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風和日暄,尚海城宗司掌印劉汐將腿往那沉木案桌上一擺,正舒舒服服的躺在官椅上瞇眼小憩。突然間“啪”的一聲脆響炸起,把他唬了一跳,整個人險些便從椅子上摔了下去。不禁咬牙切齒,直起身來正待一句罵娘便劈頭蓋臉丟過去,定睛一看,案前一個眉清目朗的少年正笑盈盈的瞧著他。劉汐不禁大驚失色道:“你怎么回來了?”
那少年自然是阿水,他望著眼前驚疑不定的劉汐一本正經(jīng)拱了拱手:“但教大人知曉,托大人指點,小的二人僥幸過了那馬館主的試煉,得了二十兩紋銀,這不是回來報名了么?!鄙倌臧炎焱缸郎弦绘?,劉汐低頭望去,原來剛剛那聲脆響,是這廝把二十兩銀子拍在了案桌之上。更是大驚失色:“你,你們怎么就能過了馬,馬館主的試煉,他人何在?”
阿水側(cè)頭一想,又是一笑:“馬館主,自然還在城西那德西武館啊,難道他還能上天不成?!眲⑾犓@話大有機巧,臉色愈來愈白,想到一事:“你那攜著琴匣的書生同伴呢?”阿水也不再笑,冷眼看了看他:“大人對哥哥的隨身物件記得倒是一清二楚,他人不就在那?”
劉汐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那清雋書生依舊是坐在那古色黑木鑲金琴匣之上,只是這次不再低首垂眉,雙手置與雙膝之上,正襟危坐目視前方。
書生似是感察到了甚么,把眼冷冷朝這廂一瞥,淡淡然卻隱有鋒芒閃過。劉汐頓覺一股寒意淋頭灌體,不由冷汗叢生,打了個哆嗦,再也不敢朝那書生多瞧一眼。阿水瞧他那樣,也不廢話:“大人,趕緊給我辦了這入場文書吧,時辰不早了?!?p> 劉汐隨口嗯了一聲,心里卻是飛速盤算:“這兩人也不知道是從別處尋了銀兩不愿多說,還是當真見到了馬涯,但多半是知道不少內(nèi)情??催@樣子至少這書生確非常人,要是入了這武斗場多半能脫穎而出為宗門所收,到時候成了宗門弟子,再想起去論那自己與山匪坑勾結(jié)坑害旅人之事,可就大禍臨頭。是,斷不能讓他們?nèi)肓宋鋱?,當尋個理由驅(qū)他們走,要是能尋個罪名拿下治罪,那就更是萬事大吉,在這尚海城里,只要他罪名一定,哪怕他三頭六臂,還能從衛(wèi)城重軍手里逃出去不成。”他望了望不遠處重甲鐵槍的城防軍士一眼,心中大定。
這廝倒是個機靈之人,轉(zhuǎn)眼間便拿好了主意,抬頭笑道:“好說,好說。本官這就給你們辦這文書。”隨即拿出一張黃紙鋪于案桌之上,又拿了一方研墨一支湖筆,將筆于那墨上緩緩舔拭:“依規(guī)矩,需將你二人身份籍貫,各類信息錄了入案。性別,姓名,籍貫,年齡,速速說來。”
阿水撓了撓褲襠,尋思你是瞎子不成,心思卻早已在那武斗場場上,不想與這種人計較。朗朗道:“男,姓俞,名文波,黃岡人氏,今年,今年十七?!眲⑾犓跉馕㈩D,悄悄在他臉上瞥了一眼,心中暗喜卻不說話,又道:“讓你那兄長過來記錄?!?p> 阿水又笑道:“我兄長自幼口舌不便,便由我代為報稟官爺吧。我兄長姓姜,名承淥,男,黃岡人氏,今年十八足歲?!眲⑾桓铱茨菚闹袇s是閃過個念,嗯了一聲:“口舌有隱疾?”
阿水點了點頭稱是,劉汐頓時一臉惋惜之樣:“那可可惜了,尋常人等倒是算了,要是天賦了得,弄不好能得了造化,年末在御上駕前殿試,這殿試可是要被問話的,似你兄長這樣,怕是沒了這機遇?!闭f罷連連搖頭,似極可惜。
阿水被他一說,望了望承淥,面露難色。劉汐看在眼里不動聲色,作樣便在承淥的記錄后多寫了行注釋,便欲蓋章結(jié)印。阿水看在眼里,趕緊上前低聲問道:“大,大人。這東西以后還能改么?”
劉汐心中一樂,這小子到底還是個雛兒,擺了個笑臉:“那自然是不成的,這記錄一旦記下,若你們?nèi)肓俗陂T,自然就會拿去比對地方記錄,然后由朝廷刊印成卷予萬民閱之,當真不能隨便?!?p> 阿水頓時一張苦臉:“大人,實在汗顏。先前是怕年歲太小平白給人小看,故虛報了一歲,不過離十七生辰倒是不遠,我倒無妨,主要是我這哥哥,他原來會說話,就是自幼孤僻,不善言語來著?!?p> 劉汐抬起頭來:“當真?這可不能兒戲。弄虛作假要是被捅到了殿試,可是誅九族的大罪,還得連累上本官?!卑⑺Φ溃骸霸趺磿垓_大人呢,不信您看著?!?p> 他回過頭來,大聲問道:“承淥,我們今早吃飯的地兒叫什么?”承淥白了他一眼,嘴中粗重生硬的吐出倆字:“來悅。”“那,我倆關系如何”“。。。。。哥哥愛你?!?p> 阿水大喜,回頭朝劉汐說道:“怎么樣官爺,雖然口齒不清,但勝在一個有問必答?!?p> 劉汐聽承淥口音便有了數(shù),知道自己猜的不錯。心想本來只想趕你們走,這書生一張嘴,倒是可能白送了本官一個功勞。他點點頭,慢條斯理站起身來整了整官服,突然把臉一板,大聲喝道:“好個刁民,欺騙官府虛報年歲不談,還帶著他國奸細妄圖刺探大梁軍情,你好大的膽!”
阿水一驚之下,轉(zhuǎn)念就明白,這劉汐是怕自己泄露他與馬涯的關系,先把臟水潑自己身上。他心中雖怒倒也不慌,只是看著劉汐冷冷發(fā)笑。遠處一名城軍校尉卻是早已聽到了奸細二字,立刻領了一隊軍士過來,看看了場間眾人,擺了擺手。軍士們魚涌而上,將兩人團團圍住。那校尉打量了下兩人,問道:“劉監(jiān)印,哪個是奸細?”
劉汐一指承淥:“勞煩校尉大人了,此人連大梁話都不會,假裝啞巴想進武場,被我一試之下漏了滿嘴吐蕃口音,分明就是奸細心虛。旁邊這小子與其為伍還虛報年紀,定是同黨?!?p> 那校尉聞言倒也不莽撞,看著承淥道:“書生,說句話聽聽?!?p> 劉汐冷笑補道:“說句新的,別想拿之前的詞又說一遍蒙混過關?!背袦O看了看周圍眾多軍士,想了一想,揉揉鼻子輕輕說道:“能殺?!?p> 那校尉本倒只是尋常作態(tài),聽了這話嚇了一跳,急急往后退了一步,拔出腰刀大呼一聲:“給我拿下這倆奸細,死活不論?!北娷娛哭Z然應到,嗆啷啷一片出鞘聲紛紛拔刀向前。
阿水嘆了口氣,心想哥哥嘴也太快,這新學的倆字此時一秀,兩人就算束手就擒,怕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說不得只能殺出條血路,逃出尚海再做打算。心念之間手早已摸上了背后的布袋,承淥見狀嘴角一咧,右手隨即探入琴匣,劉監(jiān)印倒是早已躲在一旁一臉得意。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眼看就要有人血濺當場。
“眾位可否聽我一言?”此時一道清越男聲自高處傳來,聽著雖輕卻字字清晰入耳,只是語調(diào)有些奇怪。眾人手上動作稍緩,校尉循聲望去:遠處一座三層古色小筑的一處窗前,一男一女靠窗而立,容貌雖看不清楚,但依稀衣著華貴不凡,顯非尋常百姓。
校尉平素是個小心謹慎的主,更知道那樓是尚海城出了名的醉仙居,里面賓客非富則貴,連王孫公子都常常駐足。于是使了個眼色讓眾軍士保持戒備,抱拳垂首朗聲問道:“是哪位大人說話?”此時阿水忽然一聲輕咦,校尉剛欲看他,便覺得肩膀有人輕輕一拍,他回頭望去,一人已悄然立于他身側(cè)。
此人頭戴青色高冠,身穿銀灰長袍,腰間掛了個鑲字玉佩,體態(tài)中等微胖,面色白凈,目光溫潤如玉,一臉和煦笑意,便連眼兒都瞇成了縫,觀之頓覺如沐春風,親切如故。
校尉定睛看了看他身上裝束,分明就是剛剛立于遠處窗臺之人,他不由回頭朝窗臺望去,果然那里只剩了女子一人正輕輕呵欠,不禁駭然。那窗臺離地少說五丈不談,距此處足有二十丈遠,此人一息之間塵土不揚,已然到了自己身后,當真驚世駭俗。
此刻其他軍士才發(fā)現(xiàn)長官身旁多了這人,俱皆如見鬼魅呆在當場,人人惶恐無措間突然哐啷一聲,終于是有膽小的抖手掉了佩刀。
“你,你,你是何人?”校尉自己腦中也是一片空白,顧不得去罵那丟人的屬下,結(jié)結(jié)巴巴問道。
劉掌印卻已經(jīng)跌跌撞撞奔將過來,彎腰便行了個大禮:“下官宗司掌印劉汐,參見宋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