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統(tǒng)領的目光自從上到鶴無臺后,就盯著一個方向,那里有一個人是緊隨他們之后剛上臺的。
那是一個戴著插羽毛的圓頂氈帽,扎著寬腰帶的高大中年男子,背著一個竹椅,竹椅里坐著一個蒼老的婦人,上臺之后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遠離眾侍衛(wèi),可能是覺得這邊空曠一些,就在侍衛(wèi)組成的環(huán)形人墻邊上停了下來,從背上解下竹椅,連同老嫗一起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地面。這人背著老嫗登上黃陽山頂?shù)您Q無臺,臉上卻沒有一絲汗跡,氣息均勻,不顯疲態(tài)。
“兒啊,這就是鶴無臺吧,天官何時能來?”蒼老的話語聲響起。
從背上又解下一把大黑傘放在地上,高大男子沒有說話,只是向著老嫗打了幾個手勢。
“喔~第二波天官不久就到,為娘知道了。真是苦了我兒了,因為娘的一個心愿,竟從林洲趕了數(shù)千里路來到這里,早知路途如此之遠,娘一定不會同意?!崩蠇炓驗槎@,說話的聲音很大,臺上的人大多都聽到了,想到那個高大男子一定是個孝子,人群中的許多人投來贊賞的目光。
其中一對衣著普通,相貌平平的夫婦還帶著周歲大的孩子,婦人對懷中撒賴的大腦袋男童道:“我兒長大也要當一個孝子,也不枉為娘辛苦養(yǎng)你。”男童看樣子還不會說話,含糊嘟囔了幾句,不愿意下地,在婦人的懷里貼的更緊。
越老見周統(tǒng)領在看那個高大男子,沖著他使了個眼色,說道:“來自林洲,緬族裝束,看樣子修為不低,緬族中有著世代相傳的緬刀和修煉刀術之法,確實需要留意,不過亦不需緊張,就讓他在那里呆著,不要引起爭執(zhí),掃了殿下觀賞天官的興致。”
周統(tǒng)領默契地點點頭,深有所感道:“也是,殿下這兩年為國事心憂不已,又被兄弟之間的事所擾,這次借著巡視東洲,難得抽空一償自己心愿,我等屬下必定要為殿下心緒考慮,做事要周詳一些。”
聽到二人的談話,太子對著長空吁了一口氣,悠悠自語:“父王在位,我何該憂國憂民,我之憂慮有何用?”
“殿下切不可氣餒,連我這個僻居東海之濱多年,連馬都不善乘騎的頹朽之人也知道,天下許多困頓中的百姓都期盼著有朝一日殿下登位,能讓他們脫困解難?!痹嚼厦C容道。
“不可如此說,百善孝為先,做兒女的都應祈求父母能夠長命百歲,我也亦然。子不言父之過,只是……我看著父皇他……耽于嬉戲,每日與戲子混在一起,江山社稷的內憂外患一日勝似一日,父皇視而不見。我身為儲君,卻懼怕……懼怕非議流言引起父王猜疑,不能過多插手國事,不知如何挽此頹勢。哎……我常常急得五內如焚?!?p> 太子說這段話時,眉頭緊鎖,多處停頓猶豫,二十五六歲本該意氣風發(fā)的人,卻讓一臉的沉重憂色摧得仿佛老了十歲。
“不能再如此束手而觀了!等這次回到天寶圣城,我定要向父皇再上諫言,即便惹怒他……我也不懼?!边@句話看似是太子對著越老和周統(tǒng)領兩人說的,其實更多的是對他自己說的。
人群中傳來了小孩的哭鬧聲,那個婦人單手摟著男童,從懷里拿出了一個搖鼓,卟楞~卟楞卟楞~地在手里搖著哄孩子。
“小豆子別哭,再哭天官就不會來了,娘聽人說一見天官,有衣有飯……看看,娘的手里是什么,聽聽,娘的搖鼓聲多好聽啊……”婦人一邊說一邊搖,搖鼓聲很好聽,簡單的韻律傳到人們的耳邊,卻直入腦中,徘徊縈繞不去,舒服的讓人想一直聽下去。
男童不哭了,婦人手中搖鼓未停,伸手向天邊一指,柔聲道:“娘的小豆子真乖,快瞧瞧,天官來了,那邊的一大片五色云彩就是五彩天官鳥,你看它們正向著這邊飛來……”婦人的聲音酥軟甜糯,雖然輕柔,卻字字清晰,與搖鼓聲互不影響。鶴無臺上的人們紛紛向天際望去,魚飛抬頭遠眺,看到正有一朵呈現(xiàn)五色的云彩快速地向這邊飄來,轉瞬已經(jīng)接近了鶴無臺的上空,竟是一群五彩斑斕的大鳥。
婦人酥酥甜甜的聲音回蕩在臺上:“小豆子……娘的乖乖小豆子……天官鳥已經(jīng)飛過來了,你仔細看看,它們和山雞差不多大,可比山雞漂亮多了,頭頂著紫色的迎風冠,身披藍白綠三色羽毛,還拖曳著紅、白、藍、綠、紫五條顏色各異的飄尾,它們的眼睛如同藍色的寶石閃亮,你看那一只,就是最小的那一只,咯咯咯……它的五條尾巴才只有別的天官的一半長……”
搖鼓聲如陣陣浪濤,婦人的聲音如一絲綿柔卻永不斷絕的絲線,兩者交匯中,籠罩了鶴無臺,人們已經(jīng)聽不到別的聲音,呆呆地看著天空中的奇景,心神迷失在越看越多的五彩天官鳥中——
頭上的刺痛讓魚飛漸漸從失神中醒了過來,二十多秒之前,當搖鼓聲剛起的時候,“魚飛”借著一個抬手抓撓鼻子的小動作,將一粒黑色藥丸服下。魚飛這時頭皮開始刺痛并且收緊,如同被人拽著頭發(fā),生生向上提著的疼痛感,頭腦卻一陣清明,精神一振,變得莫名亢奮起來。
魚飛眼中的天地景像發(fā)生了巨變,天空中的五色天官鳥消失的無影無蹤,仍舊是無一絲云彩的藍天,驚悚的一幕出現(xiàn)在鶴無臺上!
臺上有近兩百的人,他們大多呆立原地,靜靜地仰頭對著空無一物的天空。
更詭異的是,他們都閉著眼睛!
人群中沒有抬頭望天的約有四十多人,他們手中都拿著一把大傘,聚攏在鶴無臺中央位置,組成一個雙層同心圓圈,正在迅速的將傘上的油布扯去。圓圈的中間是那對“普通”的夫婦,丈夫在扯傘上的油布,妻子還在慈愛地搖著手鼓,柔聲哄著孩子——
“魚飛”在皇家侍衛(wèi)們組成的人墻中開始移動,碰撞也不能將這些仰頭呆立者驚醒。
魚飛的已經(jīng)懵了,這夢太詭譎了!難道是因為我穿越讓腦子出了問題,還是這個世界的神靈給我托夢?或者是盜夢空間?同時魚飛也非常的好奇,希望先不要醒來,很想看看那個“魚飛”到底要干什么。
“我兒……你怎么了,這些人……天上有什么啊,我怎么看不到,我兒,你不要嚇為娘,你——”老嫗的大聲呼喚突然停頓,一把大傘的尖端穿透椅背,又穿出老嫗胸膛,露出一截滴血的鋒刃。來到竹椅之后的漢子刷的抽回收攏成錐形的傘,老嫗雙手十指在竹椅扣抓的吱吱響,提著一口未散的氣息臨死前疾呼道:“兒啊~你快醒醒!危已——”說到這里,氣息斷絕,透出焦急之色的眼睛還盯著自己的兒子。
母子連似有精神聯(lián)系,在老嫗死去的一刻,高大緬族男子狂呼一聲“娘~”睜開了雙眼,看到此情景,怒血上涌,血絲爬上了雙目,手在寬腰帶上一扣,倉啷啷抽出了一把清亮如水波的百煉軟刀,百煉刀普一出現(xiàn),仿佛高大緬族男子手中的一條靈蛇,飛撲向持傘的漢子,持傘漢子身手迅捷,將傘一橫,“?!钡都獯讨薪痂F聲傳出,百煉刀躬成了一弧形,倏然間,在高大緬族男子振臂抖腕中,刀尖如同活物,繞過了鐵傘,陡然揚頭,刺入了鐵傘漢子的脖頸,傘落……人倒地。
驀然,鶴無臺上響起了連綿的“嗡嗡”鳴響,站成兩個同心圓圈的漢子們已經(jīng)把大傘的罩布扯掉,撐開后在雙手中急轉如風輪。
鐵傘現(xiàn)出了猙獰可怖的面貌,生鐵打造的傘骨,精鋼鍛打成的覆瓦一樣的層層傘蓋,邊沿處是森森鋸齒。
四十多把鋸齒鐵骨傘急轉,組成了“嗡嗡”的呼嘯聲,外圈的漢子們蹲了下來,按動了傘柄的機關,緊接著內圈的漢子們也按動機關,錚錚的機簧彈動音不斷,鐵傘震顫中,刃齒脫離飛出,如旋渦中不斷撲出的飛魚,在空中劃出無數(shù)道淡淡的弧線,轉瞬間就覆蓋了整個鶴無臺,把死亡帶給了臺上的人。
嗤嗤嗤……刃齒鉆入身體,噌噌噌……刃齒透入鎧甲,噠噠噠……刃齒釘入青石……
人群像田地的麥子,在呆立中被收割,在迷蒙中一片片倒下,倒在地上的垂死者依舊閉著眼一聲不吭,仿佛失去了痛覺,安靜的亦如放倒在田地里的一捆稻草,任由紅色的液體在青石上漫開——
越老站在太子身旁,老嫗臨死疾呼時,他已經(jīng)低下頭,臉上顯出掙扎之色,眼珠在閉著的眼皮下急速滾動,高大緬族男子狂呼時,他猛然睜開了雙眼??墒蔷瓦@在平時微不足道的喘息之間,瞬息萬變殺場上足以定許多人的生死,五十個皇城侍衛(wèi)已經(jīng)倒下了一小半,人墻的崩潰還在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