽媽吵架了，媽媽在房間里哭，爸爸不知道去哪了，前天到現(xiàn)在我都沒見過?！泵妹门擞駶嵲谝姷浇憬闩擞裉m的時候瞬間止住了哭聲，“姐姐你怎么來了，思思也來啦，你們先坐。明明這孩子太皮了，家里弄的一團糟，我先收拾下。明明快拿水果給姐姐吃?！边呎f著邊開始整理散落床上地下的衣物、飾品還有日用品。臉上浮現(xiàn)的笑容牽強的連肌肉都是僵硬的。潘玉蘭沒有坐下，幫著一起收拾起來，不經(jīng)意的問道：“王寶華呢？”“嗯，他在單位開會，說是特別重要的事情?！敝缶驮贈]有任何語言，姐妹倆一起把里外收拾了一遍，已經(jīng)兩點多了。潘含思還好，吃了個蘋果，潘玉蘭從早上到現(xiàn)在滴水未進，確實餓了?！靶嵞憧烊ヅ┏缘陌?，我和思思早上到現(xiàn)在沒吃飯呢?！薄鞍。瑢?，我應該想到的，你們肯定沒吃飯。其實明明也沒吃中飯。姐你歇會，我去做飯。”
潘玉潔顯然還處在某種情緒中無法自拔，只是做個面條而已，不是忘這就是忘那的，還把油當做水放了半鍋，直至弄了十多分鐘依舊灶冷鍋涼。潘玉蘭看見妹妹心神不寧，看樣子是弄不成飯了，就站了起來，盡管有孕在身，十幾里路走下來到現(xiàn)在是又餓又乏疲憊欲死，卻只能強撐著?！拔医裉爝M城主要是來看看你，順便做個檢查。吃完飯思思在你這玩，我去看了就回來?！苯忝么钍置咳讼铝送朊?，放些青菜外加一個雞蛋。一碗面下肚，精神好些了，潘玉蘭對妹妹說道。“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潘玉潔心里一驚，看著姐姐急忙問道?！皼]事，我有了，做個孕檢而已?！迸擞裉m淡淡一笑。潘玉潔明細感覺到姐姐笑容中洋溢的幸福感?！肮材悖鏋槟愀械礁吲d。姐姐，你比我幸福，當初我還——人的命運真是說不清！我陪你一起去?！毕胂胍郧暗氖拢賹Ρ饶肯卤舜说木硾r，潘玉潔心下越發(fā)黯然。
那是潘玉蘭十七歲的時候，青春勃發(fā)的年紀，遇到來城里做木匠學徒的朱剛強——因為家里要修木門，就請來了朱剛強師傅，朱剛強自然而然跟著去了，他們自然而然的相遇了，然后就自然而然的相愛了，完完全全是一見鐘情。朱剛強第一次見到潘玉蘭的時候是中午吃飯，朱剛強剛洗好手站在桌邊準備吃飯，潘玉蘭端著一盤炒土豆走過來，他看見潘玉蘭就脫口而出，當著所有人面說：你的眼睛真漂亮。潘玉蘭看了一眼夸獎自己的人，臉一下子就紅了，含羞帶俏的放下菜扭頭就走了。整個下午都沒再見面，直到天快黑時，潘玉蘭才從外面回來。
這時候師傅早已放下手里的活，收拾停當在屋里喝茶，就等朱剛強把工具整理好就回去，門外只有朱剛強一個人，他見潘玉蘭進來就靜靜的看著她，看著她的眼睛，然后看著她一直走了進來，潘玉蘭目視前方像前走著，在即將擦身而過的時候潘玉蘭忽然朝朱剛強身邊靠了靠低著頭嬌羞的說：你喜歡就好。之后就進了屋里。朱剛強依舊做著手里的活計，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
朱剛強在潘玉蘭家干了七天活，他們攏共說了三句話，朱剛強說的三句話，第一句是：你的眼睛真好看；第二句還是：你的眼睛真好看；第三句依舊是：你的眼睛真好看。而潘玉蘭回的三句話，第一句是：你喜歡就好；第二句是：你喜歡，我愿意。第三句是：嗯。從第一天傍晚他們擦身而過的時候開始，每天那個時候朱剛強都在等著。然后總是頭天晚上朱剛強說，潘玉蘭第二天晚上回答。自此當朱剛強走了以后，他在潘玉蘭心中種下的思念的種子迅速生根發(fā)芽，拔節(jié)開花，繼而結出更多相思的果實。第一個發(fā)現(xiàn)他們戀情的就是潘玉潔，她只比潘玉蘭小一歲，姐妹倆住一個房間，都是在一所中學讀初三，再有一個月就中考了。那天晚上妹妹說去同學家復習功課，就沒一起回來，潘玉蘭吃過晚飯復習完功課，時間還早。忽然就毫無來由的想念起朱剛強來，而且不可壓制，像噴發(fā)的火山一樣。想起那厚實的胸膛，棱角分明的臉龐，還有朝氣蓬勃的陽剛之氣。于是準備寫封信給他，然后才發(fā)現(xiàn)，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們彼此都不知道各自的名字。不過即便如此，潘玉蘭堅信他肯定也在念著自己。她的思緒亂了，不知該寫些什么，最后就只在信紙上寫了一句話：你來，會看見，我就在這里；你走，我知道，你就在那里。寫完她就起身，去拿書柜里前天剛從圖書館借來的那本金庸的小說【神雕俠侶】，不過她還沒來得及看，她是要以此為借口就去五里外他師傅家去探訪他現(xiàn)在的生活情況，或者說，相思的情況。她在幻想那樣的場景，那樸實的眼神，不自然的就有一種甜蜜。以至于妹妹什么時候回來的她都沒發(fā)現(xiàn)，還是妹妹的驚叫把她拽回現(xiàn)實中：啊，姐姐你這是在寫情書？你也戀愛了？他是誰，他是誰？然后跟著就念出許多名字再被她一一否決，因為她知道以姐姐的淡雅，那些流里流氣的像地痞無賴一樣的家伙，根本不可能存在于姐姐的眼里。直至把班上所有的男生都摸查一遍，再把別的班男生也都摸查了一遍，覺得沒有一個是有可能的，這才一把抓住潘玉蘭的胳膊：快告訴我，他到底是誰？潘玉潔跟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興奮，姐姐居然也會戀愛！潘玉蘭淡淡的笑著，她的臉上永遠只有兩種表情，笑的時候和不笑的時候?！词购髞硭郎S為魚肉的時候也只是不笑而已?！澳忝刻毂荒敲炊嗄猩窆饕粯幼放踔惚任疫€小呢都已經(jīng)是情場老手了，還不允許我談談啊?！薄澳遣灰粯?，我們那就是鬧著玩的，你看像陳銀富，農(nóng)村來的窮小子，飯都吃不上，我能看上他，跟他餓死??？再說馬上就要畢業(yè)了，畢業(yè)后還能在一起上學或工作的十不存一，或許一個都沒有，誰知道呢。可是你不會輕易開啟心扉，一旦開啟住進一個人，無論貧窮或疾病，那就是一輩子。不會再有第二人能進駐你的心?！薄爸艺咝嵰?！不過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現(xiàn)在哪里。只是如果你記性夠好應該對他會有印象，就是之前來我們家做木工學徒的那個人?！?p> “啊，我有印象，人是很精神利整，言語不多，可就是一個山旮旯里的窮小子。書都不念能有什么出息？就算把木匠的手藝學頂天了，難道還能雕出花來！姐，你確信你是認真的？”潘玉潔瞪大眼睛看著姐姐，她不敢相信更不能理解，以姐姐這么優(yōu)秀的人，怎么會傾心于一個現(xiàn)在和將來根本就毫無作為的人。但她知道姐姐一定是認真的，因為姐姐對待每件事都是很認真。
“我確信，嗯，我肯定！”潘玉蘭邊說著在那張便簽下寫上自己的名字和學校的地址，再把它折疊好放進神雕俠侶的書。
“有什么特別的原因讓你如此堅定嗎？”
“你喜歡海誓山盟嗎？嗯，我也喜歡，但我厭惡那種只是停留在嘴上的花言巧語和承諾。我能在他的眼神里看到浪漫，在他的舉動中感受到情真意切，在他的呼吸里體會出甜言蜜語。不需要任何的粉飾和刻意的安排就能展現(xiàn)出一顆火熱的心，這就是我喜歡和追求的愛戀的方式，從前沒有，現(xiàn)在和將來也不會再有，一旦出現(xiàn)就要抓住。明白嗎？”潘玉蘭淡淡的笑著。
“可事情的發(fā)展根本不會按照你的意愿去進行，先不說家人不會同意，——首先我就不贊成，我肯定這世界會舉世反對你。你喜歡的這種朦朧的意境美的愛情必定會夭折！但說你自己吧，等你上了高中再考上大學，那時候你的見識上去了，眼界開闊了，再回味這段情感，你會覺得幼稚且好笑?！?p> “所以要把愛情跟生活和理想?yún)^(qū)分開來。放心吧，無論未來怎么變，信念不變！行了，睡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