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青回到鐵劍門，仍然不見那個冷漠的大師姐丁佩，終于鼓起勇氣詢問趙克明，“大師姐去哪里了？還在后山苦練祖師爺?shù)奈涔γ丶?？?p> “早已走了?！壁w克明有些惋惜地說道。
“去哪兒了？”李元青心中卻滿是失望。
“應(yīng)該是去河朔了！”趙克明說道。
“去河朔干嘛？”李元青疑惑地問道。
“河朔是祖師爺揚名立萬之地，佩兒告訴我說祖師爺留下了東西在那兒，說是要去取回來?！壁w克明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光采，振奮地說道。
“我這一輩子最大的驕傲，就是教出了你們幾個了不起的徒弟，佩兒一定會是振興鐵劍門的希望！”趙克明愈發(fā)期望地說道，似乎未來可期就在咫尺。
忽然間似乎又想起了火麒麟，面上很快又黯然了幾分。
李元青卻并不關(guān)心那些，只是心中想念這個甘愿為自己豁出一切的師姐。
只要不是木頭人，早就應(yīng)該了然，李元青那一夜便已經(jīng)知道了，一個女子甘愿冒著天大的危險去劫囚，是莫大的勇氣和最深沉的愛意。
在鐵劍門歇息了一夜無話。
第三日后，李元青便啟程往北而去，一面專程尋找流放未歸的雙親，一面看能不能循著北方找到火麒麟，畢竟同門一場不忍看著他自生自滅。
火麒麟一路向北，眼前的黑暗和劇痛，只能讓火麒麟更加依賴雙耳聽覺。
兩三日過后，火麒麟已經(jīng)習(xí)慣了使用雙耳聽音辨位，憑著感覺仍舊漫無目的地往北而行，火麒麟一心只想往北方走，因為往南方走終會到家，越往北方走才能更遠(yuǎn)離家，直至沒有終點死在路上，那才是最好的歸宿和結(jié)果。
一直摸黑著走，火麒麟也不知道走到了何地，直走到一座山前。
據(jù)說這山名叫悟空山，乃是取意頓悟空明之山，山上有一間寺廟，廟里只有一個主持和一個弟子。
主持是個年邁的和尚，每日只知誦經(jīng)禮佛，起居全靠唯一的弟子照顧。
火麒麟摸索著階梯，一步步登上山頂，叩開寺廟山門。
小沙彌開門問道：“施主，有何貴干？”
“我來拜佛?！被瘅梓腧\地說道。
“施主請進(jìn)！”小沙彌側(cè)身引進(jìn)。
火麒麟手拄著離火劍走進(jìn)了寺廟，徑直走到了寺廟大殿門前。
整個佛殿彌漫著檀香，氤氳裊裊，主持老和尚敲著木魚，在殿前誦經(jīng)。
雖然雙眼看不見，火麒麟想象著眼前的寶相莊嚴(yán)，佛音彌漫，心中平靜了些許。
“施主既來拜佛，為何不進(jìn)佛殿？”老和尚停下了口中誦念的經(jīng)文，開口問道。
“一身血腥煞氣，怕玷污了佛殿，沖撞了神佛?！被瘅梓胝f道。
“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敝鞒忠琅f坐在蒲團(tuán)上說道。
“成佛可有甚好處？”火麒麟問道。
“佛可渡己亦可渡人?！崩虾蜕姓f道。
“渡化之后呢？是不是如你一般常伴佛前青燈，枯坐一世也就化作朽骨了?！被瘅梓雴柕?。
“佛法無邊，便是肉身腐朽了，卻也方才獲得了真正的永生?！崩虾蜕姓f道。
“哪里有神佛？我倒要問問如何獲得這永生？我自小父母生死不明，唯一的叔叔也慘死洞中，我倒要去尋神佛討要這永生不滅之法?！被瘅梓霊嵟貑柕?。
“恰巧我這悟空山上正有尋佛之處?！崩虾蜕幸琅f笑著說道。
“如何尋得？”火麒麟問道。
“佛有過去的佛，也有現(xiàn)世的佛，還有未來的佛，施主尋的是哪里的佛？”老和尚問道。
“未來的佛肯定沒有蹤跡也很難尋，我便專尋這過去的佛，詢問我這過去的種種不幸因由?！被瘅梓胝f道。
“過去的已然成佛，那又何必執(zhí)念過去呢？”老和尚反問道。
“不念過去，不問將來，那我便尋現(xiàn)世的佛?！被瘅梓肜^續(xù)問道。
“是機(jī)緣也是造化啊，我相信施主便是未來的佛?！崩虾蜕泄笮ζ饋?。
“一派胡言，佛經(jīng)上難道講的都是這些詭辯之言？”火麒麟憤怒地質(zhì)問道。
“禪及，看看后山的云霧可曾散去?！闭f完之后，老和尚便閉上了雙眼，開始誦念心經(jīng)了。
站在殿外的小沙彌答應(yīng)一聲，便悄然走到火麒麟身旁，說道：“施主，尋佛之處便在后山，請隨我來?！?p> 火麒麟拄著離火劍，緊跟著小沙彌的腳步聲，離開了佛殿。
火麒麟雖然看不見，但感官還算敏銳，跟著小沙彌一步步登上了后山金頂。
小沙彌看了一眼遠(yuǎn)處的云霧，縹緲?biāo)苹媒鸸忪陟?，便問道：“你能看見嗎？?p> “你問一個瞎子能看見嗎？”火麒麟覺得這稚氣的小沙彌又可笑又可恨。
“師傅說過，能見金光者，是善良之人，能見佛光祥瑞者是福緣之人，世上卻無有能見神佛行走云端者。”小沙彌說得虔誠恭敬。
“那看來我既不是善良之人，也不是福緣之人，可惜了，看來這佛我也是尋不到了?！被瘅梓牍首魇卣f道。
小沙彌反倒出言安慰說道：“施主也不必泄氣，師傅曾說過有位異人在金頂上坐了一個月，終于在此處尋到了佛法，之后便去往了南海修佛，成為了了不起的大人物咧！”
火麒麟心中一驚，“南?！倍肿尰瘅梓敫械胶闷?，趕緊追問道：“你師傅可曾告訴你是什么時候的事？”
“大概是二十年前吧！”小沙彌仔細(xì)回憶了一下，肯定地說道。
火麒麟心中疑竇驟起，南海獨龍島，二十年前，難道也是巧合。
“哦，那好吧，我也在此處坐坐，你先回去。”火麒麟對小沙彌說道。
“好的，施主若坐不住了，便在此處拋一石塊下去，只要驚起山下的鳥鳴，我自上山來接?！毙∩硰浰坪踅?jīng)常接待這樣的香客。
“嗯，好的。”
火麒麟說完之后，便用空洞的雙目凝視遠(yuǎn)方，雖然依舊只能感到一片黑暗。
小沙彌漸漸走遠(yuǎn)了，金頂之上便只?；瘅梓胍蝗霜氉?，還有冷風(fēng)相陪，祥云是看不見的。
不知道坐了多久，火麒麟也漸漸感到冷風(fēng)吹得猛烈了。
心中的舊事卻仍舊不斷地浮現(xiàn)在腦海之中，往日里肉眼能看世間萬物，倒不覺得這些往事如何歷歷，如今瞎了雙眼，反倒對于往事格外清晰深刻。
火麒麟想起了洞中殉情的叔叔凌飛云，十九年等待就為了一夕相見，然相見一刻還未曾相守，終了便以死相殉。
現(xiàn)在火麒麟終于明白凌飛云的死，心中拋不開的愛恨執(zhí)念，生的意義便只為死，那又何不如即刻便死。
火麒麟又想起了沈瑤，揮舞綠竹劍窈窕的身影，那才是懷念的沈瑤，絕不是鳳冠霞帔狠心絕情的沈瑤，愛究竟什么是愛？恨又該如何去恨？火麒麟也在心中問自己，也想問問魂飛冥冥的凌飛云。
心念之余，火麒麟情不自禁止不住開口問道：“叔叔，你告訴我啊！”
心中一慟，黑魆魆的雙目淚腺好似又被刺痛，真的隱隱感覺有淚水溢出，雙眼居然緩緩散開了黑暗，竟看見了前方遠(yuǎn)處的祥云，一個白衣男子款款從云端走來。
火麒麟高興地喊道：“凌叔叔！”
火麒麟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看了看手中的離火劍，欣喜地說道：“我居然又看得見了，莫不是我遇見了神佛？”
不多時，云端的凌飛云已然走到了近前，卻不肯走下云端，遠(yuǎn)遠(yuǎn)縹緲一丈之外。
火麒麟問道：“你是神佛還是我凌叔叔？”
云端上的凌飛云笑著說道：“諸天法象，萬般神佛，我便是你，你也是我，我亦是他。”
說完之后，云端之上的凌飛云倏忽間又變幻了模樣，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白衣公子哥，身穿云紋白衣，長發(fā)披散，正是在離火洞外遇見的白衣公子。
云端上白衣公子說道：“我真的是你哥哥，很快我們就會再見！”
火麒麟心中一驚，這絕不是幻覺，白衣公子自稱是火麒麟的哥哥，這件事恐怕世上絕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那眼前的便是真的神佛？
“你究竟是誰？”火麒麟心中驚駭莫名，顫抖地問道。
云端之上的白衣公子赧然一笑，身體逐漸霧化，直至化作一道人型氤氳，好似一個蒙著面巾云霧化成的女子，漫天祥瑞盡來，青鳥，祥云，五彩耀眼的光輝。
云端之上，化作氤氳的蒙面女子說道：“諸天法象都是我，這便是我的法象，你也可以當(dāng)我是眾生虔誠信仰的神佛。”
火麒麟雙手合十，虔誠地說道：“我相信，因為我是個瞎子，居然能夠看見，看見的自然就是神佛?！?p> 蒙面女子問道：“你看見的是我，你看見的也不是我，我有十萬法象，你看見的是哪一個我？”
“我看見的是哪一個你？”火麒麟喃喃自語，卻答不上來。
“你看見的不是我，你看見的也是我?！泵擅媾诱f道。
火麒麟耳畔還縈繞著這佛偈一般的禪意，蒙面女子又說道：“所以你瞎了，現(xiàn)在你仍然也沒有看見，你不是看見了，只是我出現(xiàn)了?！?p> “那什么又是看見，什么又是看不見？”火麒麟自問道。
“你看見我，是因為我無處不在，你看不見我，是因為根本不存在。”蒙面女子說道。
火麒麟幾乎陷入了癲狂之中，顛覆了所有的感官和大腦之中構(gòu)建的世界。
火麒麟瘋狂地吼道：“你是誰？”
“我不是誰？”蒙面女子平靜地說道。
“那我是誰？”火麒麟雙手抱頭，氣餒地蹲在地上問自己。
“誰也不是你?！迸友杆俚卮鸬?。
“那誰是我？而我又是誰？”火麒麟跳將起來，瘋狂大吼，縱身一躍跳進(jìn)了萬丈懸崖。
“??！”一聲垂死的呼喊。
火麒麟猛的一驚，驟然坐起，原來竟是金頂一夢，火麒麟方才竟然睡著了，方才的一切都是夢境，因為火麒麟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火麒麟也仍然是一個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