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沉睡中醒來的第一眼,祭藏就看到了一叢曇花旁抱琴而坐的她,正在專注地欣賞著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色曇花。
她的仙姿早已深刻在祭藏的腦海里,沒有誰比她更美,她是祭藏的主人——離魂殿主。
執(zhí)行離魂殿主的命令是祭藏唯一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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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藏正癡癡的凝視著離魂殿主,一聲命令從身邊傳來。
“去馬車取兵器,而后來此靜候?!?p> “是?!?p> 黑袍執(zhí)事是代為傳達(dá)離魂殿主命令的人,他們的話需要遵從。
祭藏和四個銀面人回到不遠(yuǎn)處的馬車旁,紛紛取下自己的兵器。車夫看著他們,并不說話,車夫都是灰衣弟子,是負(fù)責(zé)離魂殿日常事務(wù)的雜役,銀面人也不屑理會他們。
祭藏從馬車座板下取出了四樣?xùn)|西,一把彎月形短刀,一小卷紅綢,三截烏亮槍桿,還有……綁扎在三截槍桿兩端的兩根紅色細(xì)藤條。祭藏側(cè)著頭想了想,把短刀掛在腰間,解開紅色藤條,熟練地將槍桿連接起來,一桿很長的烏鋼槍呈現(xiàn)在他面前。
每一節(jié)槍桿有四尺,全長一丈二,槍尾的圓錐形的金鐏,是一只獨(dú)角鯨樣子。第一節(jié)槍桿大部分被槍頭占去,一只趴在槍桿上的睚眥獸張開大嘴,吐出了一段近三尺長的劍型長刃成為了槍頭,兩側(cè)鋒利的劍刃上泛著浪花狀鍛造紋,厚厚的劍脊上有一道淺淺血槽直通槍尖。睚眥獸的兩只龍角緊貼背部,間隙中彎出了兩個圓孔。
祭藏豎起長槍,單手用力一頓,將槍尾插入了草地,俯身拿起了那卷紅綢。
紅綢拿到手上沉甸甸地,并不是一般的綢布,祭藏雖然已經(jīng)想不起來它是什么材質(zhì),可是知道它該怎么用。
紅綢在祭藏手中緩緩展開,是一面長條形旗幟,三尺長,一尺半寬,上面有字,邊上還有兩個錚亮的扣環(h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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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旗掛在了槍頭下,幽谷中帶著花香的風(fēng)掠過,紅旗招展,祭藏抬頭看去,上面只有一個黑色的篆字——“宅”!
為什么是“宅”呢?站在旗下的祭藏腦袋一陣刺痛。
“魚飛哥哥,為什么是‘宅’字呢?”
一個笑得眼睛成月牙狀的少女臉龐一閃而過。
祭藏再去回想,想要抓住她,腦海中卻一片空白。
刺痛很快過去,像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一樣,祭藏回過神來,不能耽誤了,馬車前就剩下他一個銀面人了,將兩根紅藤系在腰間,他拔出睚眥槍,快速走到水潭邊,來到了豁嘴黒袍執(zhí)事附近站定。
望向身旁,祭藏發(fā)現(xiàn)人們站成了一個半圓,靜靜地等候著離魂殿主的命令。
人都到齊了,祭藏很興奮,三十六名銀面人,六個黑袍執(zhí)事,不管要?dú)⑷魏稳?,都可以做到。上次從“沉睡”中醒來的時候,黑袍執(zhí)事告知了此行的目標(biāo):殺掉住在云塔王宮里的所有人。
祭藏并不反感“沉睡”,離魂殿主是天仙下凡,她收養(yǎng)了他們這些孤兒,教會了他們天下無敵的武功,可是他們這些凡人壽元太短,在不為她效力的時候,銀面人就必須進(jìn)入“沉睡”,這樣就能長久的效命于離魂殿主,想到能夠天長地久的陪伴著離魂殿主,祭藏心里就很愉悅。
夜色籠罩了幽谷,一輪圓月掛上天空。
站在水潭邊這里的人,默默地等著,無人說話。
離魂殿主在等,因?yàn)闀一ㄎ撮_。
祭藏的目光只投注在仙姿勝雪的她身上,并不覺得難耐,或許就這樣一直看著也很好。
倏然間,她端坐的身體一動,向前湊了湊,修長的玉頸傾向花叢,面紗擺動中垂首聞香。曇花開了,隨著谷中的微風(fēng)吹拂,一股幽夢般的冷香從她的身邊散開。祭藏定睛細(xì)看,曇花剛剛舒張開花蕾,清澈的月光灑在花上,那花越開越大,層次分明的花瓣兒緩緩張開,顫微微,飄飄然地……一層一層地分開來,直到最后一層……一朵玲瓏剔透,如白玉雕成的碩大花朵呈現(xiàn)。
夜色下的花叢旁,如曇花般幽冷動人的嘆息聲傳出:“曇花一現(xiàn),剎那間美得如此迷人……為何世間最美好的事物總是難以長久?!?p> 祭藏心想:原來仙人也有憐花人,也會傷感。
“甕~”
悠長空靈的箜篌聲忽起,緊接著陡然轉(zhuǎn)為急促激越,叮叮錚錚接連響起,一聲趕著一聲,似浪潮一浪蓋過一浪。這些聲音鉆入祭藏的腦中,仿佛變?yōu)楦鞣N慷慨激昂之聲,有金聲、鼓聲、劍弩聲、人嘯馬嘶……
“殺!殺……殺!”
樂曲中的殺意點(diǎn)燃了祭藏,他胸膛臌脹,血脈賁張,體內(nèi)如同燃起來火焰,想要揮槍大戰(zhàn)一場。
感受到了離魂殿主傳達(dá)的意思,是戰(zhàn)斗,是殺戮,祭藏握緊了手中的睚眥槍,只等她下令。
“呼……呼……”
沉重的喘氣聲,刀劍出鞘聲,在人群中此起彼伏。本來祭藏正激動的不能自已,沒心思去瞅別人,直到“哐哐,咚咚……”的巨大聲音在身后聲響起,祭藏才不耐地轉(zhuǎn)身看了過去。
一個站在祭藏身后不遠(yuǎn),比別的銀面人都低一頭的家伙,挺著個大肚子,把黑袍都撐圓了。他瞪著黃澄澄的眸子,單手握著一個三足大香爐的一條腿,在草地上摔來砸去,還不時地打上一拳,踢上兩腳,面具上噴出的鼻息在寒月映照下竟能看到兩條氣柱。
剛才聽到的巨響,正是這個可惡的家伙擊打在銅香爐頂蓋和爐壁上搞出的聲音,祭藏不由納悶:在這樣的擊打下,怎么香爐的蓋子也不見掉?可一想到就是他打擾了自己聆聽離魂殿主的仙樂綸音,胸中殺意充盈的祭藏就想沖上去將這胖子和那個破香爐都挑到潭水中去。
箜篌聲在此時停歇了,瘋狂的胖家伙聽不到樂曲后,喘著氣停下了手。
離魂殿主懷抱箜篌,聘聘婷婷起身,白袍下的手臂揚(yáng)起,纖纖玉指向著山谷外遙點(diǎn)。
“山似塔,云似塔,宮中亦有塔。這就是塔云王宮,可惜今夜之后將不復(fù)存在?!?p> 銀面人三十六對在月色下閃著黃芒的眼睛隨著這一指,越過水潭另一邊的山壁上沿,齊齊看向十?dāng)?shù)里外一座如多層寶塔的山峰。
天上晴空朗月,無一絲云彩,塔形山峰卻套著一層層輕云薄霧,如一個云霧搭建的巨塔罩在了山峰上。塔形山峰最高一層的平頂上,一片宮殿樓宇燈火通明,其中有一座層層懸燈的寶塔直沖天穹,巍峨聳立在天邊圓月之下。
頭頂白影一閃,等祭藏轉(zhuǎn)身再看時,只看到了的水潭邊離魂殿主修長曼妙的背影,身體急速移動帶出的氣流讓她玉頸和臂彎后的飄帶在身后撲簌簌飛舞,未等它們勢盡垂下,她縱身一躍,又如飛鳥一般掠到了水潭上空。
“錚,錚,錚”
箜篌聲在半空炸響三聲,平靜的水面上如被巨石突入,激起了三道水柱,潭水濺起的水珠化為月光下的粒粒明珠。
離魂殿主的身體在一瞬間仿佛沒有了重量,纖塵不染的白色繡鞋點(diǎn)在晶瑩的水珠上,托起了她落下的身影,足尖輕點(diǎn),她在空中三起三落,如凌波仙子,飛過了水潭,翩翩身影落在了另一邊的山壁之頂。
山壁頂上有棵一人合抱的老榕樹,粗壯扭曲的樹身傾斜生長,如一條虬龍?zhí)绞自谏窖逻叀?p> 離魂殿主懷抱箜篌的身影輕飄飄地落在“龍首”上,忽然凝立其上,巍然不動,像是樹干上被擺上了一尊神女塑像。
“嘎吱吱……”
這響聲即便是隔著水潭,站在山谷中的祭藏也聽的清晰,和木質(zhì)弓背被大力拉成滿月時的聲音相像,不過卻低沉厚重了些。
山壁上滾落下許多碎石,撲通撲通地落入潭水中。
是那顆老榕樹!
祭藏終于看出來了,它在漸漸的彎曲……
這樣的距離看去,站在巨樹上的她是那樣的窈窕纖細(xì),可沒想到竟能化為萬斤之重。
“崩……崩……”沉悶的聲音從山崖頂傳來,更像是傳自山壁中。
接近頂端的山壁上,開始有石塊從石壁上脫落。
這一定是老榕樹深扎入山體的根須斷裂的聲音,原本扎根山頂,探出山崖的老榕樹已經(jīng)彎的快與崖頂平齊。
看著這情景,祭藏心中有一絲不解和擔(dān)憂,緊張的目光注視著樹上的離魂殿主。
終于——
那顆老榕樹不再下彎了,也不見離魂殿主有任何動作,宛如弓背的樹干遽然回彈,一彈之下,樹上白衣勝雪的身影再起,快如丸矢,在皎皎月色下斜飛天際。
從站在山谷中的祭藏這里看去,離魂殿主這一飛沖天之勢緩下來的時候,身影已經(jīng)進(jìn)到了天空那輪明月中。
祭藏仰頭看著這仙子奔月的景象,只覺已經(jīng)不在人間。
天空中,一輪圓月,在圓月中一個懷抱鳳首箜篌,雪紗渺渺如薄霧掩身,衣帶飛揚(yáng)如流云隨行的仙女蹈空而舞,向著天邊的寶塔方向飄然飛去……
站在潭邊的眾人全都看癡了,一動不動地看著白影漸漸沒入視野中山壁上沿的那條線。
良久無人出聲。半晌后,一個獨(dú)眼老執(zhí)事先回了神,說道:“今夜之事,昨日都已經(jīng)安排停當(dāng),大伙帶好自己的人手,依照事先定下之策而行,殿主已經(jīng)先行一步,我等即刻趕去吧?!?p> 獨(dú)眼老者說完領(lǐng)著六名銀面人,率先繞著水潭走向谷口。
豁嘴黑袍執(zhí)事看向祭藏等六人,下令道:“走吧,你們六人跟上我,到了地頭聽我吩咐行事,今夜正是你們初試神功之時?!绷思娂姶舐晳?yīng)命道:“為殿主效死,是我等之幸?!?p> 每個人發(fā)出的聲音都透著隱隱的興奮,六個銀面人已經(jīng)快按捺不住蠢蠢欲動的殺戮渴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