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柳絮分離
一道麗影也速速追去,月嬋功夫出奇的高,追著徽生的輕功竟然半分不落后,百里花影卻定在府門前,轉(zhuǎn)身去看坐在院中繼續(xù)飲茶的柳大人。
“少閣大人既然追不上他們不如在此等待如何?”
“柳大人甚少與人交際,今日在此瞧見柳大人當真是新奇?!?p> “不過是侯爺指點而已,煩悶之事,確實需要與人同苦。同病相憐亦能感同身受?!?p> 百里花影倒是沒有料到樂正余亦會管這樣的閑事,只是定在原地道:“柳大人也為情所困嗎?”
“少閣大人明知故問嗎?”他苦笑。
百里花影望著他手中苦澀的褐色茶水:“柳大人似是不太在意徽生將軍奔走之舉?”
“少閣大人以為,他此番將人追回,會有什么改變嗎?”柳大人暗自搖頭:“依舊毫無改變,他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將軍,她是卑微至塵的舞姬,即使在他心中晚霜姑娘無比高貴,卻還是忍不得世俗之流的唾罵?!?p> 百里花影低下頭,思量了半晌:“余亦從前和我說過一句話,我一直當做是他玩笑,可如今聽了大人的話,花影倒是對那句話生出幾分感慨。”
“愿聞其詳。”
“花就在面前,遠觀也可,湊近也可,摘取也可,不過是心中所想,行之所動??梢部傆行┤讼胍▍s只敢湊近,想要湊近卻只敢遠觀,距離那花明明不過數(shù)步之遙,許多人卻走了一輩子,而有些人卻一輩子都未曾邁出?!彼秊囦冁倚Γ骸八剖沁@樣的一段話?!?p> 柳大人握住手間的茶杯,細看去那茶杯中的茶水微微顫抖著,他笑:“侯爺果然明事知理啊。大才是也。”
“柳大人有些路還是莫要走上一輩子為好?!?p> 她轉(zhuǎn)身往外奔去……
又是三日后,她方方訓(xùn)練完子閣們,鼻尖便飄來一陣冷香,凝神看去,只見零碎葉子繁花間紫衣男子正笑望著她,不知可是多日未見的關(guān)系,她心中生出的喜悅遠勝過從前所有點滴。
小侯爺手里還提著兩壺清甜的酒水,清脆一撞:“聽說徽生將軍與晚霜姑娘能破鏡重圓都是你的功勞?”
“他們不是破鏡從未需要重圓,而且我也只是個報信的,那日真正勞累的可是月嬋公主和君言王妃?!?p> “月嬋如今該被稱為長公主才對,怎么你們一個二個都還叫她公主?”
“月嬋公主如今方方十七叫長公主難免有些變扭,再說陛下如今膝下無皇子也無帝姬,叫月嬋公主也不算違了規(guī)矩?!?p> “整日規(guī)矩長規(guī)矩短的,你啊,一個好好的苗子給凌月閣的老古董們教成了小古董?!彼嫘^后,靠近她,雙眼輕輕眨動似有艷光瀲滟:“十日不見,你可有想我?”
“還可以,無聊時也想起過你?!?p> “哦?”他嬉笑疏闊:“那你豈不是時時刻刻都念著我,想著我,惦記著我?”他笑:“我不在你身邊你肯定時時刻刻都是無聊?!?p> “你這臭屁的毛病何時能改掉?”
“哎?”他面上的是矛盾的委屈與得意交融的狡黠,狡猾的低聲詢問:“我不在你身邊你難道過得很有趣嗎?”
“樂正余亦!”她被他鬧得面紅耳赤,心臟跳動的節(jié)奏都變了幾度,只能失措的半威脅的叫著他的名字。
“新鮮啊?!彼嫔弦琅f是波瀾不驚的歡喜與多情魅意的笑意:“你還是第一次叫我全名呢?!?p> 她斜睨了他一眼,賭氣的跑了。
他在她身后嬉笑,也不去追,站在原地大喊道:“你快些交班啊,晚上一起喝酒?!?p> 凌云塔上,百里花影靠在他肩頭已經(jīng)有半分醉態(tài)。
“余亦?!彼砹?,膽子也比起平時大了不少,便直接問道:“你可知道柳大人喜歡的人是誰?我這些時日瞧著他時而傷懷,時而頹然,覺得挺不是滋味的。他也和徽生將軍一般喜歡上了歌姬舞姬嗎?”
小侯爺輕輕搖頭:“他的情況比起徽生要嚴重的多?;丈贿^是身份階級的問題,他的問題……”余亦都嘆了一聲:“就連陛下都不能隨意允準?!?p> “這么復(fù)雜?我能知道嗎?”
小侯爺待她自然是百分之百的信任,輕聲道:“你可知道柳大人本名為什么?”
“知道,柳之,字飛然。年少便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人稱飛然文圣。”
“知道的這么清楚啊?!?p> “那日在將軍府遇上他聽著他字里行間的怨然,多少都是在意,所以就多打聽了一些,可惜甚少有人知道他過往的私事。”
小侯爺?shù)氖终莆孀∷脒叾?,指尖在女子的耳畔輕輕撫動,語調(diào)帶著幾分叫人昏睡的柔然:“柳大人當年有一青梅竹馬的心上人,那人是江南地區(qū)織造府知府的千金,名為楊飛絮。楊飛絮與柳大人本是兩情相悅,奈何楊知府是個混蛋,趁著柳大人進京趕考之時將自己的女兒嫁給暮太師的常年臥病垂死的兒子沖喜,以求官運亨通。楊飛絮嫁入暮家的第二日太師的兒子便過世。如今已經(jīng)是第三年,柳大人當年進京趕考便是為了名揚天下風風光光的向楊家提親,結(jié)果他成了是狀元,可……世事總是難料的?!?p> 百里花影似是惋惜:“原來是這樣。”她撐起身子將他的手握在手心,頗為懇切的詢問:“陛下沒有辦法,你可有辦法?”
余亦嘆氣:“我也不是月老啊,就算是月老也總有做不到的事情吧?!彼爝呉惠啅澰拢骸澳杭胰羰堑古_,這女子也難免會受牽連,太師長子已死,他那般惡毒心腸的人怎么會放過能為自己兒子守節(jié)的楊飛絮,到底……還是可憐那青春年華便已失了希望的女子?!?p> “連你也沒有辦法嗎?”她言語之間頗有幾分失望與悵然,連帶著天邊的星光月影都黯淡了幾分:“柳大人也是可憐人。”
瞧著她失望的模樣,樂正余亦握緊拳頭:“你希望他們二人能在一起?”
“嗯?!彼c頭:“誰不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p> “那……我試試吧。”他笑彎了雙眸道:“為了你,我會盡最大的努力試試的。”
“你為何這般重視我的想法?”
他不自在的抿唇,握緊拳頭,眼中多了幾分旁人不解的無奈:“你我為友不是嗎?我自然重視你。”
“我將來的夫君怕都不會有你這般重視我的話?!彼枺骸澳銓γ總€女子都這么好嗎?”
“真是沒良心啊,我只待你這般好的。”
“你再這般下去,我怕是會以為你喜歡我?!彼毖圆恢M,從他懷中掙脫直立起身子:“你還是將你的好留給你未來的妻子吧。用在我身上,你也不覺得浪費?”
余亦卻嬉笑開來:“我不會有妻子,所以在你身上的也不是浪費,是我真心想要待你好?!?p> “你不打算娶妻嗎?”
“之前在花林給南山折花的時候,我便已經(jīng)告訴你了,我不會娶妻?!?p> 她眉眼之間多了幾分堂皇:“我以為那是你匡我,你為何不娶妻?你不在朝堂停留,難道也不打算在江湖停留嗎?”
“我不會害我喜歡的姑娘?!彼⒅倮锘ㄓ暗碾p眸真切道:“我喜歡她,為了她放棄自己的生命都無所謂,可我不愿桎梏她的將來?!闭Z調(diào)之中是比月色更為蒼涼的無望:“人生很長,錯過一朵花,可能會擁有整個花海。我和我喜歡的姑娘不一樣。我會為了自己心中的一朵花放棄所有的顏色,可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事情,至少我知道,我喜歡的姑娘不會。她心中裝著公正公義,黎民百姓。有對真相的追求。她的生活應(yīng)該原來的模樣,不該同我一般殘影飄零。這于她而言不公平?!?p> “你未曾告訴過她,她如何會知道?你未曾聽過她的回答,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彼磫?。
聽此言,樂正余亦嘴角驀然浮現(xiàn)出若鵝毛輕舟的疏闊笑意,眉眼眸動似有星河暗暗流淌,他便是這般好看的人,眼眸的一點點光都能稱的上傾國傾城。
“我問過?!?p> 他歪著腦袋,飲下一口涼酒,涼酒入喉烈至心酸:“我問過,可她不愿意?!?p> “最后一個問題?!彼駟柕溃骸澳銥楹尾辉噶粼陂L陽城,無關(guān)你的江湖,無關(guān)朝堂陰詭,我知道,你不愿留在長陽城與這兩者無關(guān),以你的才智無論是什么地方,都能游刃有余,你不留下來與這兩者沒有關(guān)系。所以……為何不留下?陛下,王爺,公主,南宮大夫,還有我,長陽城中還有許多許多的人,他們都期盼你能留下……”
“為了回應(yīng)這份期盼,我就一定要留下來嗎?”不是回答,反倒是自問。他迷茫的蹙起眉宇,低下眼眸無盡荒唐的問道:“所有人都要我留下,那我就必須要留下嗎?為了不辜負旁人的期盼,我就一定要留下嗎?”
她心上生出兩份酸澀,她知道余亦心中有大秘密,那個秘密誰都窺探不得……他藏得的極深,無頭無尾,想要探查都無處可尋。她想要知道那個秘密,無關(guān)好奇,僅是想要知道到底是怎樣的秘密能讓余亦這樣閉口不提,獨自煎熬。
眾人都了然,他如今的模樣還是昔年常陽侯的模樣。
就連在世人面前的模樣都不是自己,身在長陽城中,他竟然不安至如斯田地,連自己都模樣都藏的那樣深……
她笑,怪不得陛下會那么擔心。這中事放在誰的身上都叫人擔憂失措。
凌云塔上微風送爽,酒入愁腸愁更愁,女子將手中的酒壺之中的酒飲盡,閉目笑道:“沒有任何人必須要會旁人的期待,所以……你走,也是對的?!毖劭艨傆行┌l(fā)熱,想到與他分離之際臨近,心中總有無數(shù)酸澀匯聚成海,酸的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喧囂著悲傷,就像他一直都站在她身前一般,她道:“若是無人站在你這一邊,我會站在你這邊。離開也好,留下也好,我都站在你這邊。”
他眼中希望與絕望交織。
百里花影絕不會隨他去江湖,他也不會留在長陽城。終究是分道揚鑣,天各一方。樂正余亦也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表情,心尖發(fā)酸,也只能歡笑:“果然……花影妹妹待我最好?!?p> 將百里花影送到家門前,樂正余亦拉過女子擁在懷中,如同安慰:“后日便是暮太尉的生辰,凌月閣子閣們會去暮府,這個案子你不要碰,也不要管,若是你們凌月閣的長閣尋你,你只一味的躲,可明白?”
“后日?為何?”
“陛下打算在宴會找人殺了太尉?!彼穆曇魳O冷,陰鬼地府的寒都冷不過他此刻語調(diào)的伶仃寒氣。
“什么?”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伸手去握住余亦的手臂,渾身的血液似倒流倒流回心臟,手腳盡數(shù)僵住。
“我回城的目的便是除掉暮家和劉家,如今劉家已經(jīng)失了半壁江山,到時間要動暮家了,所以……我知道你見不得這些,你們的主閣大人也已經(jīng)知曉這件事,你……莫要卷入其中。”
她眉眼一跳:“你殺嗎?”
“是我阿姊去,就是澹臺綠水。”他低下眼眸:“昭雪還有清輝,鳳歌都會跟去幫著刺殺,我那夜會在宮中伴著南斗等待消息。我也不涉入其中。”
“你為何要告訴我?”她不解:“即使我不知道真相這案子最終也會成為懸案……”
小侯爺笑道:“凌月閣的內(nèi)奸和暮太尉有昔年糾葛,我不希望你懷疑某人從而傷心,所以告訴你真相。話便我說到此處,等到此案結(jié)束,我就告訴你那個人是誰,當時為何會出賣凌月閣?!?p> “霜鐘和凌城,他們兩個之間的一個嗎?”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一直都不敢相信。余亦幾次三番明示暗示,叫她做好準備,她縱然抗拒也早已有了準備。
“是?!庇嘁嗝虼剑骸澳恪?p> 她轉(zhuǎn)過身:“我想自己查清楚,你莫要告訴我。”
他頷首,將她送入家門,一字也未多言,匆匆踏風而去。
月明心寒,終究是年月無情……
百里花影站在園中許久,用力的呼吸了許久,才平復(fù)下渾身的輕顫。
真相……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