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味果然是從劉嬸婆子屋里傳出來的。
她同荊花姑娘一樣,抹脂粉梳雙鬢,是豆蔻少女的扮相,不同之處大抵在于一人素雅清麗,一人違和滑稽,于無形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嬸婆子手藝很好,可惜,卻是個不能言語的啞巴,性子似乎也孤僻,總之,自林唱晚一行人進來開始,便始終未給過好臉色,搞得就連色澤金黃,香氣四溢,肉質醇厚,外焦里嫩的烤雞都變得沒那么可口了。
而尋仙師不沾葷食,荊花姑娘尚未覺餓,劉嬸婆子又死盯著蘇懷若不肯移開視線,早已對烤雞失去了興趣,搞得原本興致盎然的林唱晚也覺得很不是滋味,便放下筷子,懶得惺惺作態(tài)。
這么一來,就便宜了蘇懷若。只見他直接上手去拔了只雞腿下來,忍著灼燙感寧死不肯松手,吃時面目猙獰,硬生生營造出了餓死鬼投胎時猛獸出籠的感覺。
見狀荊花姑娘很無奈:“慢些吃,沒人同你搶?!?p> 林唱晚更無奈:“好歹給我留點罷,別都吃完了?!?p> “跟自家?guī)煾笓尦缘?,”蘇懷若口齒不清的嫌棄道,“出息的你!”
不甘示弱的林唱晚當即回懟:“搞得好像跟自家徒弟爭吃的就很光彩似的。”說罷也不顧形象地伸手去扯雞翅。
蘇懷若哪里肯依?嘴里叼著的雞腿還未來得及放下,便又急切地要撕雞翅,爭來搶去的時間里,這師徒二人居然動起了手。
感覺不妙的尋三趕忙出手阻攔,然而事情到了最后,還是以蘇懷若被抽飛出去作為收尾。
荊花姑娘望著被砸穿了的窗戶:“……”
猝不及防被窗外寒風糊了一臉的劉嬸婆子:“……”
追到外面才發(fā)現這個人對烤雞的執(zhí)著已經達到了連昏厥都不肯撒手境界的尋三:“……”
其實林唱晚原是有意動手,想借此試探蘇懷若的實力修為,只是當蘇懷若如斷線風箏般摔飛出去時,她心里頭卻只剩下了焦急擔憂。
是以她急忙小跑出去,朝尋三問道:“如何了?”
“……可能,”試圖扒開他緊握烤雞的手指未果的尋三與她四目相對,“還好……?”
覺得這兩人的體位有些不同尋常的林唱晚:“你在干嘛?”
想幫蘇懷若挽回形象,又實在想不出有什么好主意的尋三果斷握起蘇懷若緊扣烤雞的那只手:“……我餓了。”
“所以你在跟他搶雞吃?”林唱晚滿頭霧水,“方才百般勸阻,也是為了能從中分一杯羹?”
從不沾葷食的尋三面色如常地點點頭:“嗯。”
“……”林唱晚由衷道,“仙師果然是仙師,連搶食都能搶得如此斯文爾雅?!?p> 這完全聽不出來她是在夸贊還是在調侃的一句話入了尋三的耳朵里,只換來句不輕不重的:“慚愧?!?p> 待到二人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到蘇懷若身上時,他手中的雞腿只余下了根骨頭。
林唱晚:“……”
為避免這對冤家?guī)熗皆亵[個天翻地覆,很有眼力見兒的荊花姑娘果斷將林唱晚領去了盥洗室沐浴,尋三將還在吃雞的蘇懷若扶起來:“方才怎么暈了?”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嘛,”蘇懷若樂呵呵地笑道,“你要是喜歡,我現在就能再暈一個?!?p> “脈搏驟停,氣息全無,四肢僵死,雙眼發(fā)白,”尋三慢悠悠道,“來,照著我說的再暈一個看看?”
“……”蘇懷若抽了抽嘴角,翻白眼道,“哥哥你變態(tài)嗎?”
他邊說邊轉身往回走,步伐身姿穩(wěn)健極了,全然不像是有事的樣子,尋三跟在慢他兩步的地方好聲好氣地勸道:“多個人多種照應,多條出路呀蘇兄?!?p> 大步流星往里走的蘇懷若頓了頓。
原因無他,尋三的話于蘇懷若而言,實在是太熟悉了——這原本是蘇懷若用來勸尋三的!
那時候兩人并無私交,純屬是因為蘇懷若陪自家?guī)熃愎渌聫R時無意瞥見有位樣貌清雋的僧人在菩提樹下邊掃落葉邊嘆息,愁眉苦臉的樣子讓蘇懷若很是感同身受:“你也不喜歡掃地嗎?巧了,我也是!”
胸懷凌云壯志的高僧一陣無語:“小僧并非為此事而惱?!?p> “那是為的什么,”蘇懷若奇道,“你們出家人不是最喜歡念叨什么‘妄念嗔癡盡’嗎,怎么到了你這兒非但未盡,反而愈發(fā)有種‘緣愁似發(fā)長’的感覺了?”
“不可說。”高僧搖搖頭,繼續(xù)執(zhí)掃帚掃地上的落葉。
打算充分發(fā)揮自己粘人精本領的蘇懷若亦步亦趨地跟著:“說嘛,多個人多種照應,多條出路呀大師?!?p> 他天生一張娃娃臉,眼眸內時常流轉著對萬物的好奇光芒,情緒一清二楚的裝在里邊,所說的每句話都由衷而懇切,就像剛出世尚未沾染塵埃的白蓮。
佛家講究“節(jié)欲”,門下弟子多半喜怒不形于色,實在難找出個面部表情如他這般多如癲癇的。都說物以稀為貴,在年輕的高僧眼里,蘇懷若已然成了那個“稀”,還是品質高到足以他令卸下心防促膝長談的那種。
鬼神差使的,便將事情全盤托出了。
以前天府還沒設立,魔道邪修肆虐橫行,鬧得人禍百出,民不聊生,高僧之苦,便在于此:“我雖有降妖除魔之能,但受限于戒律清規(guī)而不得出,故每日除卻誦經祈佑外別無他法,著實使人憂慮焦灼啊?!?p> “噢,”蘇懷若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你想改行當英雄?”
“這難道不比當和尚好?”高僧反問。
“各做各的事而已,差不多啦?!闭f著,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給高僧點了幾個穴。
猝不及防的高僧:“哇。”地吐了口血。
在將嘴角血跡擦干凈的時間里,蘇懷若就已經幸災樂禍道:“哇,這么多淤血,平日里的煩心事肯定不少吧?!?p> 又伸手摸了摸高僧噌亮的的光頭,真心實意道:“您這頭,怕不是自己禿的?”
生來首次體會摸頭殺的高僧:“……”
“行啦,你不是想出寺嘛,貧道干脆好人幫到底,帶你出去好啦,反正這寒冬凜冽的,地上的血跡一時半會兒也干不了,直接對外宣稱是我胡鬧擄的你,就不會違反什么戒律清規(guī)了吧?”蘇懷若滿不在乎的說著,然后笑瞇瞇的干了件轟動一時的大事——明目張膽地擄了蘭因寺準備要繼承方丈衣缽,法號上凈下蓮的高僧。
后來得知原來凈蓮法師一句話在民間可值千金萬兩以后,蘇懷若就愈發(fā)覺得是自己占了人家便宜,對初見時的所言所語更是揮之不去,銘記在心。
以至于事到如今,當尋三重復這句話時,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