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上流出幾分溫婉的釋懷:“你那個時候也是一身紫衣騎在馬駒上,嚴肅著臉對我說,等我回來。然后你就拉著小馬在院子里面走上一圈,你便回來了?!彼剖窍萑牖貞洠骸拔铱傄詾槟銜貋??!?p> 她癡念般開口:“我一直都以為,你會回來?!?p> 她望著樂正余亦笑道:“不能和我單獨說兩句嗎?我有很多話想要告訴你?!?p> 他頓了許久,最后搖頭:“花影是我的妻,我與女子說話,她不在我身邊這不合適?!?p> 百里花影卻推了余亦,她笑說:“你們只在此處站在,我們去那方的石凳上坐著,也不算離了你,你們說話我們也聽不著?!?p> 他微微頷首,聽了花影的意思,算是愿意。
暮瑤距離他有一段距離,淺笑道:“余亦,十年前你離城而去,我其實是舍不得你的,但是我覺得你早晚都會回來,我等了你很久,很多年??墒悄阋稽c消息都沒有,就連南山和陛下都沒有你的消息,月嬋更是不知無半點消息,你說……你是不是太壞了一些?”
“皇后娘娘。”他冷然開口:“這些事……并不重要?!?p> “于你而言自然不重要,可與我而言卻極其重要?!彼剖菋膳彳洠骸澳憧芍?,我為了不嫁給南斗想要自盡?”
他漠然。
“就算是我父親殺了你爹娘,可這與我又有何關系?!你為何不愿瞧我一面?”她極其委屈的開口:“余亦,難道……”
“你殺了皇姑姑,你還想要殺了月嬋,你甚至想要殺了南斗。”語調之中寒意似是刺進她骨血之中的冰棱:“你從來都不是無辜的。”他這樣說。
“我不是無辜的?”她反問出聲,發(fā)上的珠釵因為她的顫抖而隨意晃動,似是隨時都要脫落,她驀然瞪大雙眸,盈滿了惡毒:“我那樣求我的父親不要讓我進宮,甚至以死相逼,可是……父親告訴我,常陽侯和青鸞郡主是他殺死的,我便知道……一切都沒有回頭的路了。你永遠都不可能再原諒我,永遠都不會再和暮家有牽連?!闭f道此處她又冷笑:“可是余亦,你以為當年殺了你爹娘的兇手只有我們暮家嗎?是汝陽王嗎?還是被夏侯南斗利用完便扔掉的劉家?我告訴你,全部都是,夏侯家也是!若不是他們軟弱無能,你父母那樣了不得人物會這樣輕易的被殺嗎?”她凌然道:“你爹娘的死是為了護住江山?還是為了護住夏侯氏的皇權?既然想要護住江山你們樂正一族不是更適合做君主嗎?他夏侯家能做此君主!我們暮家做了君主又有什么不好?”
余亦轉頭望向她癡狂的雙眸。
她卻收了狂意,冷笑道:“成王敗寇而已。我們輸了,你們贏了。”
樂正余亦笑了,傲似驕陽:“夏侯氏自掌握南國以來,朝朝皆是圣君,從未有過奴役百姓,涂炭生靈的場景。樂正一族生來便是鳳鳴之鳥護江山更是護明君,你暮家皆是狼子野心,視人心,視法度為無物,不配為臣,更不配為君?!彼嫔杏刑熘做己硠硬坏玫膱砸悖闹泄易杂星疔郑骸澳阏f殺了我爹娘的人包括夏侯氏,本侯并不這樣認為,一切惡果皆是暮家與汝陽王的貪念而起,你們覬覦皇位,權利,財色。被欲望蒙了心智。本侯說了,你們并無辜。”他盯著她面上出現(xiàn)的些許細紋:“你本該是無辜的,可雙手一旦沾著血,想無辜都無辜不得?!?p>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爹殺了我父母,這與你無關,可你殺了皇姑姑他們,從那一刻起……你就沒有被原諒的理由了?!彼а赖溃骸澳莻€玉瓶上是青鸞戲陽的圖案,你殺了皇姑姑不是因為她發(fā)現(xiàn)暮家有反意,而是因為她發(fā)現(xiàn)我爹娘的死是因為我爹娘發(fā)現(xiàn)了暮家有造反的心思?!?p> 她往后跌坐而去:“你都知道?”
“本侯并不傻,是非人心還是看的清的?!彼嫔n白如紙,捂住自己鎖骨下方的舊傷,他抿唇道:“我爹守住了這個秘密,為的便是堂堂正正的將暮家從朝堂上除去,我守住這個秘密十年,也是為了如此。堂堂正正?!?p>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她不解的看去:“所以你才離開?”
“本侯離開……只是不想面對沒有爹娘的長陽城,那個時候本侯還并不知道這世上有仇人,若是知道,以當時我的心性就算是廢了這條命,也會求著師父和綠水將暮家滿門滅盡,叫你們也嘗嘗絕望的滋味?!?p> “……”她驚愕的盯著余亦眸色之中的陰毒,他自始至終都是恨的,只是藏得太深,忍的太苦。
“可是……如今本侯覺得,當年沒有這么做,真的是太好了?!彼諗苛嗣佳壑械那榫w,淡如白水的漠然落在暮瑤身上:“要是我那么做了,就變成和你們一樣的人了?!?p> 她潸然落下了兩滴淚,而后笑道:“不說這些。我叫你過來,不是為了和你說這些。”
“……”
她仰頭渴望癡傻的盯著他:“我只是想要問你,只是想要問你……若是沒有這些事情,你會不會回來接我?就像是小時候一樣,你離開了,總會回來?!?p> 樂正余亦望著院中被百花遮擋住的少女紅衣裙,那方還伴著幾聲清脆的銀鈴聲,干凈清澈,百里花影一笑他心中的不安和恨意立刻就消了下去。他道:“世上沒有重來的機會?!?p> 依稀記得是早春草長鶯飛的時節(jié),她因為做不出刺繡被父親罰了禁閉,連飯都不準吃。
那日她本該和余亦他們一同去城郊看早春的桃花。
余亦那時是京中最為精致漂亮的孩子,街邊喵兒瞧見了他都要對他親近幾分。
她喜歡余亦,一直都喜歡。
月彎,深夜,她坐在房中拿著京中最為特別的小說長相憶左右翻看,看到書中將軍戰(zhàn)死在沙場,她淚兒漣漣落下,似是無盡的痛然,轉身撲在床榻上哭濕了枕頭。
門外傳來腳步聲,很輕很輕,是孩子的步調。
窗戶咿呀被推開,余亦出現(xiàn)在那里,一身紫衣披了一肩頭的月光,笑容勝過漫天星河。
“暮瑤。”他站在窗外喊道:“我來給你送吃的了?!?p> 她以為是幻覺,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站在那處的人是真的,她走上前接過余亦遞來的食盒。
孩子舔了舔嘴唇:“聽說你爹又罰你,我娘說你肯定沒有吃的,我和我爹悄悄進來,我們現(xiàn)在要走了,你記得把盒子藏好啊。千萬不能給你爹發(fā)現(xiàn)了?!?p> 園中還站著一風流魅意的紫衣男子,似是驚鴻花舞凝聚而成的驚艷絕倫的氣宇。男子對著孩子招手,余亦轉身跳到男子懷中,撒嬌的抱住男子的脖子將臉貼在他的側臉邊,乖巧的笑道:“爹爹,咱們回家吃飯吧。孩兒餓了?!?p> 那男子拍了拍孩子的背脊,伴著一陣春風就這般消失在她面前,留下滿院溫柔的冷香。
她看了許久空蕩的月光,而后將窗戶關上,從食盒之中拿出精巧還冒著熱氣的點心,她拿起一塊放在口中,只覺得牙床都快要被甜化了。
甜的像是余亦的笑。
她坐在床邊將那些點心全都吃進肚子里面,而后淚流滿面。
如今她仰頭瞧著長大成人的昔日少年,心中百轉千回最后化作一腔哭意,盯著他遠去的背影。
“余亦!”她喚道:“我一直都在等你回來。”
她一直都在等,從那時開始,她便決定等他,她相信她的余亦肯定回來了。就和小時候一樣兜兜轉轉一圈他一定會回來自己的身邊,會推開那扇關著她的房門,將漫天的月光帶到她面前。
可如今她知道。
他不會來。
根據(jù)暮瑤所言,夏侯南山與宇文清輝在飛馬牧場的地下通道之中尋到了躲藏的暮太師。
聽到暮太師落網,余亦倒是極其平靜,夏侯南斗將消息告訴他后便問他要不要一同前往,好歹,當年真相余亦有權利知道。
“我早就知道真相,我不去了,你們去吧?!彼峁P畫下九龍纏珠的模樣,這幾日他恢復的很好,面色也恢復了紅潤,昨兒下午在后花園耍了一下午的劍招都無半分不適。
“當真不去?”他笑問,余亦面上的平靜帶著幾分乖戾的幸災樂禍,他一眼便瞧出余亦有何事瞞著他,應是壞點子。
“不急而已?!庇嘁嘈χ骸拔疫€要再等兩日再去看他,他既然落網了,他在江湖上的勢力必然會大動?!碧峁P落下最后一點,他傲然抬眸,似有無數(shù)桃花落在眼眸畔,下一秒便有艷色化作欲滴的飛瓣璇璇而出,姹紫嫣紅。
余亦的眼睛當真是美。
夏侯南斗呆了一會兒,只見那雙眸子稍稍彎了,唇角帶著淺笑道:“正好,行舟門也要在江湖上立立規(guī)矩。江湖不涉朝堂,不少人都忘了這個規(guī)矩了?!?p> “你這話說的倒是有幾分門主的威嚴。”
“我本來就是門主?!彼裘?,轉身拿起一旁被擱置的綠綺琴,抓起桌上的九龍圖:“我去找花影妹妹了,說好了要彈琴給她聽?!?p> 夏侯南斗見他歡喜,便揮手道:“去吧?!?p> 余亦這方走,夏侯月嬋便回來了。
女子在后殿轉了一圈,還未轉頭便聽到夏侯南斗的輕笑聲:“他不在,出去找花影了?!?p> “他怎么整日都黏著人家啊,余亦這性子,也不怕花影煩他嗎?”她笑。
“他那性子哪里會有人煩他,只盼著他日日都過來才對?!北菹绿ы钥戳怂谎郏娔茄绢^眉眼歡然似有明艷流轉其中,自是愉悅:“你過來做什么?”
“聽說你們去找了暮瑤,我過來看看他,怕他吐血,暮瑤和余亦說什么了?”
“陳年舊事?!毕暮钅隙贩粗嗾碌溃骸盁o關痛癢的一些事情罷了。”
“怎么說?”
“不怎么說?!弊嗾卤蝗酉?,他看著家妹道:“余亦說下個月初六是個黃道吉日,后宮幫你置辦的東西也都準備齊全了,你這段時日還是莫要隨意出宮了,在家中好好留著,準備嫁人?!?p> 女子面上浮現(xiàn)出幾分嬌羞,格外驕矜的開口:“皇兄?!?p> “平日里面尋人倒是膽子極大,怎么說到這些事情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了?”
“人家又不是余亦,花影他們。他們兩個臉皮厚,我臉皮薄嘛?!闭f完便羞紅著臉轉身跑出殿外。
夏侯南斗歡然而笑。
澹臺綠水從畫室走出,手里還握著早些時間余亦所繪制的九龍圖。
“這東西倒是新奇,看著也是余亦的手筆,他怎么想起來畫這樣東西?”
那畫上盤繞在一處爭輝的九龍栩栩如生,似是下一秒便要從畫卷上飛舞而來,其氣勢非凡,頗有畫中圣手的度量,夏侯南斗將那畫拿回,細看了幾眼,不由蹙眉:“這畫,朕記得……在哪見過?!?p> “見過?”她不解的看去,隨后從屋中取出三四副這樣的畫卷:“余亦畫了很多呢,方才出門還抓了一副。他要做什么?”
“誰知道他那個腦袋里面裝了什么?!闭f起九龍夏侯南斗似是憶起什么,蹙眉恍然道:“朕記得余亦剛剛回京的時候便叫朕下了個口諭給他,叫他去查什么街邊丟掉的扳指,還有什么手鐲……”愈想愈不對勁:“貌似就是和九龍有關?!?p> “九龍?”澹臺綠水也不解。
凌月閣內,小侯爺一曲奏完,當真是繞梁三日,眾人都呆愣在原地,深怕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打亂了此刻的留白,更有甚至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妄想將那音律留在自己耳中。
待他們再回神的時候,余亦已經領著百里花影往別處去了。
小侯爺是個妙人。
問天錢莊被洗凈端到世面上來,成了京中最大的錢莊,正在賬房忙著對賬的常歌瞧見余亦立刻起身,隨之領著余亦與花影往庭院深處去了。
賭娘正在庫房盤點財物,見了他們二人立刻笑道:“侯爺竟然來了此處,想必是有事情要求賭娘了?”
他將那畫卷從身后取出,放在賭娘面前:“還勞煩姑娘將本侯這張畫放到江湖之上?!?p> “賭娘明白?!?p> 不過是送了一張畫,百里花影滿心困惑:“你怎么突然給她送了副畫?那畫有什么用嗎?”
“報仇用的?!彼麚н^百里花影:“侯爺夫人,本侯雖然不能殺了暮太師報殺父母之仇,但是總有別的辦法能叫他希望破滅。”
“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