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將軍,探兵來報,昨日一早,劉玄德已率軍撤離新野。”一個士兵跑到夏侯惇身前,單膝跪地地作揖稟報。
“他們往什么方向去了?”夏侯惇勒停了馬匹,低下頭向士兵問道。
賈詡在夏侯惇身旁,也停了下來,稍稍瞇了瞇雙眼。
“回將軍,東南方?!笔勘鸬馈?p> 夏侯惇和賈詡的眉頭同時不自覺地抽動一下,思考一小會之后,相互轉(zhuǎn)頭望著對方,臉色都不太好看。
“賈先生,劉玄德這是要……”夏侯惇心里猜到了,劉備一行人必定是打算前去江東投靠孫權(quán)。
賈詡昂起了腦袋,轉(zhuǎn)動著眼珠,掃視著這片郁郁蔥蔥的叢林,聽著周圍的群鳥鳴叫,以及身后不遠處的野獸哀嚎。
“車胄在哪?殺完野狼了嗎?”賈詡向士兵問道,語氣平靜,對劉備從新野的離去并沒有顯出多少緊張。
“回先生,野狼群已被殺滅?!笔勘琅f低著腦袋回答,“只是方才又沖出一頭猛虎,許多士兵因其受傷,車將軍正率將士與之搏斗?!?p> “傳我命令,待車胄擊殺了猛虎,便由他率兩萬將士調(diào)頭前往新野,但只需圍而不攻?!辟Z詡吩咐道,臉色已恢復(fù),“剩下的八萬人加快行軍速度,立刻跟著夏侯將軍和我趕往襄陽?!?p> “是。”士兵接收了指令,起身往這十萬大軍的后方跑去。
“賈先生,主公說繞開新野、直擊襄陽,為何你要下令回身再去?”夏侯惇大致知曉賈詡?cè)绱伺杀睦碛?,接著以疑問的方式自行作答,“是因為劉玄德已?jīng)撤離了?”
“哈哈哈,按理來說是應(yīng)該先取新野再攻襄陽,但主公對劉玄德助他打敗袁本初還懷有感恩啊。”賈詡摸起胡須,笑著應(yīng)道,“可如今他應(yīng)已去往江東,那便沒什么好顧忌的了?!?p> 夏侯惇沒有回話,輕輕地點了點頭。
“元讓,拿下襄陽之后,我等需火速再取江陵?!辟Z詡接著說道,表情也變得嚴肅了一些,“劉玄德要投奔孫仲謀,那終究還是與我方為敵了,得派人返回許都告知主公,必須在他們抵達江東之前予以剿滅。”
……
由于黃忠被罷了官銜、收了官印,所以無法調(diào)出軍糧贈與劉備,只得靠人際關(guān)系向新野的商人們籌集了一些,雖說份量遠比不上調(diào)配所得,但也足夠這區(qū)區(qū)幾千人的軍隊支持個三五日了。
從新野到江東有相當長的一段路程,糜倩產(chǎn)后不久,外加小劉善還是個時不時嗷嗷啼哭的嬰兒,所以行軍的速度比較緩慢,當然以劉備的個性也不愿過于著急地趕往孫權(quán)的領(lǐng)地,一被招攬就立即投奔會讓他覺得有失顏面。
因此,黃忠寫了一封書信,讓劉備走到石陽的時候交給城中的守衛(wèi)兵總管,可以允許他們?nèi)氤切兹?,并補充些軍糧物資。
劉備和徐庶騎馬走在最前端,相互間有說有笑,不時還能聽到劉備的抱怨,抱怨徐庶如何都不愿留下來擔任軍師將軍一職。
關(guān)羽和張飛騎在第二排,聊天的頻率不及前排的那兩人,但要溫馨許多,都是詢問自己不在身邊的這段時間里對方過的怎樣;那匹黑馬王追則走在赤兔和烏騅的中間,似乎已和張飛的坐騎混熟了,很是要好的樣子。
再往后排便是始終都在滔滔不絕的趙云和聽得即將崩潰的周倉了。
糜倩和小劉善的轎攆在軍隊的中央位置,前后都有保護;夏侯涓正并列地騎行在一旁,貼身守衛(wèi)著這對母子的安全,她偶爾會向前方眺望,卻遠得完全看不清張飛的身影。
天色逐漸暗下,看來今夜是趕不到石陽了,只得尋一處空地安營,對付一晚,待到明日再行趕路。
“你得將徐先生的營帳和涓兒的營帳安排得越遠越好?!睆堬w走到劉備身邊,湊近了他的耳朵輕聲說道。
“嗯?這是為什么?”劉備沉下眉毛,滿臉的疑問。
“我猜……他們二人應(yīng)該曾有婚約。”張飛十分認真的回答,甚至有些緊張,“可徐先生他似乎逃婚了?!?p> ……
襄陽的北城墻上,一個接一個地點上了火把,所有的守城兵依次抽箭拉弓,瞄準了遠處,有一支人數(shù)極其龐大的軍隊宛如洪水泛濫、迎面撲來。
蔡夫人和劉琮一路狂奔著沖到北墻上,無法相信眼前的情景,月色之下,一件件鎧甲反射出的亮光并不強烈,卻又異常刺眼,仿佛一把把利器直插進這對母子的胸口,令他們喘不過氣來。
“是誰?是誰率軍來襲?”蔡夫人的眼珠都快掉出了眼眶,慌張之中帶著極度的恐懼,“是劉玄德嗎?他哪來的這么多人馬?”
“回夫人,天色太暗,看不清戰(zhàn)旗,不知是何人。”一個哨兵已經(jīng)焦急得滿頭是汗,低頭作揖地答道。
“母親,就算加上黃老將軍的士兵也不會有如此之多。”劉琮雙手搭在城墻的石欄上,瞪眼皺眉地觀察著步步走近的敵軍。
“該死!這個緊要關(guān)頭,仲業(yè)竟然不知所蹤?!辈谭蛉穗p拳緊握,身子都開始有些發(fā)抖。
烏泱泱的大軍走到距襄陽北門約百米的位置停下了,密密麻麻的幾乎看不到他們腳下的地面,黑漆漆的、黑壓壓的。
城墻上的士兵們個個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一滴豆大的汗珠從劉琮的額頭上滑落,順著臉頰一直到了下巴,晃蕩兩下,垂直地掉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清晰的“嘀嗒”。
敵軍仿佛變成了一座座的人形雕像,動也不動,就連騎兵的坐騎也如同定格了一般,可這反而更令襄陽北城上的蔡夫人和劉琮心亂如麻、不知所措。
突然,敵軍陣中點起一根火把,照出了一部分人群,暗色的輕裝鎧甲隨著亮光映入眼簾。
只是這一下小小的火光,卻把襄陽的守城兵驚得集體一個哆嗦,有的弓箭手差點就要拉不住弓;蔡夫人則出于人母的天性,本能地一下護在劉琮身前,生怕是敵軍發(fā)起攻擊。
隨后,火把無規(guī)則地四處亮起,這個距離還看不清敵軍的面容,但仍能感到一股猛烈的殺氣順著夜色往襄陽城內(nèi)迅速擴散。
最后一根火把點燃在軍隊最前端的二人身后,一個文官、一個武將,也同時照亮了一面碩大的戰(zhàn)旗,正隨著微風(fēng)輕輕擺動。
“曹軍!是曹軍!”城墻上有士兵大喊,語氣中充滿了驚慌。
“弓手!弓手準備!”蔡夫人隨即扯著嗓子下令,接著拽起劉琮的衣袖準備立刻逃離北城墻。
“不可!”劉琮卻不同意這道命令,使勁掙脫著母親的手臂。
“琮兒!為何不可?”蔡夫人撐大五官、神情夸張,繼續(xù)拽著自己的兒子,可雖說劉琮還未成年,但力氣已不是她這么一個已近中年的女子能應(yīng)付的了的。
“母親!曹軍的人數(shù)如此眾多,我方無可抵擋!”劉琮不再掙脫,反而緊緊握住蔡夫人的手,大大提高了音量,他長這么大從未這般對母親說話,“若是開戰(zhàn)的話,我方會損失不可估量的將士!投降吧!”
“不!不!”蔡夫人使出渾身的氣力,一把拉住了劉琮的衣領(lǐng),眼眶含淚,將聲音壓低了許多,“琮兒,其它城池的得失我不在乎、我都能忍,唯獨襄陽,襄陽必須留給你!琮兒,必須給你!”
“母親!你怎可……”劉琮瞪大了雙眼怒視著蔡夫人,可突然想到四周站滿了士兵,立馬小聲起來,湊近自己的母親,“你怎可視將士性命于不顧?他們也有家人朋友啊。”
“士兵為主而死,天—經(jīng)—地—義!”蔡夫人拖著長音和重音,此觀念在她心里早已根深蒂固,連眼神都變得異常堅定、不容反駁。
“事關(guān)重大!我得去請示父親!”劉琮覺得時間萬分緊迫,不想再和自己的母親爭辯,奮力推開蔡夫人的手,準備沖下城墻。
“不可!你父親正臥病在床!”蔡夫人被推得一個踉蹌,一屁股坐在地上,順勢用手抱住了劉琮的一條腿。
“母親!這可牽扯到整個襄陽!快讓我過去!”劉琮出于禮節(jié),迅速跪坐下來,托起了蔡夫人的肩膀。
位于曹軍大部隊前端的賈詡仰頭看著城墻上,距離不算很遠,依稀看到這對母子的糾纏,也隱約聽到一些他們的對話,不由得微微揚起了嘴角。
“敢問襄陽軍,荊州牧劉景升可有好生安葬?”賈詡深吸一口氣,朝北城墻上高聲問道。
頓時,蔡夫人、劉琮和身旁的守城兵又一次鴉雀無聲,這個問題猶如一道晴天霹靂,瞬間將他們打得腦中一片空白,每個人都呆若木雞地杵在原地。
劉琮的眼珠停在眼眶的正中心,毫無聚焦地望著前方,他確實已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父親了,而此時,賈詡的這句話仿佛令他如夢方醒。
“母親,父親他……到底是生是死?”劉琮含著淚水,緩緩地低下頭,看向面如死灰的蔡夫人,顫抖著聲音問道。
“不、不,你父親活得好好的?!辈谭蛉搜鲱^望著自己還年少的愛子,非常小聲地回應(yīng),顯得很沒有底氣,兩行熱淚一下子奪眶而出。
“夫人,主公他……”一位離蔡夫人最近的弓手開口問道,滿臉驚訝,“真的已經(jīng)離世了?”
“混賬!”蔡夫人突然惱羞成怒,猛地站起,一把抽出劉琮腰間的利劍,轉(zhuǎn)身就朝那位弓手的脖子砍去,頓時皮開肉綻。
礙于女子的力道不足,傷口并不算太深,可還是割斷了頸部的經(jīng)脈,鮮血噴涌而出,濺得到處都是,同時濺在了蔡夫人那面露兇狠的臉上。
弓手丟開弓箭,雙手緊緊壓著脖子上的傷口,渾身抽搐著癱倒下來,痛苦地渴求著空氣,慢慢地等待死亡。
“母親!你……”劉琮跨出兩步,來到這位弓手身邊,扶住了他的腦袋,驚恐地望著自己已判若兩人的母親。
“琮兒,母親什么都可以不要?!辈谭蛉艘褱I流滿面,混雜著血水,面容看起來十分猙獰,握著劍的手抖個不停,“但也一定要為你守住這座城池啊。”
劉琮表情扭曲,強忍著不讓自己痛哭,他知道母親是如此溺愛自己,可若要依靠犧牲大批將士來保全,則萬不是他所希望的,何況曹軍數(shù)萬人兵臨城下,根本不可能取勝。
“放箭!”蔡夫人大吼一聲,也是為了給她自己壯壯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