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南下(二)
次日清晨,街上敲鑼打鼓了一陣,御史大人并著頒旨的儀仗隊來到了定北侯府門口。
李御史讓手下去敲門,開門的是個兩鬢斑白的老管事,出來迎接的是一對樣貌清麗的雙胞胎侍女,李御史常在御前走動,認(rèn)得這兩名壽安宮的大宮女。
他上前幾步,帶著滿面春風(fēng)般的笑意,微微頷首道:“兩位婢子,在下奉皇上圣意,來宣讀冊封大公子為正二品中郎將的御旨,還請大公子前來接旨吧?!?p> 末了,他示意隨從將嶄新的朝服送到門口,又笑著補(bǔ)了一句,“煩請大公子出來接旨的時候換上官服,一會兒還要隨下官回宮里謝恩呢?!?p> 這頒圣旨的儀仗隊大張旗鼓地走了一路,身后跟了不少看熱鬧的群眾,此刻聽這絡(luò)腮胡子的官員恭賀道喜完,有幾名膽子大的已經(jīng)上了臺階向管事討彩頭錢了。
管事還未發(fā)話,眾人就聽見雙胞胎其中一人開口說道:“大人恕罪,這圣旨怕是接不了了——”
李御史嚇得差點沒從馬上掉下來,這加官進(jìn)爵的圣旨還有人不接啊,不管怎么樣,那也是抗旨不遵?。?p> 他又看了一眼定北侯府的鎏金牌匾,想了想還是收斂了驚懼之色,先同這兩名婢子講一講道理。
“這位婢子,大公子可是有什么隱情?莫不是昨日在武試殿的傷還未好,下不來地,那在下去他屋中宣旨也是一樣的?!?p> 對了,就是這樣了,聽說卿戰(zhàn)被獨孤將軍在擂臺賽上打了個半死,沒準(zhǔn)傷著筋骨下不來床。
“非也?!笔栌肮硇卸Y,態(tài)度謙遜,“我家大公子昨夜接到江南的家書,外祖家的老太太病重,大公子連夜快馬加鞭,趕著去床前盡孝了?!?p> 這話說出來,李御史的臉色紅了又青,青了又紫,偏偏又找不到話語來反駁。他想說的是,這卿戰(zhàn)不過是侯府的養(yǎng)子,就算外祖家的長輩身體有恙,他一個外人瞎趕著去湊什么熱鬧?
再者,就算他是親生的,放著正二品的官位不要去病榻前伺候,那也是得不償失的。
雖然不信,但李御史沒法直接將心中的顧慮說出來反駁眼前的人,萬一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沒準(zhǔn)那卿戰(zhàn)就是個二傻子,人就是想當(dāng)孝子呢?
實在沒有辦法,李御史也向這掌家的婢子行了個拱手禮,以他的身份地位,這也算是一個求人的大禮了,“既然大公子不在,不知昭陽公主可在府上?還請公主出來代接圣旨吧?!?p> 疏影趕緊也回了個禮,又溫聲道:“公主自然也是跟著去了江南,百善孝為先,行事匆忙,沒有顧慮周全,勞煩大人去御前陳情?!?p> 杏眼輕飄飄地往旁邊瞟了一下,管事就將一個小木匣子獻(xiàn)給了李御史。
李御史雙手接過匣子,沉甸甸的他差點沒拿穩(wěn),嘖了下嘴感嘆道:這一箱黃金抵得上他一年的俸祿了。
于是乎,他嘆了口氣,作出勉為其難的表情,“在下只能盡力,不敢保證是否會觸怒龍顏?!?p> 疏影親自送他出了巷子口,后頭的暗香還是擰著柳葉眉。
“姐姐,皇上真的不會怪罪侯府嗎?”
“李御史巧舌如簧,又有公主左右其中,皇上縱然憤怒,但也不會冒然降罪侯府?!彼粗鴥x仗隊離去的背影,已經(jīng)停止了敲鑼打鼓,完全沒有剛來時的神采,“做個做壞的打算,就算真的觸怒了天威,公主和戰(zhàn)少爺遠(yuǎn)在江南,總得等他們回京了再論罪?!?p> “公主不是說這一趟要去很久嗎?”
疏影笑著點了點頭:“是啊,所以再回來時,皇上余留的怒意也就沒有這么多了。”
暗香兀自“嗯”了一聲,跟在姐姐身后回去了。
半個月后,灞橋官道的岔路口上,卿戰(zhàn)看著車夫往左邊拐了,連忙出言提醒:“去江南走右邊道快些,不用繞路?!?p> 暖轎內(nèi)傳出一個懶懶的聲音,清甜悅耳,“往左邊拐?!?p> 卿戰(zhàn)身體恢復(fù)的很好,此刻騎著馬跟在馬車旁,這會掀開了車窗的簾子,不解道:“小妹,我們不是去江南嗎?”
“唔,是往南邊走,不過不是去江南?!?p> “那咱們是去哪里?。俊鼻鋺?zhàn)更懵了,覺得腦子里纏著一團(tuán)毛線球,眼看著就要到溫家的地盤了,這馬車突然又掉了個頭。
卿千璣從車窗中探出個小腦袋,遠(yuǎn)遠(yuǎn)地瞥見淡墨色的群山和縹緲的海岸,她勾了勾嘴角,神秘一笑,“東海浮花宮,大哥可聽過?”
誰知,卿戰(zhàn)的身體陡然一僵,差點從馬上翻了下來,嚇得卿千璣趕緊叫停了馬車,掀了簾子跳了下來。
只見卿戰(zhàn)捂著心口,面如菜色,額角有冷汗流下。
“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傷口又疼了?”卿千璣扶著他下馬,在路邊的大石頭上坐下歇息,同行的侍從拿了水壺和藥瓶過來。
“我沒事,不用擔(dān)心?!鼻鋺?zhàn)接過水壺,蒼白一笑,“只是陡然聽見浮花宮這個名字,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p> 卿千璣捏著裙角的小手不自覺地縮緊,小臉也多了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大哥知道這個地方嗎?”
卿戰(zhàn)抬起頭,從樹葉的間隙里望出去,看見了蔚藍(lán)色的天空,就像東海的海水一樣,純凈無暇。
他的目光變得悠遠(yuǎn)綿長,似是在會議往事,“知道的,墨王府與浮花宮有些淵源,當(dāng)年父——”
說到一半,他陡然停了。包括小妹在內(nèi),天下人都知道,定北侯是死在渭水的戰(zhàn)場上的。難道要他告訴小妹,父親是戰(zhàn)敗回京后在金鑾殿飲下毒酒自戕的嗎?
“你覺得咱們的父親是個什么樣的人?”
卿千璣愣了愣,隨即喃喃道:“我不記得他,但大家都說他是大梁的英雄?!?p> “嗯,父親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你出生后他很開心,因為是個女兒,可以養(yǎng)在溫暖的府里,不用隨他在戰(zhàn)場上拼殺。”
卿戰(zhàn)將話題帶了過去,他不能夠毀壞父親在小妹心中的形象,也不想讓小妹心中生恨。
“為什么想去浮花宮呢?”卿戰(zhàn)劍眉微微皺起,露出疑惑的表情。
當(dāng)年母親闖進(jìn)宮中強(qiáng)行帶走父親,又去墨王府求了續(xù)命的丹藥,可惜那是致命的牽機(jī)酒,父親心脈受損昏迷不醒,墨王爺當(dāng)天就動身前往東海求醫(yī)了。
“我想幫重華,他病得很重,光靠京里的這些大夫,他熬不過去的?!鼻淝Л^不打算瞞著自己的哥哥,半年的時日相處下來,她早就將他當(dāng)做了自己親人。
卿戰(zhàn)咳嗽了兩聲,露出一副“我已經(jīng)明了”的神色,“我家小妹長大了啊?!?
魚醉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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