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絲裹纏在裝了冰塊的鎏金鳥紋香薰球外面,兩團(tuán)冰冰涼涼的絲包各被幾只纖指緊緊抓攏。
冬歌聚精會神地敷著自己的耳朵,她仔細(xì)感受著手里絲包的變化,靠滲出的水的多少來估測冰塊消融的程度。
堆在玉盤里的冰塊被切得非常碎小,香球甚是頻繁地開開合合。
盡管這樣,冬歌的耐性一直都很充足。
林深去了宮里的一個叫如海閣的地方,青霖殿內(nèi)只有伍虞和冬歌兩個人。
冬歌是第一個被伍虞帶進(jìn)青霖殿的女子,因著心里隱約的那絲不自在,伍虞并沒有帶冬歌進(jìn)到寢室里去,而是和她一起在殿門內(nèi)旁的書閣里坐著。
凡皇帝身臨之地,必有辦公閱政的地方,青霖殿內(nèi)的一角書閣便是。
與冬歌距離近十步之遙的伍虞坐在香檀矮桌邊,他手捧一本折子,視線緊鎖在上面的一處地方,半晌都沒移動。
他那顯削的臉廓,沉沉定著的眼廓,還有那緊抿成一條線的唇際,讓百無聊賴的冬歌找到了出神的定點。
余光瞥到冬歌捧著臉在看他,伍虞的眼睛雖然仍舊沒有動彈,但他眨眼的頻度快了許多,食指開始輕微地摩挲起了折子的毛邊。
左邊香球里的幾塊冰融完了,察覺到左手越來越濕,冬歌慢慢回過神來。
把右手的冰團(tuán)放好之后,冬歌利索地打開左手拿著的綁纏在一起的絲團(tuán),再打開香薰球,往只剩極少水跡的里面放了些冰塊。
“還疼?”看她已經(jīng)把玉盤上的冰山用成了平地,伍虞驚疑地盯著冬歌問道。
冬歌將那兩團(tuán)冰冷重新拿好,雙肘懟在了自己身前的矮幾上,掌底撐挨在頜際,兩邊的耳垂即刻便感受到了舒適。
“嗯?!彼龖袘械乜戳宋橛菀谎?,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個字。
從來沒有人用這種傲慢無禮的神態(tài)給伍虞說過話,第一次領(lǐng)略顯于臉色上的冒犯,難以置信的伍虞突然不知如何反應(yīng)。
質(zhì)問的氣勢還沒蓄足,伍虞的思緒就被冬歌接下來的話打斷了。
“你剛才在看什么?”
“奏折?!蔽橛菹乱庾R拿起手邊的折子。
冬歌若有所思地盯著伍虞拿在手上的東西看了一會兒,然后睜大眼問他:“有趣嗎?”
她自然地輕輕一歪頭,被撐夾在兩只細(xì)腕中間的小臉顯得十分天真可愛,忽閃忽閃的漂亮眸子輕易就將人的心魂勾索去了。
“有趣?!逼鋵嵾@是伍虞在愣神之際胡亂回答的話。
朱唇一撇,冬歌嫌棄地看了眼那折子,幽怨地說道:“你們怎么都覺得讀書有趣?”
三哥,林深,還有皇帝,都這樣覺得。
三哥以前總說,書中自有何物何物,現(xiàn)在想起那句話,冬歌還是不解極了。
“其實,有些書讀起來也沒那么有趣……”緩過神來的伍虞認(rèn)真地說了一句,臉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哦?”冬歌可算來了興致,“能不能說得細(xì)致些?”
連自己話中的意思被曲解了都察覺不到,覽識與悟能如此之淺薄的冬歌,當(dāng)然反應(yīng)不上來伍虞鋒端突轉(zhuǎn)的話。
一本卷帙浩繁的著書之名已經(jīng)到了嘴邊,伍虞想了想,沒有肆然說出來。
看伍虞自顧自為難著,冬歌疑惑了一瞬后就放眼四處看了。
“對了,你知道《半山集》嗎?”
伍虞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他方才正想說這本書無趣,但因為種種原因,他沒有直抒胸臆。真沒想到她會突然問到這個,才見第二面怎么就心意相通到好似把心里話說到耳邊去了似的?
“知道?!?p> 怎么會不知道,那本書可是圣師千玄的獨作,用“盛著”來形容它一點都不算夸大,因為幾乎所有人都視它為即將輪傳永世的圣作。
“有趣嗎?”
“你是如何知道它的?”
伍虞和冬歌同時問出口。
“我家三哥時常念叨這本書?!倍璺磻?yīng)了不到半秒就給伍虞解釋了他所疑惑的。
“嗯?!蔽橛蔹c頭應(yīng)著。
冬歌正要追問,殿門外愈漸清晰的腳步聲使她不覺就靜聲凝神起來。
過了不多會兒,林深進(jìn)到了青霖殿中的書閣里來。
“選了什么書?”林深才一出現(xiàn),伍虞便朝他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林深揚了揚手里的兩本書冊,如實說道:“兵書?!?p> “你去如海閣一趟就只帶了兩本兵書出來?”伍虞語氣震驚,“朕明明讓你隨便挑的,你沒看到里面那些價值連城的古帖嗎?它們可比這些講刀槍之理的書珍貴多了。”
林深篤定地道:“我看到了。”
不止看到了,他還仔仔細(xì)細(xì)看了好幾本。
“那你怎么不拿去?”
寶物白送到眼前來還不伸手,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我要找的不是那些?!?p> “……好,朕知道了?!蔽橛萏崃颂崦?,裝作心中無事的樣子淡然說了一句。
不動頭只動眼的冬歌在林深進(jìn)來時就鎖定了視線,好看的笑一直在她的嘴角掛著。
“給你?!?p> 兩本厚重的書被沓在一起一把拋下,伴隨著一聲重響,冬歌撐肘的桌幾就像被打了一記重拳,瞬間呈現(xiàn)出一種“蔫蔫”的憋屈感。
冬歌此時的內(nèi)心也無比憋屈。
“我……”
“你識字,我知道。若其中有復(fù)雜難識的部分,你可以隨時問我?!?p> “我……”冬歌正想著還能辯解個什么。
“你身手敏捷,武藝甚精,所以你理應(yīng)再涉兵理,這樣就能極盡發(fā)揮你的才干?!绷稚钫Z重心長地勸道。
“我……”冬歌已經(jīng)快要急哭了。
“你性子冒失,靜躁無常,讀完它們,也許你就會改變很多。”
說完這一句后,林深笑得春風(fēng)和煦。
“我……我耳朵疼!”
冬歌著急地大吼一聲,她動氣地摔揚了一下左手,包裹著冰球的絲團(tuán)滾到地上發(fā)出了一陣悶悶的響聲。
“好了,好了,都靜一靜?!币姎夥占鞭D(zhuǎn)怪異,伍虞立即出言調(diào)解。
林深沉默地從冬歌跟前走到了伍虞身后的一層鋪著錦毯的低階邊緣旁坐下。
“我也想和你生氣?!绷稚钭ㄒ院?,伍虞就轉(zhuǎn)頭嘀咕。
“為何?”林深憂疑地問。
“各城的藏書閣每日都有人前去求書,出出入入的書目不可計數(shù),但來我如海閣的人大都是求寶,即求先賢留下的各類價值連城的古帖,往往是千萬貴人來,我只允廖廖幾人達(dá)成所愿。你非要去金銀堆里找石頭,為了區(qū)區(qū)兩本兵書,把我京宮如海閣的地位都降損了。”
堇驍
白蟻害慘了我,本來還能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