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多事之秋
城外熙水湖旁,涼風(fēng)無邊,兩道黑影從湖上飛過,極快的消失在夜幕之中,良久的靜默之后,女子略帶怒意的聲音響起:“你就是盜帥?!”紅衣少女吃力的從地上爬起,驚愕的望著面前搖扇自在的人:“你居然是盜帥?”
“我如何不能是盜帥了?”那人上前要去扶她,可手剛剛伸出去又覺得不妥:“我去扶你,你肯定會把我的手拍開,還是算了吧。”他雙手背后,嘴角漾著一抹神秘多情的笑意:“我這雙手可不能隨便留下痕跡。”
“樂正余亦??!你可知道你這是死罪?!”
“怎么?少閣大人要將本侯繩之以法嗎?”依舊玩世不恭,略帶笑意。
“你賊,我是兵,我如何不能將你繩之以法?”瞧著他悠然自得的模樣,刺破黑夜的警惕在她心上劃過,連忙匕首握緊一副防備的模樣。
熙水湖上大雁而眠,蘆葦隨風(fēng)而舞,平靜的湖面翻不出一點(diǎn)漣漪,月色倒影其上,倒是一副夜深人靜的好景色。
“是,你是兵,我是賊?!彼哉Z起來。
身后的人依舊沒有動靜,他似是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在湖邊盤膝而坐,與那水月融為一物:“你不動手嗎?”
“你這么淡然,為何?”
“哦,原來是不懂我為什么這么淡然啊。”他對著警惕的女子挑眉,輕佻又浮華:“因?yàn)槟愦虿贿^我啊。你應(yīng)該知道,我想要你死,你下一秒就能從南國中徹底消失,而且絕對不會有人懷疑到我頭上,更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你的尸體?!彼g的湖水劍泛著淡淡的寒意:“不要惹我。你惹不起?!?p> “呸!我……”
“你是不是想說為了守護(hù)百姓安居樂業(yè),犧牲你自己又算的了什么呢?你是凌月閣的少閣生來就是為了守護(hù)蒼生,是不是?是不是想說這些?”他趕在那人開口之前將她的話盡數(shù)說完,而后一擺設(shè)滿臉無奈:“戲本子里面的英雄豪杰都是這么說的,你們能不能有些新意?我都快要聽吐了?!?p> 她怒瞪著他。
只見樂正余亦半臥下來,將自己的長劍枕在腦后,一雙桃花眼里似有無數(shù)艷色流轉(zhuǎn)而過,輕輕一展笑顏,若花雨而落,揚(yáng)揚(yáng)灑灑:“我們做個交易吧。”
“交易?”她面上露出幾分嫌惡:“我和你有什么好交易的,快把聚寶齋的寶物交出來?!?p> “首先……”他撿起一顆石子擊斷了女子手里的匕首,匕首刃斷成兩截,落在月光之下,她驚慌的看去,那人依舊閑然若鶴,不疾不徐的搖著折扇,一雙美目盯著她,絲毫不見驚慌:“我不喜歡別人拿兵器對著我,我會不高興?!彼^而挑眉道:“其二,聚寶齋的東西不是我偷的。其三,我雖然是盜帥……但我一共就偷過三樣?xùn)|西,這第三樣還是那天為了和你說上話,故意偷的你的錢包,我也算是變相的還給你了。我攏共就偷過兩樣?xùn)|西,你不用這么苦大仇深的看著我吧。我只是空有一個盜帥的名字而已,明白?大姐?”
故事要回到今日晌午。
秋日最是妖治,大片秋菊崢嶸,青竹常翠,四面皆是成熟的果色,市集更是連擺上三日都不停歇,日日車水馬龍,人流不絕。
這人多的地方必然有禍?zhǔn)?,羽林營巡城的腳步絲毫不怠慢。
眼瞧著西街喧嘩,東街熱鬧,眾人匆匆的感知?dú)q月顛簸,夕陽披上肩頭。
這喧鬧的街頭便是夏侯氏的領(lǐng)土,被稱作南國,南國都城為長陽城。
如今天下三分,夏侯一氏獨(dú)占鰲頭,為三國之首,受萬人朝拜,眾人景仰,更有無數(shù)小國為之攀附,皆是趨炎附勢之輩。
當(dāng)今圣上為夏侯家第四任皇帝,名為夏侯南斗,年方二十四。
京中有一名喚【凌月閣】之地,為天下要案勘察地之首,南國大小案件皆在此處記錄,地位與刑部比肩。
這一日凌月閣中接一失竊案,失竊的店鋪為長陽城中販賣古董字畫為主的聚寶齋,這聚寶齋雖然在長陽城中占地面積不大,卻是貨物最全之地,常有上有國庫之寶,下有聚寶倉庫的美談。本不是大事,奇就奇在,聚寶齋中數(shù)千寶物一夜盡失,唯留下一張紙條。
盜帥取之。
凌月閣主閣派遣一位長閣,一位副閣,六位少閣以及數(shù)名子閣,末閣前去偵查。
本就數(shù)案壓身的凌月閣,瞬時走了一半人有余。
“這四位長閣大人還沒有從延邊回來,這又走了一個,如今凌月閣可就只剩下一位長閣了,副閣大人們又整日閉門不出只知道鉆研案件。花影,你就沒有什么危機(jī)感嗎?你可是我們里面唯一一個當(dāng)上少閣的女子啊?!?p> “姑洗大人也是女子啊,她還是長閣大人呢?!卑倮锘ㄓ暗故遣恢?,瞧著身邊的霜鐘笑出聲:“你啊。還是快點(diǎn)把東西給長閣大人送去。去晚了又要挨罵。”
霜鐘無奈的叫了一聲,轉(zhuǎn)身往深庭內(nèi)院而去。
她穿過重重回廊,四面鳥語花香,春風(fēng)微寒。
春日而望的一樹桃花已經(jīng)燦然綻放,不遠(yuǎn)處的春梅也在爭艷,她細(xì)瞧著那些花……驀然嘆道:“花再好,也比不得劍啊?!?p> 那花嬌艷欲滴惹人垂憐……
“驀然回首,還以為是花枝成了妖呢?!鄙砗髠鱽硪魂?yán)湎闼剖翘聪闩c杜鵑的氣味,她回頭看去,只見一長身玉立,面若冠玉的男子立于那處,手持著一柄偶現(xiàn)青光的長劍,清瘦俊美,尤其是那雙眼睛,細(xì)長多情,若無數(shù)桃花灼灼其中,似是大地飛花瀲滟之境,叫人移不開視線,她嘆然世間有這樣一雙眼睛,還有生成這個模樣的人。
“你是何人?”她問:“這是凌月閣內(nèi)室,外人若是闖入,你可知其罪當(dāng)死?”
一陣清風(fēng)拂過,他將手中的錢袋高舉,四面飛花青影,偶有一兩片花瓣飛入那人的手心:“姑娘,錢袋掉了都未曾發(fā)覺嗎?”
她下意識去摸自己腰側(cè)的袋子,確實(shí)不見了。
“多謝?!?p> “一句謝就完了?”
“你擅闖凌月閣內(nèi)部,隨我走一趟吧?!?p> “哦?”他側(cè)身,微微挑眉:“去哪?姑娘的閨房嗎?”
聽他出言不遜,縱然生了一副這樣的皮囊也叫人厭煩,她目光之中的僅剩的耐心徹底消失,語調(diào)變的冰冷:“休得無禮?!?p> 只見那男子揚(yáng)聲大笑起來,轉(zhuǎn)身往別處去了,她見他要走連忙追上,卻迎面遇上匆匆趕來的主閣大人。
?。柙麻w中等級分明,主閣為首,而后便是六長閣,六副閣,十二少閣,二十四子閣,四十八末閣,九十六捕閣。共計一百九十三人。皆是嚴(yán)格刪選而出之人。)
“見過侯爺?!敝灰娭鏖w大人以禮相對,口中侯爺二字更是叫她驚駭。
“不必多禮?!毙『顮敂[手道:“陛下叫我過來領(lǐng)一個人助我查案,我來時他們說您正在與人商議事情,本侯便四處看看風(fēng)景,并未進(jìn)入機(jī)關(guān)內(nèi)部,主閣大人可以放心?!彼D(zhuǎn)身看著身后的花影笑道:“果然是凌月閣的人,見我這樣的臉,都半分情面不講的。”
將手中的信函遞交到主閣的手中,主閣大人將手中的信箋拆開,細(xì)看了幾遍,最后笑道:“侯爺?!?p> “嗯?!?p> “最近凌月閣人手不足……陛下要查的這個案子……恐怕是派不出長閣與副閣。不知道這樣是否有違……”
“那還有什么人?”
“少閣倒是還有幾個閑余在府?!?p> 小侯爺回過頭上下打量了一番花影,最后伸手點(diǎn)了那個方向:“她是什么位置?”
“少閣。百里花影?!?p> “正好!那就她了?!毙『顮?shù)溃骸胺凑菹率窍M艺覀€人幫忙查案,誰都可以?!彼佳凵咸簦骸斑x個美人在側(cè),解案牘之苦,豈不樂哉?”
“輕浮?!彼唤久?,抬頭望著主閣,妄想那邊的大人能夠理解她眼眸之中的呼救。
主閣轉(zhuǎn)身望著遠(yuǎn)山:“侯爺自然有了定奪,我便不多說了,花影記得好好輔佐侯爺?!?p> “……”
主閣明顯是一副不想管閑事的模樣,她咬牙最后點(diǎn)頭:“花影領(lǐng)命?!?p> “百里妹妹啊?!彼Φ溃骸斑€是花影妹妹更好聽呢?”
百里花影欲哭無淚,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樂正余亦又稱綠綺侯,因擅音律,賜綠綺之名,因年少多病,長年寄養(yǎng)于江湖之上,少在京中。即使是多年離去長陽,少年郎的名聲也唱響天下。
擅音律,一曲長笛婉轉(zhuǎn),聞?wù)呷罩挥X余音繞梁,毫無行事之力。
先皇曾評:樂正一曲,魂斷于此。
年少便是這天下音律第一人。
武力至今不明。
多有神秘之處。
百里花影自然知道此人,也在各人的口中聽過此人的事跡,本想著擅長音律之人應(yīng)是風(fēng)度翩翩,玉之公子也,又是樂正后人。豈料竟是這言語輕浮的登徒子。
登徒子如今正領(lǐng)著她往別處行去。
“侯爺?!?p> “嗯?”他并沒有坐轎子而來,也沒有駕馬,而是隨她邁著步調(diào)穿梭在街巷之中,似是早已習(xí)慣了車水馬龍,人間煙火。
“咱們?nèi)ツ??既然您要我隨您查案,您總要告訴我查些什么吧。”她發(fā)問。
“云天齋的玉扳指被人偷了,陛下覺得蹊蹺叫我去查查?!?p> “只是一個玉扳指而已,為何要動用凌月閣?直接找京兆尹府不就好了嗎?”她不解:“凌月閣每日有那么多的案子,哪里……”
“那是陛下的事情,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他輕聲噓了一下:“叫你辦案,你把案子辦好就好,女子話多,一點(diǎn)都不可愛?!?p> 她的話哽在喉頭,轉(zhuǎn)頭又問:“既然陛下已經(jīng)派了侯爺去查案,為何還要來找凌月閣?”
“這還不明顯嗎?”那人舉手從頭至尾的掃了自己一邊,天真無邪的道:“我辦事不靠譜啊?!?p> “……”
小侯爺走到姑娘身邊,順勢往里擠了擠,一輛馬車從兩人身邊飛馳而過,他面上依舊是那副無辜又不耐的模樣,盯著女子雙眼真誠道:“陛下看我在京中坐吃空山,整日逍遙,便給我這個閑人派個差事做一做,可是他也知道我這個人除了玩音律有些本事之外,其他方面百無一用。所以……他就叫我來凌月閣找人學(xué)學(xué)本事了。”他轉(zhuǎn)身往東街的方向行去。
她的目光落在那輛飛馳而去的馬車上,又看了看那人衣袍上不合身份的灰塵,無奈搖頭:“也不是百無一用,至少知道給姑娘擋馬車?!?p> 云天齋的掌柜匆匆而來哭訴著扳指的失蹤。
“那可是我們云天齋最寶貝的寶物啊,就這么丟了?!?p> 小侯爺無意那些,只顧著自己在店中隨意走動觀賞玩物,詢問的事情便交給百里花影。
“這東西是什么時候不見的?”
“昨日早上還在,中午吃了飯,我們這伙計再來看的時候就不見了,少閣大人啊,這大白日的我們開門做生意,多少雙眼睛盯著,怎么就不見了呢?”說罷那掌柜的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對了,對了,還留下了這個?!?p> 百里花影接過那張紙條:【盜帥取之?!?p> “又是盜帥?”
樂正余亦不知道何時走到她身后,將那紙條奪來,頭也不抬的問:“你為什么說又啊?!?p> “城中聚寶齋的東西也全被盜帥卷走了,一夜之間?!彼侨嗣加钪g若有若無的嫌棄,不解的發(fā)問:“你這是什么表情。”
小侯爺疏狂一笑:“沒什么,只是覺得盜帥這么寒磣的嗎?居然開始打這些東西的主意了?!?p> “你知道什么,前幾年江湖上新選出來的盜帥,名喚亦羽,江湖人都稱他亦羽門主,可是個狠角色,我們凌月閣里面不知道多少他的案底?!?p> “他偷了什么?”小侯爺眉眼都蹙在一處,似是極其嫌惡:“據(jù)我所知,這個盜帥除了偷過鄰國的玉璽之外,就再也沒有偷過別的東西了?!?p> “怎么可能。”百里花影從他手中奪會紙條:“你聽得都是些什么傳聞,他在凌月閣里的案底都能從街頭排到街尾去了?!?p> 他眉眼微微一松,小聲嘀咕道:“怪不得你們?nèi)耸植粔蛴?,一群笨蛋在一起能翻出什么花來……?p> “侯爺,你在說什么?”
“沒什么,本侯自言自語而已。你接著查案,接著查案。”
花影盯著那紙條,毫無頭緒道:“先去聚寶齋一趟吧,咱們把這個紙條交給長閣大人們,他們手里的線索必然比我們多?!?p> 小侯爺點(diǎn)頭,負(fù)手隨著她往西街去了。
西街的聚寶齋前皆是凌月閣的守衛(wèi),樂正余亦暢通無阻直接入了那被搬空的聚寶齋倉庫。在里面轉(zhuǎn)了好幾圈,最后將目光落在空蕩的木柜上。
一旁正在哭訴的掌柜的正在被人安慰,百里花影將手里的紙條遞交至長閣黃鐘手里。
指尖摸過木板,絲毫灰塵都沒有在手上留下。
他走到掌柜的面前問道:“掌柜啊,你們這倉庫每日都有人打掃嗎?”
掌柜的哭哭啼啼的道:“是啊?!边@是啊二字說完,便若戳中痛楚一般,往一旁倒下哀痛的悲泣起來。樂正余亦似乎是嫌棄那哭聲凄慘,生生往旁邊移動了幾步。
翻了個白眼,轉(zhuǎn)身接著在那屋子里面轉(zhuǎn)悠。
整個倉庫除了可以進(jìn)出的石門之外沒有第二個透風(fēng)的地方,想要一夜之間將所有的寶貝都搬出去絕不可能。
“掌柜的?!毙『顮斣谡乒裆磉呑?,拍拍他的肩頭:“你先別哭啊。你問答我?guī)讉€問題?!?p> 掌柜的哭著,甩手怒道:“你誰?。 ?p> “我?我是樂正余亦,就是綠綺侯。你認(rèn)識我嗎?常陽侯就是我爹?!彼€要說些什么,就見那掌柜的面色蒼白的從椅子上滾了下去,誠惶誠恐的開口:“小人拜見侯爺?!?p> 他厭煩的點(diǎn)頭:“行了行了,行了行了。你別跪本侯了,本侯問你問題,你回答。”
“是,小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p> “這里除了你之外還有人能進(jìn)來嗎?”
“回侯爺,這里小人也不能進(jìn)來,此地是我和家弟共有的產(chǎn)業(yè),這石門是特地打造的,門上有兩個鑰匙孔,分別對應(yīng)了兩把鑰匙,只有兩把鑰匙同時入孔,才能將石門打開?!?p> “哦……”他點(diǎn)頭,又問:“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東西不見的?”
“今日早晨?!?p> “你家弟呢?”
“家弟三日前去了文鎮(zhèn)至今未歸?!?p> “你們平時都是怎么確定東西還在庫中?”
“平時我與家弟一起確定,可近幾個月我雙眸發(fā)虛,身體也不太好,便盡數(shù)交給家弟確認(rèn)。”
“你剛剛說這鑰匙孔一定要兩個人都在才能打開,那這個門是怎么打開的?”
那掌柜的一時又抽泣起來,拍著地道:“我今日早晨過來時……它就已經(jīng)開了?!?p> “哦。”他又點(diǎn)頭,似是明白了什么:“你的鑰匙能給我看看嗎?”
掌柜的將鑰匙遞交而來,他取了那鑰匙去擺弄石門。左右試了一遍,果然……必須要兩把鑰匙都在才可以打開門。而后,樂正余亦低下頭細(xì)看了鑰匙,又看了看門鎖,莫名覺得有些不妥卻笑而不語。
“上一次開這個門,是什么時候?”他將鑰匙扔回給那邊的掌柜,掌柜唯唯諾諾的回答道:“大約三日前。也就是家弟離開的那一日。他走之前還前來探看一遍,確定無事之后,才離開?!?p> “三日前啊……”他對著掌柜的擺手:“你接著哭吧,本侯沒有問題了?!?p> 他走到百里花影和黃鐘身邊?!澳阌惺裁窗l(fā)現(xiàn)嗎?”
花影搖頭:“除了這個紙條還能有什么發(fā)現(xiàn)?”
小侯爺嘆氣:“誰問你了啊,這位長閣大人,您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黃鐘為六長閣之首,習(xí)慣性的打量面前的來者,細(xì)看了樂正余亦幾眼才道:“侯爺,可有什么發(fā)現(xiàn)?”
“我?我能有什么發(fā)現(xiàn),我就是一個吃閑飯的,查案這種事情還是要靠你們這些專業(yè)人士?!?p> 黃鐘似是看破,冷笑起來,將手里的紙條遞上前:“不如侯爺看看吧?!?p> “我看?”他接過那兩張紙,細(xì)細(xì)的磨了磨又將字跡比對。
黃鐘細(xì)瞧著他的手法,笑問:“侯爺以前查過案子?”
“沒有,不過我?guī)煾附?jīng)常偷我?guī)熌锏腻X,我?guī)椭鴰熌镒ミ^師父幾次?!?p> “看來侯爺?shù)膸煾敢彩切郧橹腥肆耍俊?p> “就一賭鬼加酒鬼?!彼麑⒓垪l還給黃鐘:“長閣大人有什么見解?”
“這并不是一個人所寫,就連紙張都不是同一張紙裁下。兩張當(dāng)中有一張是假的,或者說兩張都是假的。”
樂正余亦望著窗外漸漸落下的日頭,笑意繾綣起來:“百里妹妹方才和我說,你們凌月閣關(guān)于盜帥的案底可以從街頭排到街尾,長閣大人可是想要將兩者取回去一一比對?”
“侯爺可是說我們做的是徒勞?”
“非也,本侯只是很好奇,難道這紙條就是盜帥本人嗎?它寫著盜帥取之,就真的是盜帥取了?”他眉眼上挑,略帶輕蔑:“凌月閣……也不過如此嘛?!?p> 黃鐘森然看去,只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那雙眼中艷光流轉(zhuǎn),不見城府。
危險,此人深不可測。
“百里妹妹,本侯爺今晚約了南山喝花酒,眼看著日頭就要落下,我便不多留了。案件的事情就勞煩各位了。明日自會尋妹妹你,這案子還未絕,你我暫時還不能別之,咱們便明日再見了?!彼暮畡υ谖⑷醯某抗庵星喙馕㈤W,不過轉(zhuǎn)瞬,一身老舊紫衣的小侯爺頃刻便消失在街頭人海之中。
“樂正余亦……”黃鐘扭動著手上的扳指:“花影?!?p> “屬下在?!?p> “你小心一點(diǎn)這個人,此人城府不淺,武功不明。雖然是樂正后人,可……常陽侯離世多年,小侯爺?shù)男宰釉蹅儠簳r還不清。你與他相處時必要處處小心決不能被他套去了話。凌月閣中大小事宜,莫要在他面前提及?!?p> 百里花影蹙眉,恭敬道:“屬下遵命?!?p> 倉庫之中僅有掌柜嗚咽的哭泣聲,與其成對比的便是這初春時節(jié)百花新生處處生機(jī)。
樂正余亦并不是惡人,她多少能了解一些,雖然相見的時間不長。那人舉止縱然風(fēng)流卻也毫無下賤之意。下意識的將她護(hù)在里側(cè),以一身衣裳去面對塵土更是城中貴胄不可行之事,今日下午,他在聚寶齋倉庫里問的幾個問題,也都在范圍之內(nèi),毫無僭越可言。待人也算是有禮。
生性風(fēng)流又極其聰慧。
她并不知道黃鐘……要她小心些什么。
轉(zhuǎn)角,抬首,一道殘影在她眼前虛晃而過。
只見晚霞之中兩道若煙塵的黑影匆匆而去,她心下生疑,連忙追去。
直追到城外,那兩道黑影才停下。
天已黑。
她手握匕首,攔住那二人的路:“你們何人?”
兩道黑影并未有解釋的打算,破風(fēng)而起長刀揮舞開來,毫不留情毒辣出手,一擊就將她手中的匕首擊落,膝蓋也被擊中。
下一瞬,迎著月光而來的便是奪命的匕首。
她閉上雙眼,疼痛并沒有隨之而來。
倒是一陣?yán)湎阋u來,青光若蒼竹飛旋而起,頑性不改的聲音響起:“好大膽子,我的丫頭,你們都敢打?!?p> 那二人見此立刻玩笑似的開口:“屬下參見亦羽門主。”
他先看了一眼那邊的女子,而后對著她輕輕的噓了一聲,示意她安靜。
“可是門里有什么消息傳來?”他笑問:“師父可是又被師娘打了?”
那二人將信箋交到樂正余亦的手里:“老門主說了,叫您小心一點(diǎn)。”
“老門主沒有被打,最近夫人不在家,老門主沒有惹禍?!?p> “成,我知道了,你們回去吧?!彼麑χ媲皟蓚€人擺手,并無責(zé)備之意,叫他們快些離去。
“亦羽門主?!”
城外熙水湖旁,涼風(fēng)無邊,兩道黑影從湖上飛過,極快的消失在夜幕之中,良久的靜默之后,女子略帶怒意的聲音響起:“你就是盜帥?!”紅衣少女吃力的從地上爬起,驚愕的望著面前搖扇自在的人:“你居然是盜帥?”
“我如何不能是盜帥了?”那人上前要去扶她,可手剛剛伸出去又覺得不妥:“我去扶你,你肯定會把我的手拍開,還是算了吧?!彼p手背后,嘴角漾著一抹神秘多情的笑意:“我這雙手可不能隨便留下痕跡。”
“樂正余亦?。∧憧芍滥氵@是死罪?!”
“怎么?少閣大人要將本侯繩之以法嗎?”依舊玩世不恭,略帶笑意。
“你賊,我是兵,我如何不能將你繩之以法?”瞧著他悠然自得的模樣,刺破黑夜的警惕在她心上劃過,連忙匕首握緊一副防備的模樣。
熙水湖上大雁而眠,蘆葦隨風(fēng)而舞,平靜的湖面翻不出一點(diǎn)漣漪,月色倒影其上,倒是一副夜深人靜的好景色。
“是,你是兵,我是賊?!彼哉Z起來。
身后的人依舊沒有動靜,他似是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在湖邊盤膝而坐,與那水月融為一物:“你不動手嗎?兵?”
“你這么淡然,為何?”
“哦,原來是不懂我為什么這么淡然啊?!彼麑χ璧呐犹裘迹p佻又浮華:“因?yàn)槟愦虿贿^我啊。你應(yīng)該知道,我想要你死,你下一秒就能從南國中徹底消失,而且絕對不會有人懷疑到我頭上,更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你的尸體。”他腰間的湖水劍泛著淡淡的寒意:“不要惹我。你惹不起?!?p> “呸!我……”
“你是不是想說為了守護(hù)百姓安居樂業(yè),犧牲你自己又算的了什么呢?你是凌月閣的少閣生來就是為了守護(hù)蒼生,是不是?是不是想說這些?”他趕在那人開口之前將她的話盡數(shù)說完,而后一擺設(shè)滿臉無奈:“戲本子里面的英雄豪杰都是這么說的,你們能不能有些新意?我都快要聽吐了?!?p> 她怒瞪著他。
只見樂正余亦半臥下來,將自己的長劍枕在腦后,一雙桃花眼里似有無數(shù)艷色流轉(zhuǎn)而過,輕輕一展笑顏,若花雨而落,揚(yáng)揚(yáng)灑灑:“我們做個交易吧。”
“交易?”她面上露出幾分嫌惡:“我和你有什么好交易的,快把聚寶齋的寶物交出來。”
“首先……”他撿起一顆石子擊斷了女子手里的匕首,匕首刃斷成兩截,落在月光之下,她驚慌的看去,那人依舊閑然若鶴,不疾不徐的搖著折扇,一雙美目盯著她,絲毫不見驚慌:“我不喜歡別人拿兵器對著我,我會不高興?!彼^而挑眉道:“其二,聚寶齋的東西不是我偷的。其三,我雖然是盜帥……但我一共就偷過三樣?xùn)|西,這第三樣還是那天為了和你說上話,故意偷的你的錢包,我也算是變相的還給你了。我攏共就偷過兩樣?xùn)|西,你不用這么苦大仇深的看著我吧。我只是空有一個盜帥的名字而已,明白?大姐?”
“誰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假的?”她眉眼松懈下來:“你一個位高權(quán)重的侯爺!怎么跑去當(dāng)盜帥了?”
“想知道?”他坐起身,走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女子,將人抱去十里涼亭中坐下。
“想知道?!?p> “那咱們就做個交易?!彼佳蹚潖澮桓崩霞榫藁哪?。
“你說你只偷過三樣?xùn)|西,真的假的?”她問。
“當(dāng)然是真的啊?!彼麑⒆约旱暮畡εe出來:“這個就是其中一樣,我從古墓里面偷出來的?!?p> “你業(yè)務(wù)夠廣啊,還發(fā)展盜墓呢?!?p> 他低下頭將女子的腿放在自己的膝頭,細(xì)細(xì)的給她捏起來:“是啊,我副業(yè)還做做推拿?!?p> “還有呢?你還偷過什么?”
“玉璽?!?p> “鄰國的玉璽是你偷的啊?!?p> 他點(diǎn)頭:“是啊。不過我那個時候剛剛拿到盜帥的牌子,給南山他們炫耀了一番,然后南山就說他想要看鄰國的玉璽,我就偷來給他看了,后來不是也還回去了嗎?”
“……”女子花容失色:“君言王也知道你是盜帥?”
“嗯?!彼p輕的噓了一聲:“要保密啊?!?p> “你好好的侯爺不當(dāng),你當(dāng)什么盜帥啊?!彼徊唤狻?p> 樂正余亦,并未理會她的問題,依舊彎著眼睛問:“要不要和本侯做交易?”
“交易交易,交易什么?”
“本侯保證呢,每天給你兩個小賊,你們凌月閣最近不是正在查你們的抓賊的數(shù)量嗎?我保你高升如何?你呢,不拆穿我的秘密,我呢,助你升官發(fā)財如何?何如?何如?”
“你覺得我是這種人?”她抬手便要劈去,樂正余亦熟練的往后一躲,輕巧的握住那人的手腕,單手托腮看著女子枉費(fèi)力氣的模樣,淡淡道:“我可不喜歡被人打?!?p> 松開那只手:“人有的時候是要粗俗一點(diǎn)的,你高升于你而言沒有半點(diǎn)壞處,好嗎?”他淡然笑道:“這件事與你我而言都是好事情為何一定要抗拒呢?”
見那女子依舊油鹽不進(jìn)的模樣,他搖搖頭苦口婆心的勸解道:“百里花影,百里妹妹,你要一定要明白,長陽城里面相信我的人,肯定比相信你的人多,皇家也斷然不會讓這種丑聞傳出去,到時候,你可能會落得一個誣陷侯爺?shù)淖锩秪~”
他吊著眼角笑道:“相信我,就算是你們主閣親自去稟告陛下,陛下也會毫不猶豫站在我這邊的?!?p> “你!”
無視了那邊的怒意,他往后退了兩步,將自己的衣裳脫下蓋在女子膝頭:“初春時節(jié),乍暖還寒,保暖要緊。”
百里花影細(xì)盯著他解下的精致長袍,雖然老舊。男子的檀香和余亦身上不知名的香氣,伴著溫?zé)嵋黄鹨u上心頭,沖的她頭昏腦脹:“你對我殷勤也不會改變什么。你好好想想怎么解釋你是盜帥的事情吧?!?p> “應(yīng)該是你好好想一想,你若是把我是盜帥的話說出去,會有多少人相信。而你和你家人又要承受些什么?!彼焓帜笞∧侨说谋亲樱拷倮锘ㄓ暗亩呡p聲低語:“不要逼我做出傷害你的事情,我瘋起來的話,連你的家人一起殺哦。黃泉路上好作伴?。俊?p> 他笑顏清雅若白玉,口中的話語卻是陰冷至極。
“我說的條件,你好好考慮,明早我會過來聽取答案的?!?p> “你去哪?”見他要離去,她心中泛出幾分荒唐。
“這么冷的天,自然是回家啊。難道陪你一個傷患在這里受凍嗎?”他眨著眼睛,天真無邪的一笑。
湖水劍帶著冷冽的青光,轉(zhuǎn)瞬之間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天下第一的輕功,盜帥,亦羽門主。竟然是南國城中的綠綺侯,樂正余亦。
叫人驚愕。
怪不得……
女子這才恍然。
今日在凌月閣初相見,她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那人的腳步聲,在云天齋里說起盜帥時,那人嫌惡的表情……
黃鐘大人說讓她小心,便是小心這些嗎?
越想越覺得心驚,她坐在涼亭之中,四面的風(fēng)呼嘯而過,她將那件長衫裹緊,耳邊皆是樂正余亦那句……
黃泉路上,好作伴。
似暮鼓聲聲,絡(luò)繹不絕。
第二日天還未大亮,她便遠(yuǎn)遠(yuǎn)看到城中飛出的那人,依舊是一身紫衣飄搖。萬人景仰,似妖驚艷的魅燃姿態(tài),唯有不同的便是他腰側(cè)的湖水劍換成了一把折扇,單單是站在那處……到還是人模人樣的。
“你一夜未眠?”他依舊笑著,將懷中包在布匹里面饅頭拿出來:“吃一個嗎?”
她往后退了一步,見她防備,他便笑著道:“怕我下毒啊。本侯是那種人嗎?我想要?dú)⒛阒苯右粍⒘四愣嗪??干嘛還下毒呢?彎彎繞繞,很麻煩?!?p> 百里花影蹙眉:“你無論什么時候都要這樣笑瞇瞇的嗎?說殺字的時候,死字的時候,都是這樣笑瞇瞇的嗎?”
“不然呢?”他依舊溫柔若水,眼波若秋霜之朦朧:“我要板著臉和你說話嗎?”
“你就不害怕?”
“害怕什么?”他反問。
“身份暴露,死的可不止你一個?!?p> “我祖上都是開國功臣,我爹,我娘自我十歲便戰(zhàn)死,綠綺侯府如今也閑置著,我回京素來是住在侯府后院的一個小屋子里面,你說若是身份暴露,死的除了我,還能有誰?本侯孤身一人,生死無牽掛?!彼麑⑹种械酿z頭分了一半出去:“我和你說的事情,你考慮的怎么樣了?”
她低頭不言。
他卻意料之中,蘆葦飛絮,他淺笑道:“喂,你為什么當(dāng)少閣???又苦又累,你這樣的美人應(yīng)該放在院子里面養(yǎng)著,放在手里捧著。做這種錢又少還吃力不討好的苦活做什么?!?p> “我有我的想法,你不能理解。”
“好吧,我不能理解?!彼呐氖掷锏臍堅骸拔覔Q一種說法好了,你難道不想要往上看看嗎?”
“往上?”
小侯爺眼波婉轉(zhuǎn):“我是不知道你是為了什么,但是……無論出于什么目的,在凌月閣這種地方,還是爬的高一點(diǎn)比較好吧?!?p> “爬的高一點(diǎn),你什么意思?”
小侯爺搖頭晃腦起來:“我不告訴你,反正你也不告訴我你為什么要當(dāng)少閣?!彼麎男ζ饋恚骸拔也桓吲d,我就不說?!?p> “你!”
“等你爬上高位,你就明白了?!睒氛嘁喟胍性陂L廊上:“或者說,到那個時候你就能抓我了?!彼肿煲恍Γ骸翱粗疫@么大個賊在你面前晃來晃去,不能抓,也不能說。是不是特別不爽?”
“不爽!”
“對嘛!那你就快點(diǎn)爬上高位,來抓我吧?!彼刮艘豢跊鰵猓骸安贿^……我這個人啊,一向喜歡公平,你把我拖下地府的時候,我會連著你擁有的所有一切一起拖下水的。本侯可是絕對不能惹的?!?p> 他笑:“我現(xiàn)在給你個機(jī)會,我們做交易,只要你愿意,高官厚祿你享受,還可以實(shí)現(xiàn)你的夢。我呢,明哲保身不惹事,順帶著還可以幫你調(diào)節(jié)一下上下級關(guān)系,我這么大的靠山啊。背靠大樹好乘涼?!彼麩o奈的拍手:“只賺不虧,這么好的生意,你怎么就不會算呢?!?p> “……”百里花影盯著那邊那人的雙眼,咬牙道:“你不準(zhǔn)傷害我的家人?!?p> “放心,只要你守規(guī)矩,我絕不會亂來?!彼焓謸烊ヅ宇~角上的飛絮,樂正余亦知道她這算是答應(yīng)了:“再和你說一次,我這一輩子只拿過三樣?xùn)|西,一樣是鄰國的玉璽,一樣是我的湖水劍,還有一樣就是你的錢袋。我雖然是盜帥,卻也沒有做過什么惡事,不要把我當(dāng)賊看。”
“賊就是賊。”
“好吧,隨你。”他晃晃悠悠的往城郊行去:“你回去吧,我去給你招賊?!?p> 她的膝頭已經(jīng)恢復(fù),回城的路并不遙遠(yuǎn),肩頭的舊衣也是暖意不減,長陽城新的一日從一聲叫賣開始,白煙氤氳之間,她不知不覺的走到凌月閣門前,仰頭望著凌月閣的牌匾。
“賊就是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