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京中大事
小侯爺離了百里家轉(zhuǎn)身也不知該何去何從，望著偌大的長陽城，歌舞升平處依然，百姓尋常家也依然，皇家嚴苛處也依然。他眉眼生出一兩分無趣，便在各方屋頂留戀。
一身紫衣輕紗落在風(fēng)中，頃刻若暝煙消失，下一瞬又乘風(fēng)而來，凄凄月色若綢緞落了他一肩頭柔軟。
不遠處飄來陣陣藥香，少年轉(zhuǎn)身往西方行去，只見凌云塔上白衣人正悠然飲酒中，他踏風(fēng)而至，落地?zé)o痕。
“這良辰美景，你不在醫(yī)館待著跑來這喝悶酒？”
“我喝悶酒？你不也是如此嗎？剛喝完悶酒出來散心了？”南宮昭雪喃喃念叨。
“我剛與美人飲酒完畢，不過美人家人歸來了，避免他們不自在我便離開了。”紫衫迎風(fēng)而舞，他盤膝而坐，二人對面相視一面。南宮昭雪笑了：“最近南山在準(zhǔn)備成親，你說他要娶個什么丫頭回來？”
“聽說是西域的小郡主。不知道是個什么樣子。”他眉眼多了幾分歡喜：“要是個虎姑婆咱們就有的笑話看了。”
“你沒想過娶個媳婦嗎？”南宮出聲詢問：“你年歲也不小了，按照規(guī)矩你這個年紀，身份應(yīng)該有幾房妻妾了?！?p> “我一個江湖浪子，還是莫要耽誤人家姑娘為好。”他取出自己腰側(cè)的玉笛，輕輕的撫摸著其中清晰的裂痕。
“你這幾日一直和凌月閣的丫頭糾纏在一起，不喜歡人家？”
“當(dāng)然不喜歡?！彼巳淮鸬溃骸拔也贿^是找個掩護而已。等到事情終了，就將所有的功勞都推到她頭上，我轉(zhuǎn)身去江湖上逍遙去。”
“這么簡單？”
他本性就不愛說謊，遇上此事也是如此直接：“也不是，她挺好的，和別的姑娘不太一樣，賞花自憐的模樣也是特別。不過……我不喜情愛，與她成友倒是愿意。不過……”說道此處他又笑了：“不過人家姑娘倒是很嫌棄我是個賊。”
南宮昭雪也笑：“你我不過是為了玩樂來了這盜帥，盜仙的名號。說到底也沒有做過什么偷盜之事，她嫌棄你什么？”
“誰知道?！彼鲱^對月色無奈：“榆木腦袋不可探究，探究的都是傻子?！?p> 二人對酒疏闊。
“吹一曲吧，許久未聽。有些想了?！?p> 笛聲若長鳥空鳴，聲聲空靈，長歌破風(fēng)刺入月色，幽幽婉轉(zhuǎn)。
曲畢。
樂正余亦收了玉笛，起身：“走了，回家睡覺。”
眼看著那人踏上塔尖轉(zhuǎn)身就要離去，南宮昭雪飲下一口烈酒，入喉刺痛，火辣燒心至肺腑，他抬眸輕聲：“余亦。”
那人回頭。
“不要抱著過去而活，失去的東西永遠都回不來，你……要記著。”
樂正余亦半倚在一旁：“那你呢？你不是也抱著過去的回憶活著嗎？你自己都改不掉，為何要來勸我？”
“你與我不同。”
“沒什么不同。”紫衣化作一縷暝煙消失在夜幕之中，空氣之中還殘留一味蒼茫的冷香。
“余亦?。 彼久紗镜?。
夜幕之中傳來那人的回應(yīng)，遙不可及，遠在天邊：“樂正一族不過未亡之子，何談存活？”
南宮昭雪緊閉雙眸，往昔絕望若烈焰襲來。
“未亡之子……”
連活下去的理由都沒有……
悲傷的資格也沒有，未亡之子，談什么存活。
第二日百里花影去凌月閣之前，繞道京兆尹府，取來了仵作驗尸的結(jié)果。
她走出京兆尹府時，正巧遇上了在街邊吃面的小侯爺，小侯爺依舊一身紫衣輕紗，多情魅意。街邊的小販都對他敬愛有加。
樂正余亦身上有一股冷香，那種香氣很特別。若蘭非蘭，也不是簡單的杜若蘅蕪香氣。香味偏冷寂寥，漫入空氣之中噬人心骨，霎時便叫人頭昏眼花。
她的目光落在那人手邊的湖水劍上，又落在他手邊剛剛上桌的牛肉面和醬牛肉還有一些包子和蔥香之物。
提著手里的卷宗，她慣性的在那人身邊落座。
“哦？花影妹妹？”他似是驚喜的抬起頭，眉眼之間多了幾分笑意：“你怎么過來了？我還以為你會無視我直接離開呢。”
百里花影拿起那邊的素菜包子：“你點了這么多東西，不就是等著我過來嘛？裝什么呢？我去了衙門一趟，拿了尸體的檢測結(jié)果。你要不要一起看看？”
“這個嘛……”他咬著醬牛肉搖頭：“我在吃飯，不想要看那些倒胃口的東西?！?p> “那就……吃完再看?！?p> 樂正余亦失笑：“花影妹妹你是賴上我了嗎？我可沒有說要幫你辦案啊。”
“你昨天自己說要辦案。”她將包子塞進嘴里毫不在乎形象的拍桌子：“我記得很清楚。”
“那好吧，算我說過?！毙『顮斅龡l斯理的吃著包子：“可本侯……反悔了，不想干了，不想查，就是不想查。你要依著我本侯，我可是侯爺?！?p> “侯爺個鬼，你就是個賊?！彼龑⒕碜谂脑谧雷由希骸拔也还埽慵热恢肋@個案子有鬼，能不能幫幫我……”
“你這是求人的樣子嗎？”小侯爺笑瞇瞇的將面前的食物一掃而空，淡然的笑著：“跟我學(xué)，侯爺您能不能幫幫我呢？我實在是對這個案子感興趣，我向您請教，您就幫幫我吧?！彼庩柟謿獾恼f完，甩了銀子在桌上，那邊的面攤主人笑瞇瞇的盯著這邊，像是在看什么笑話。
百里花影咬著牙：“求你了，幫幫我吧?！?p> “喂，這么難開口吧。”小侯爺站起身：“你這高傲的自尊心和你能力完全不成正比。??？花影妹妹?！?p> “……”她握拳道：“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你有什么吩咐我都會去做的，你就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嗎？”
“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
“都可以。”她誠懇點頭。
小侯爺點著下巴，多情一笑：“今晚凌云塔上，你陪我喝一次酒。”
“這么簡單。”
“于你而言，這不簡單?！彼諗棵佳郏崞鹗诌叺暮畡Γ骸白甙?，去凌月閣，真是無語，你這該死的正義感?！?p> 她抱著書卷跟上，那人還在碎碎念中：“花影妹妹啊，你知道好奇心這種東西會害死你嗎？”
“我只對案情感興趣。其他的我沒有興趣?！?p> 小侯爺癟嘴冷哼：“那晚和你說京中八卦的時候你高興的很，轉(zhuǎn)臉就不認人了，果然女人翻臉比翻書還快，我?guī)熓逭f的果然沒錯。”
“你怎么話那么多啊。”
“為了不無聊。”他輕輕一個眨眼，隨手折下路邊瓊樹上的花枝，反手便戴在女子的云鬢上，她堂皇的要去摘下，那人卻拉住她的手腕：“我爹以前就是這么給我娘戴花的。嗯，果然還是花最好看?！?p> 她面上一紅，心尖上都羞赧起來：“你素來這么與女子調(diào)情嗎？”
“不，我只給你戴過花。”他松開花影的手腕，禮貌的往后退了一步：“我看你極少戴花，就連步搖，發(fā)簪都沒有，凌月閣的月錢這么少嗎？你連打扮自己的銀子都沒有?！?p> “我是辦案的人，打扮的那么好看做什么？而查案的時候很不方便啊?！?p> “借口?！彼灰恍Γ骸澳憔褪菓校f什么不方便啊，玉鐲子不方便的話就帶一個銀鐲子，步搖不方便的話就取來一只簡單的發(fā)簪啊。”他低下頭嘆道：“女子美貌是對自己的憐愛，你應(yīng)該對你自己好一些才對。”
百里花影笑看著他，最后搖頭：“你這個人啊，歪理一大堆。說不清到底在想些什么?！?p> 他低下頭望著她眉眼之間消失的疏離，多了幾分莫名的親近，心中竟然生出言不明的溫暖。
“花影妹妹可有人家定了？”
“父母小時候幫我定過娃娃親，后來人家考上了武狀元成了少將，不愿承認，我便毀了婚約。”
“何人這么不長眼？居然不愿承認你？”
“平陽將軍的養(yǎng)子，劉天瀾?！?p> 名字出口，樂正余亦長笑出聲：“他啊，那你毀約，確實是一件好事情。”
“人家少年英豪，是我配不上他，何來好事一說？”
“這個嘛?！毙『顮斝Φ碾u賊：“晚上喝酒的時候告訴你?！?p> 卷宗被打開百里花影細看了一遍又道：“氣管和肺部里面都沒有黑灰，肝臟有微涼出血。是死后被帶進火場燒死的?！?p> 小侯爺站在荷花池邊喂魚，望著一池初發(fā)的嬌嫩荷葉：“死后燒尸。”
“尸體到現(xiàn)在還未來人認領(lǐng)，是個無名尸體?！?p> “無名?！?p> “京兆尹府的柳大人說，京中無名人口極多，這樣胡亂的查找也找不出來線索?！?p> “線索?！毙『顮旣W鵡學(xué)舌般重復(fù)著她言語之中的重點。
“他們今日會去那三家店面之中找線索，不知道能否尋到什么?！?p> “尋到什么?！?p> 她聽著那邊人絲毫不放在心上的散漫回答，抬頭怒瞪：“你有沒有在認真聽啊。”
“我很認真啊。”他盯著水里吐著水泡的魚兒道：“你說的話我不是都重復(fù)了一遍嗎？京兆尹府的柳大人看到這份卷宗肯定也知道這是謀殺案，只是……這案子并沒有嚴重到需要移交凌月閣辦理。”
“我們協(xié)理啊。”她在他身邊坐下：“凌月閣的少閣有權(quán)利協(xié)理京中所有大小案件。”
“不是我們，是你自己。本侯可沒有興趣協(xié)理。”小侯爺指著自己的雙手：“本侯這么尊貴的人呢，在你身邊提醒你一星半點就好了。辦案這種苦活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你！”
想了想還是忍下那口氣，換上笑臉和顏悅色的說：“我們不是說好了要揭露這個案子的真相嗎？而且還是你自己主動提的。咱們晚上不是要喝酒嗎？你不要鬧小性子了。好嗎？”
“這還像句人話。”被哄的開心了，他跳起身，拉著女子的手腕：“走吧。”
“去哪？”
“協(xié)理?！?p> 他轉(zhuǎn)身便要飛奔而去。
“哎？你等等啊，我要和主閣大人說一聲啊。”
羽林營的統(tǒng)領(lǐng)劉少將便是花影曾經(jīng)的婚約者劉天瀾。
黑馬之上年少右將春風(fēng)得意，巡街而行。
小侯爺和花影從凌月閣出來，正巧與他撞了個對面。劉天瀾品貌端正雖然算不得美男子卻也有少年武將特有的英騰。身后羽林營的子將們一字四列，他協(xié)領(lǐng)于前自然威風(fēng)凜凜。
樂正余亦拉著百里花影極快的跑過街市，向著東街奔跑。
女子的紅衣若搖曳的芍藥生姿，火焰般濃烈，轉(zhuǎn)瞬消失在街頭。
待到劉天瀾的身影消失在二人身后，樂正余亦望著她面上不自然的神情，也不知是安慰還是玩笑：“你要是羨慕，下次我來找你的時候也帶上百人陣隊？”
“賊軍嗎？”
“那也是……前來給你添業(yè)績啊。”他笑意多情，魅意婉轉(zhuǎn)。當(dāng)真會蠱惑人心。
京兆尹府的柳大人是三年前的新科狀元，陛下甚為喜其秉性與文章，便留用京中。
柳大人一身墨綠色的官府加身，本就是水墨男兒，文人傲氣盡顯。烈火焚燒后的殘垣之中，柳大人協(xié)人立于門外，不知道在打量什么。
“少閣大人?！彼忌桦x，一張凍了情緒的臉，看不出絲毫喜怒。
“柳大人安好?！彼龑⑹掷锏木碜谶f交回去：“已經(jīng)盡數(shù)看完，多謝大人?！?p> “無妨?！绷笕松砼缘膸煚斏锨叭×四蔷碜?。
這卷宗還完，卻不見百里花影離去，柳大人轉(zhuǎn)頭問道：“不知道少閣大人還有什么事情？”
百里花影直接笑道：“凌月閣有命，喚本少閣前來協(xié)同辦案。只是協(xié)同并非主理。柳大人只當(dāng)我是個看熱鬧的人便好。不必多心?！?p> “凌月閣協(xié)理？”那冰山面上出現(xiàn)了兩三分警惕：“此案情節(jié)并非極其嚴重，不知道其中可有隱情？”柳大人的目光落在一旁紫衣閑暇的樂正余亦身上，暗自將眉宇蹙的更緊了一些。
百里花影道：“其中之情是凌月閣之事，不便于多言，大人只管查案，余下的事情莫要擔(dān)心?！?p> 收了目光，柳大人冷然道：“是?！?p> 樂正余亦望著屋中焦炭匯聚，衙役搜查時還常有黑灰飛出，他望著那些半焦的木樁，半分靠近的心都沒有。
眼看著整整三間屋子都被翻遍，依舊半分可用的線索都沒有出現(xiàn)。
百里花影拉著樂正余亦的衣袖道：“什么都沒有！怎么查啊?！?p> 他盯著那邊的木樁，懶散道：“話說回來，這場火到底是怎么燒起來的？”木樁上的焦黑已經(jīng)燒至內(nèi)里，空氣之中殘留了兩三分的苦澀之味：“雖然屋中都是易燃物，這木樁也不至于燒成這個德行吧?！?p> 柳大人開口：“屋中有殘留的火油?！?p> “火油？”小侯爺搖頭：“要是有火油的話，木材上面會出現(xiàn)白灰，燒出來的應(yīng)該是黑炭模樣，不會是這樣完整殘垣，明顯不是火油燒的?！彼钢贿h處的酒坊：“你們沒有聞到酒味嗎？”指尖又落在三間被連燒的屋子中：“這件屋子里面也有?！?p> “哪里有酒味？只有焦味?！?p> 柳大人卻絲毫沒有猶豫，指揮身邊的衙役道：“你們幾個去賣火油和酒水的地方。問問他們近期可有什么奇怪的人前來買東西。錦繡坊的人近期有沒有買過東西全都要問清楚?！?p> “柳大人不會覺得這么容易就能找到犯人吧?！彼Φ闹S刺。
柳大人依舊面無表情：“萬事不可忽略?！?p> 小侯爺聳肩，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