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奇不知道該做什么,只是不住地搓著手,坐在床頭呆呆地望著掛在臥室墻上的蛋彩畫,那是一幅農(nóng)家婦女即將走入森林的背影圖景。藍(lán)灰羊毛裙,暗處薄霧遮掩的樹影,扭曲的枯黃小徑,單調(diào)的景物下似又掩藏著某種神秘,如湖面不住微波,攪擾著他的心魂。
另一位仆人走了上來,站在房間門口說道:“先生,勒維薩大人來訪?!?p> 布蘭奇如釋重負(fù),連忙系好扣子,整理衣領(lǐng),又在身上拍了幾下,才急急忙忙地準(zhǔn)備下樓。在平臺盡頭,他扶著樓梯欄桿,腳步略為遲疑,回頭吩咐道:“照顧好她?!?p> 他一邊走,一邊不時向樓上看,差點(diǎn)摔了一跤。待到走過轉(zhuǎn)角,臥室的門即將消失在他視野中時,布蘭奇隱約聽見里面?zhèn)鱽硪魂嚨臀⒌泥ㄆ?p> 他驀然驚覺,黃銅欄桿的觸感,原來竟是這樣冰涼。
貳
“有誰?還有誰要加注嗎?”
“我再下兩枚希林鐸給自己。”羅杰咬牙道,把緊攥在手里的兩枚銀幣重重地拍到桌上,紅色胡須微微顫動,“這次一定要翻本!”
“羅杰老兄,你這話好像已經(jīng)說第三遍了,大家都看著呢,是不是???”他對面那個膀大腰圓、略微禿頂、眼睛像兩粒綠豆的胖子咧開嘴嘲笑道,瞟了一眼旁邊積著的一大一小兩堆錢,顯然看好他的人比認(rèn)為羅杰能贏的人多得多。
“哼,安德魯,你可別得意的太早,這場非讓你嘗點(diǎn)苦頭不可?!绷_杰昂起頭說道。
他們最后一次抓牌,牌堆已經(jīng)被抽光了,這說明他們要在這一回合決出勝負(fù)。羅杰拿到骨牌,先是閉上眼胡亂祈禱了幾句,而后將牌扣在桌上,小心地翻起來一點(diǎn)點(diǎn)。芬恩還沒有看清那張牌的點(diǎn)數(shù),羅杰就把它重新放了下來,不過看他臉上抑制不住的興奮,應(yīng)該是手好牌。希望能贏吧,不然今天羅杰可真就要輸?shù)弥皇R路恕?p> 安德魯首先亮出手上的牌:“青五,你呢?”
“紅七!”羅杰哈哈大笑,把自己的牌翻開,頓時引來人群一陣驚呼,其間不少懊惱之聲,想來都是投注給安德魯?shù)?。紅七是點(diǎn)數(shù)最大的牌,而青五不過是排行中上的一張普通牌,這樣看來,勝負(fù)似乎很明顯了。羅杰從座位上跳起來,正準(zhǔn)備把對方那堆錢掃過來,安德魯卻抓住了他伸出的手,引得他警惕地問道:“怎么?輸了想耍賴不成?”
“你什么時候贏了?”安德魯嘴角微微勾起,眼睛瞇得更小了,“還記得我剛才打出了什么牌嗎?”
“這……”羅杰的臉一下蒼白了,扶著桌沿,搖頭道,“記不得了,但……”
“那就讓我?guī)湍慊貞浺幌掳??!卑驳卖攺淖约旱臈壟谱钌厦骈_始翻,一張張展示在桌上,“上一張,黑四,然后是藍(lán)一,黃三,灰四?!?p> “這是……”羅杰用力捶了一下桌子,震得幾枚克洛尼掉到了地上,“不可能!你出千!”
“六連,吃?!卑驳卖敳⑽蠢頃前褍蓮埮谱テ饋?,輕輕碰了一下,然后放在自己這邊,攤開雙手道,“我又贏了。運(yùn)氣這么好,真是沒辦法?!?p> “不行,再來!”羅杰大喊道,翻遍全身上下,卻連一個銅板都找不出來了。
“沒錢了嗎?”安德魯嘲笑道,手指叩著桌面,“那就快讓開吧,還有別人等著呢。”
羅杰起身,嘴角微微抽動,臉色有些難看。芬恩連忙和一同來喝酒的其他幾位城防軍士兵一起連拉帶拽地將他拖開,免得他再惹是生非,看起來笑盈盈的安德魯可不是位好惹的主。
他們在遠(yuǎn)處不起眼的一張桌子邊坐下,羅杰也不說話,只是絞著雙手,凝望著木桌上未拭去的幾滴油漬。芬恩有些不忍看到他這樣,便說他去買酒。眾人忙喊著讓他幫忙帶酒,芬恩漫不經(jīng)心地一一允諾。
他扔了一枚希林鐸過去,酒館老板眉開眼笑地接住了,問他要些什么。
“三杯麥酒,兩杯蘭利柯酒,一杯蘋果酒,”芬恩猶豫了一會,目光掃向依然在發(fā)呆的羅杰,周圍士兵似乎還在談笑,嘆了口氣道,“算了,兩杯麥酒,把其中一杯換成蜂蜜酒吧,加香料的那種?!?p> 老板找給他一把克洛尼,芬恩讓伙計(jì)拿盤子把麥酒和蘭利柯酒端過去,自己拿著另外兩杯。見他過來,其他幾個士兵還了他墊付的錢,而后略帶不耐煩地瞟了羅杰一眼。“你安慰安慰隊(duì)長吧?!彼麄冞@樣說道,隨后便端著酒去找別的位置了。
芬恩把尚余溫?zé)岬姆涿劬七f給羅杰,在他旁邊坐下。羅杰顫抖著微抿了一口蜂蜜酒,而后便放下,感激地看著芬恩,然而這暫存些許亮光的眼神很快也消退了,轉(zhuǎn)為失望、痛恨與頹廢:“我……又輸了一筆錢。”
是啊,你興奮地走上賭桌時,可沒人能拉得住。芬恩暗想道,小心地不讓這些情緒表露出來。羅杰卻絲毫沒注意,只是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道:
“我該怎么辦……一周的薪水就那樣沒了。我的妻子托莉雅,還有三個孩子,他們現(xiàn)在連買面包的錢都要靠借高利貸,沒有人再肯幫助我了,這筆錢本來是要用來還貸的——我為什么總是控制不住自己?那些面目可憎的商人,看到我們還不起錢,肯定會無情地把托莉雅他們從房子里趕出去,在大街上流離失所……
“你知道嗎,昨天晚上我巡邏完回家以后,月光下,他們竟然還都醒著。托莉雅只是默默地看著我,將兩個孩子抱在懷里,而我最小的兒子卡爾,從床上挪過來,抬起頭問我:‘爸爸,冬天快要來了吧。’我說是啊,他又問:‘那為什么爐子里沒有炭火呢?是不是還不夠冷所以不能燒???可是我覺得已經(jīng)很冷了……’
“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只能拍拍他的小腦袋,說道:‘我們很快就能有炭了,先睡吧?!劾餄M是委屈,說他們又冷又餓,都睡不著。我看著僅有的一床薄被,想起柜子里僅存的半塊黑面包……我真不是個合格的父親與丈夫……”
芬恩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羅杰的淚水奪眶而出,平日里隊(duì)長的威嚴(yán)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