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相濡以沫 不如相忘于江湖

　　天狼山，溫泉谷，這座山谷寧靜，美麗。

　　小溪旁的梨樹下，已經(jīng)一天一夜，梵月依然在暗夜的懷中沉睡。

　　暗夜的懷抱溫暖，安全，記憶中甚至連天音都從未給她這種感覺。

　　這種感覺仿佛是自己一直追尋的，自己在夢中無數(shù)次重溫這種擁抱和氣息。

　　又在無數(shù)次的夢醒時(shí)分淚濕枕巾，失去這種擁抱和氣息。

　　而現(xiàn)在，他身上的氣息是如此熟悉，帶給自己暖暖的安全感。

　　梵月不由自主地沉醉在這種氣息中，她分不清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shí)。

　　就算是夢，她也不想醒來。洛水一戰(zhàn)后，她為了這個(gè)夢已經(jīng)失去了太多，現(xiàn)在擁有了這個(gè)夢，擁有了久違的心安。

　　她不想醒來，也不想在失去。所以她一直沉睡。她睡了多久，暗夜就抱了她多久。

　　從她睡過去，暗夜就一直維持抱著她的姿勢。

　　用自己的靈力滋養(yǎng)著她的經(jīng)脈，用自己的右手輕輕撫摸她的后背。

　　暗夜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她，她睡著了，自己終于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看她。

　　千年了，她離自己是如此之近。他終于可以卸下偽裝，抱著她，觀察她。

　　盡管過去了千年，她還是這樣美，這樣讓自己心動。

　　他記得她這樣秀美烏黑的眉，她那燦若星辰的眼睛，她小巧挺直的鼻，她紅潤豐滿的唇。

　　他靜靜的探尋，他甚至記得她淺淺一笑，那對梨花般燦爛的酒窩。她那天鵝般修長，柔軟白皙的脖子。

　　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從后面環(huán)抱她，把臉埋在她的頸窩，感受她的溫暖和芬芳。

　　雖然一千年過去了，她重回他的懷抱，似乎一切都沒有變，兩人還是原來的樣子。

　　可是暗夜知道，很多東西都變了。千年后，她已成為別人的妻，而自己也不再是曾經(jīng)的王。

　　再見他們就是敵人，她是他押運(yùn)的貨物，他是她的敵人。

　　如果重逢注定要分別，又何苦再留情。一切都不能再改變，暗夜開始暗暗責(zé)怪自己動情了。

　　她就是一爐炙熱的火，任何靠近她的人終將灰飛煙滅。千年前自己就不該靠近，最后結(jié)局慘淡。

　　人應(yīng)該長記性，現(xiàn)在更不應(yīng)該靠近了。

　　她很快就要醒了，該放下了！天亮后，他們都要回到自己的原來的軌跡。

　　自己原來很恨她，打算狠狠折磨她，可是她的一席話抵消了自己的恨。

　　不管她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哪怕他騙他，他也愿意相信。

　　可能她真的找過他，哪怕當(dāng)他是一位故友。

　　因?yàn)樗脑?，她的淚，他打算放棄了，不會再折磨她了。

　　她畢竟是一個(gè)女人，女人都是柔弱的，不是嗎？

　　千年前她可能因?yàn)閮勺宓某鸷?，可能因?yàn)樯褡宓谋破?，可能因?yàn)樘煲舻陌V情，最終嫁給了天音。

　　自己有什么權(quán)利去怪她，她選擇了適合自己的，也沒有什么不好。

　　就算她有時(shí)候想起自己，甚至說為了自己和神族鬧翻，可是這改變不了什么。

　　她終究嫁給天音，她不是為了天音拋棄了自己？

　　親口告訴自己她愛的是天音嗎？她不是為了天音刺了自己一劍？讓自己傷情千年嗎？

　　想到這里，暗夜不由得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肩。

　　那里有她留下的劍傷，傷口雖然已經(jīng)痊愈。但暗夜心中的傷害永遠(yuǎn)都不會痊愈。

　　都過去了，自己永遠(yuǎn)不會和她再在一起。

　　但是奇怪怎么這些她好像都不記得了，不記得也好，這樣也省卻了糾纏和質(zhì)問。

　　千年了，等待了千年的自己已經(jīng)累了。

　　千年的思念和折磨，已經(jīng)讓自己沒有勇氣去面對她的無情和背叛。

　　或者就這樣，大家從此天涯路人，相安無事也好，自己已經(jīng)用了千年的時(shí)間讓平靜下來，現(xiàn)在沒有必要再起波瀾。

　　暗夜拿定主意，嘆了口氣，輕輕把梵月放在草地上。

　　在她身上蓋上自己的外袍，盡管舍不得，他還是做了，快了，等這趟任務(wù)完成。

　　他就返回梨花谷，守著自己的冰天雪地，了卻此生。

　　他信步走向小溪，盡管他已拿定主意，心中還是滿腔郁悶無處抒發(fā)。

　　他索性盤膝坐下，手掌一張，一把白玉古琴浮現(xiàn)在他手中，輕輕撥弄了一下琴弦，一陣悠揚(yáng)而凄美的琴聲響起：

　　涼夜晚秋倚門回首

　　此去幾何欲說還休

　　只念一人共你白首

　　管他什么前程錦繡

　　不羨神仙一年只一天

　　只恨人間不夠千年

　　云雨未銷恩怨未報(bào)余情未了

　　愛千年纏繞

　　若記憶不會蒼老

　　何懼輪回路走幾遭

　　千年等待也不枉

　　若能重拾你的微笑

　　你是前世未止的心跳

　　你是來生胸前的記號

　　未見分曉

　　怎么把你忘掉

　　天若有情天亦老

　　我將千年換明朝

　　他動情地彈著，用琴聲釋放著千年的思念和感受。

　　連他都沒有注意到，沉睡中的梵月已被琴聲喚醒，這琴聲不止聽在耳里，更流進(jìn)她的心里。

　　她感覺到這琴聲中濃濃的愛和憂傷，心中也充滿了凄楚。

　　她怔怔地聽著，這琴聲，夢里出現(xiàn)過很多次。

　　她記得自己曾經(jīng)在這琴聲中陶醉，在這琴聲中起舞。

　　是的，就是這樣的琴聲，她醒了過來，癡癡地看著背對著自己，忘情地彈著琴的暗夜。

　　不知道為什么，感受到這個(gè)男人的傷感她會淚流滿面。她用力咬咬自己的嘴唇。

　　疼！她反而高興起來，會痛就不是夢，眼下這個(gè)男人不是在夢中。他再也不會在夢醒后消失了，他是真實(shí)的。

　　梵月艱難地起身，她的傷還沒有大好。修羅魔花的能量已經(jīng)消失，她又回復(fù)滿身創(chuàng)傷的狀態(tài)。

　　但是她不想停留在原地，再痛，她也要走到他身邊去。她一定要問他，為什么他會出現(xiàn)在自己夢中？

　　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他和她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終于，她咬牙讓自己站了起來，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他的。她知道，她想起了他看到自己的一切表現(xiàn)。

　　是的！他一定認(rèn)識千年前的自己。

　　她搖搖晃晃地向暗夜走去。琴聲停了，暗夜感受到她走了過來。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是的，再看到她，他該說什么？

　　痛！每一步都撕心裂肺，梵月咬著牙。

　　她在笑，她能做到。她可是戰(zhàn)神，這點(diǎn)小傷難不倒她。

　　這次再也沒有人能阻止她知道真相。近了，終于近了，梵月感到她的身體都在顫抖。

　　她就要知道真相了，她好開心，也好恐懼。

　　但是她不害怕，再痛苦的事情她都能接受，只要是真相。

　　終于，她走到了暗夜身邊。她太累了，也太痛了，她猛地摔到在地。

　　暗夜的眼神一凝，他咬住嘴唇，手掌捏成了拳頭。拼命地阻止了自己想要扶住她的沖動。

　　梵月的嘴角已經(jīng)滲出了血絲，剛才那一下摔的。她覺得每一塊骨頭都在痛。

　　但是她毫不在意，她抓住暗夜的手臂坐了起來。

　　她支撐不住自己，索性將頭靠在暗夜的手臂上。

　　暗夜還是沒有動，也沒有推開她，他身上的所有肌肉都在繃緊。

　　他比她還要緊張，梵月感受到了，她的臉就貼著他的手臂。

　　她覺得很好笑，這個(gè)男人為什么要假裝？假裝自己不在意她，他在意的。

　　不知道為什么梵月想到這一點(diǎn)特別開心。

　　她艱難地抬起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跡，現(xiàn)在她的整個(gè)口中都是濃濃的血腥味，又流血了。

　　沒關(guān)系，咽下去就好，自己不能倒下，她要的答案還沒有得到，她絕不能倒下。

　　良久，她終于吞下了口中的鮮血，她靠著暗夜。

　　幽幽問道：“你是誰？你認(rèn)識我嗎？你和我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暗夜覺得嗓子發(fā)干，心中涌起一陣苦澀，“她都忘了，既然忘了，何必要再記起，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這樣也好?！?p>　　良久，他終于下定決心，淡淡說道：“我是暗夜，我不認(rèn)識你，我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p>　　梵月愣住了，不會的，一定不是這樣的，怎么會這樣？他在騙自己？

　　她突然覺得很害怕，自己離真相只有一步，為什么會這么艱難？

　　她不要這樣，這不應(yīng)該是這樣。她付出了這么多，等了這么久。

　　不應(yīng)該是這個(gè)答案，她不甘心，她一定要再爭取一次。

　　她猛地起身，跪在地上直起身子，她著急地用雙手捧住暗夜的臉，目光緊盯著暗夜。

　　焦急地問道：“你撒謊！你胡說！你一定認(rèn)識我。

　　你現(xiàn)在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次，你不認(rèn)識我，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不認(rèn)識我……”

　　梵月幾乎吼了出來，她的眼淚也不由自主地滑落下來。

　　暗夜垂下眼簾，他的拳頭在身側(cè)幾乎捏碎。

　　他的心底涌起一陣憤怒：“憑什么你想走就走，想回就回？

　　我等待了千年，也傷了千年，難道只是因?yàn)槟愕囊痪湓挕蹦阃浟??！?p>　　我就會不顧自尊，不顧傷害再次回到你身邊，再等著被你傷害，被你拋棄嗎？

　　這一次我絕不會再重蹈覆轍了，你休想再傷害我了?！?p>　　暗夜猛地抬起眼睛，他的聲音冷得像冰，他說出的話比刀子更傷人。

　　他一字一句地說：“我再說一次，我是暗夜，我不認(rèn)識你！

　　過去，現(xiàn)在，將來都不會和你有任何關(guān)系！你滿意了嗎？”

　　“啊”梵月突然覺得心猛地一抽，好痛，痛得她頹然放下手。

　　她喃喃自語：“不會的，不是這樣的。你不認(rèn)識我，你怎么會不認(rèn)識我，我到底是誰？我是誰？”

　　暗夜抽身離開，留下梵月一人。

　　他冷聲道：“這是最后一次，我允許你觸碰我。

　　以后請你離我遠(yuǎn)點(diǎn)，如果你再敢靠近我，我發(fā)誓，我一定會殺了你?！?p>　　暗夜的話是如此寒冷，冷得梵月不由自主地抱緊雙肩，他厭惡我，討厭我？

　　想到這一點(diǎn)，她難受得幾乎沒有辦法呼吸，她癱軟到地，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了下來。

　　她蜷成一團(tuán)，雙手抱住自己的腿，將臉埋在手中。

　　她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的哭泣和脆弱，但是她掩飾不了，她止不住自己因?yàn)槌槠煌；蝿拥碾p肩和顫抖的身子。

　　是的，他都看見了，他沒有走遠(yuǎn)，他躲在山谷的暗處看著她。

　　他握緊的雙拳中已經(jīng)滲出了血絲。

　　但他沒有辦法上前抱住她，他們之間已經(jīng)咫尺天涯，她已經(jīng)不屬于他，他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