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jié)的那日,房巽見到了三伯父。
與前世的記憶一樣,三伯父是個又高又壯的中年男子,五官和父親有幾分相像,見到房巽的時候咪著眼睛笑。
同來的還有陪同大伯祖母回鄉(xiāng)省親的三伯母和四堂姐房淑宜。
三伯母是江南明家的女兒,與母親一樣,生長在金陵,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江南女子,雖是第一次相見,可對母親也表現(xiàn)的極為親熱,見到房巽,她從丫鬟手中取來提前準(zhǔn)備好的雕花描金的匣子,一邊開了匣子取出一個鑲了紅綠寶石的項圈,一邊軟言溫語的跟母親寒暄,“沒想到元元都這么大了……”
母親給四堂姐的見面禮則是一對純凈的羊脂玉臂釧,已經(jīng)快趕上三伯母一般高的四堂姐害羞的低了頭致謝,惹得母親一頓夸贊。
三伯母聽了很是高興,一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看房巽的眼神也更加柔和。
四堂姐今年十四歲,按江南的風(fēng)俗,這個年齡應(yīng)該定下親事,可偏偏三伯母就這一個女兒,除了長相明麗,還寫得一手好字,三伯母既想讓她高嫁,又不想她受委屈,前世,她挑來撿去便過了及笄的年紀(jì),直到將近十八歲才說定親事,是金陵孟家長房的次子孟成弘,孟成弘與四堂姐成親后便赴京趕考,一舉考中了進(jìn)士,做了翰林院的編修,可四堂姐的路并卻不順利,連著生了兩個女兒,直到明德二十六年才生下長子。
前世,房巽與這個四堂姐的接觸并不多,她進(jìn)京時,四堂姐是待嫁之身,待到四堂姐回京,已是孟家二夫人的身份,只有偶爾家宴才能與她見上一面。
可房巽依然記得,她初到京城之時,四堂姐送了她一套自臨的衛(wèi)晉夫人的簪花小楷,她心情不好時,便照貼練字,竟是練出一手好字,京城花會時,還曾得眾位夫人夸贊,說她的字頗有衛(wèi)晉夫人的韻味。
此時的四堂姐明艷秀麗,還沒有當(dāng)家夫人的氣派,是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她規(guī)矩的給大伯祖母磕頭,給眾人見禮。
見過了大伯祖母,三伯父房延節(jié)和父親去了書房說話,三伯母陪著母親帶著房巽和四堂姐去了廚下安排端午的家宴。
房巽慢慢的走,聽著身后傳來三伯父夸贊父親的聲音,“……這件事辦的極好,沒想到仲謙不過入官場兩年就有這般才干……”
三伯父這是在說陳秀才的事吧。
自那日后,王之煥便留了下來,房巽這才知道,這位王道長、王先生的大名叫王之煥,字才良,祖籍福建,其父是西安巡撫的糧財師爺。王之煥于數(shù)日后以父親的名義宴請了鄭家和許大人。
宴畢,鄭家主動將地退給了陳秀才,并表示之前借的銀子也不用還了,就當(dāng)結(jié)個善緣。
這些,房巽還是聽周振說的。
父親將王之煥安排在了府衙的后院廂房里,并另請了書童和仆從,王之煥也將一身道袍換下,梳洗打扮之后竟是年輕了不少。
周振卻沒有跟王之煥住在一處,他白天都在府衙服侍王之煥筆墨,晚上則跟著父親回房家宅子。
母親很喜歡周振,可周振已經(jīng)十歲了,不好安置在內(nèi)院,母親便讓人將東跨院收拾出來,東跨院挨著桃華園,雖在外院,可有個角門,平日是鎖著的,如今讓一個小丫鬟守著,進(jìn)出倒也方便。
房巽詫異王之煥的能耐,她扯著周振新做的杭綢闌衫,細(xì)聲細(xì)氣的問,“那鄭家怎么就軟下來了?之前不是聽說他放話這地是定然不會退還的么?”
周振手里拿著一個白瓷小瓶,里頭裝著新出鍋的麥芽糖,這是他出去替王之煥跑腿時買來討房巽開心的。
他將麥牙糖交給房巽身邊的梅香,一改那日眼里的陰霾,笑盈盈的道,“師傅說鄭家家主信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陳秀才一家五口人?!?p> 房巽咯咯的笑。
據(jù)說二皇子李明往信佛,無論什么寺什么佛,遇到了肯定是要去拜一拜,這一回到六合縣,便特意去了一趟定山寺。
這事兒鄭家不知道,可許大人卻是知道的。
王之煥這是搬了李明往出來壓人罷了。
可這事兒父親有沒有跟李明往提起,或是李明往如何回答,許大人也不可能親自去問,也就是父親說什么就是什么了,若是假的,總是父親惹的禍,可萬一是真的呢?
對鄭家來說,也不過是幾畝地幾兩銀子的小事。
只是以父親的性子,定然不想跟李明往扯上關(guān)系,這事兒父親定然是不知道,由王之煥一手包辦的。
果然好手段!
書房里頭,房延節(jié)瞇了眼睛,猜不透王之煥的出身,“……你說此人是找上門來的?”
房延敬雖也疑惑,可對王之煥還是滿心的信任,“他不是那一般的江湖道士,確是有幾分才干,若說有些毛病,也就是貪嘴……”
此時此刻,王之煥夾了一條小黃魚丟在嘴里,只覺得酥脆異常滿口留香,他嚼了又嚼,將整條魚吞了下去,而后端起一盞女兒紅,一飲而盡。
今日是端午,房延敬本請了他去房家過節(jié),可王之煥并不想見房延節(jié),便留在了府衙,拉著周振一塊吃飯,林婉娘讓人在富貴樓定了一桌席面,又讓人做了幾個下酒的涼菜和一壇女兒紅,一并送了來。
周振安靜的坐在一旁,低了頭給王之煥添酒。
待吃了半晌,將一席酒菜吃了大半,王之煥這才打了一個長長的飽嗝,又長長的噓了一口氣,“舒坦!”
吃飽了的王之煥看向身旁的周振,“明日就是端午,可大人已是發(fā)了通告,讓佃農(nóng)們趁著這幾日的晴天,盡快收麥子,為師要親自去一趟金陵。你這小子是跟我去金陵,還是暫留在房家?”
“我?”周振有幾分迷茫,他是王之煥的徒弟,王之煥去哪兒,他便也要跟著去哪兒。
可是,周家三爺周鎮(zhèn)山如今便在金陵,去了金陵就意味著有可能要跟著周鎮(zhèn)山回京。
他不想回周家,更不想離開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