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愕然,半晌才道:
“那聲勢,可不是束于天地的武者能做到的?!?p> “我們王家,也不是只有一位至尊?!?p> “什么!”
阿水霍然站起,臉上極驚。
大梁共有三位至尊,為婁金,昴日,室火,乃是天下武道皆知之事,每一人都是動靜之間,便能撼動天下局勢的人物,這忽然之間多出了一位至尊,局勢失衡之下,這大梁朝野,又會掀起多大動蕩。
“你別害怕?!?p> 寶藍(lán)淡淡看了一眼,示意他坐下,這才輕聲道:
“那位拿自己性命,替合家擋了一災(zāi)。不然,你以為那些罪名,當(dāng)真是錢能壓下去的么?”
“他叫什么?”
“這不重要,你只需知道,王家因錢遭妒,因極宗遭妒,早已身不由己?!?p> “因這二者遭妒,卻更離不開這二者庇護(hù)?!卑⑺畤@了一聲,他很清楚,寶藍(lán)想說什么。
寶藍(lán)神色黯然,眼神之間,便直勾勾的望著某處。
“為什么你總看著那棵樹,歪瓜劣棗模樣,有什么好看?”阿水有些好奇。
“想知道?”
“想?!?p> “那得把故事聽完。”
阿水聞言遲疑許久,輕輕點了點頭,復(fù)又道:
“可別勉強自己。”
寶藍(lán)輕笑一聲,淡淡道:
“無妨,今日里,再大些的刺激,我也受過了,還怕什么?!?p> 阿水聞言一窘,自然明白自己城門前那些話兒,傷的這姑娘甚深,此刻,卻當(dāng)真不敢應(yīng)上半句。
“我跟爹爹與大伯,便在那院子里住了小半年光景,我雖開心,卻瞧得出爹爹有些悶悶不樂,大伯,自不必說了,那張原本俊美不凡的面孔,早就瘦的不成人形,又掛了凌亂的絡(luò)腮胡子,便連那眼神,也日漸黯淡,奶奶來望了幾次,實在不忍再瞧他,也漸漸來的少了?!?p> “后來有一日,大伯便對爹爹說,想喝種西南好酒,讓爹爹去買,又點名說那酒莊主人只認(rèn)自己臉色,下人去了也是白搭,得需是王家里人,才管用?!?p> “那處離尚海城倒是不遠(yuǎn),爹爹卻依舊躊躇不決,大伯便發(fā)了好大的火,從沒見他那么兇過?!?p> “爹爹終于耐不住他罵,起身去買那美酒,我便一路送爹爹到了城門口處,心中不知為何,卻覺得他不能離去?!?p> “我記得,爹爹望了我眼,知道我心中不舍,便與我說。”
“小寶啊,在爹爹面前無妨,可在旁人面前,可千萬不能漏了不舍意味,不然,便會被人抓住了要害,再也動彈不得,這可是為商論價的頭條秘訣?!?p> 她說話間,望了阿水一眼,只見這少年眼神微動之際,早明白了這話含義,一張臉兒早是通紅樣子,悻悻然道:
“王老爺?shù)故牵故呛芏?p> 他只不敢說,自己初始之間,只把那論價,聽成了論嫁。
寶藍(lán)瞧他模樣,輕輕搖了搖頭,喃喃道:
“我自幼便極聽話,自然就從了爹爹意思,把那些眼淚啊不舍啊,都吞到了肚子里,眼睜睜的望著他朝我一笑,便自出城而去,我很后悔?!?p> “后悔什么?”
“其實哪怕他不走,那日也總會來臨,可就是后悔?!?p> “我明白你意思?!卑⑺凵聍鋈弧?p> “你不明白。”寶藍(lán)望了他一眼,繼續(xù)道:
“待得我回家,就瞧見大伯拿著個雪白潔潤的綢布,坐在屋里細(xì)望,望見我回來,便對我說?!?p> “藍(lán)兒啊,你見過大伯武功沒有?”
“我說,沒有。”
“今日里,便讓你瞧瞧大伯的武功?!?p> “我從來沒見過大伯動手,心中自然是極開心,他把我領(lǐng)到院子里,便拿著那道白布,尋了個空地,舞動起來。”
“他那時候身子已極瘦弱,可一動起來,卻立刻便是矯健不凡。那道白布,被他隨意一舞,便似活了一般,初始像條騰蛇飛舞,啪啪作響處草木皆飛,舞了一會,便似化成了條龍,每一揮動,便有如虹氣息沖天而起,更有了些破空炸裂聲音遙遙四散,震的我耳鳴不已處,便連高高的那些云朵,都被這氣勁擊的紛紛潰散,那些動靜,卻著實把我嚇壞了?!?p> “你大伯的修為,可實在有點高啊?!?p> 阿水卻實在有些直楞,聽不出話中意味,卻只關(guān)注了那些氣勁,自然也明白,那最少已是極天位境界才能有的動靜,不,區(qū)區(qū)極天位怎么可能引動天地變化,只怕早逾了天位之巔,便是寶藍(lán)所提那位,將將踏入至尊境的大能。
王家家主,至尊境?
他心中駭然,要知道這人統(tǒng)管這偌大家業(yè)上下之余,又有閑心研造了那巧奪天工的院子,還能分心把武道煉到了如此駭人境界,便說句天縱奇才,也有些遠(yuǎn)遠(yuǎn)不能表其萬一,只是…
只是如此天才絕艷的人物,卻落得那般凄涼下場,只因為一念之仁,一心之人,便再不能放過自己。
阿水嘆了口氣,輕聲道:
“我就想不通,以那等絕代之姿,天縱之才,怎么這世間,還會有女子舍得害他?”
寶藍(lán)輕抬眼皮,淡淡道:
“男女之間,本就沒什么公平可言,也沒什么你強我弱,便是你情我愿一說。若喜歡了,便是喜歡,也說不出個理來,若不喜歡,便怎么都喜歡不了,那倒是能說出一百道理來。”
少年默然,心中卻是飛快的在兩個女子間思緒環(huán)繞,一時,便有些凌亂。他似忽然想起件事,便不假思索道:
“那人比我好?”
寶藍(lán)啞然,竟真未料到這人卻想到了那層,又想了許久,才輕聲道:
“我理不清,反正別人都說他好,我卻不覺得?!彼D了一頓,反問道:
“那人,比我好?”
阿水啞然,心道這姑娘報復(fù)心卻有點重,這話可不好接,斟酌了許久,才小心道:
“先前覺得你不好,聽你說了那么多,隱隱覺得你有些苦衷,也并,并沒有那么不好。”
“公子今日,似學(xué)這繞彎子之術(shù),極有心得?”
“我冤枉啊?!卑⑺邼?,卻有些腆然。
寶藍(lán)望了他許久,終于沒有逼問下去,眼神復(fù)又飄向了那顆歪脖子老樹,緩緩道:
“大伯舞了許久,似是極盡興,又極疲憊,終于停了下來,才發(fā)現(xiàn)我在一旁,嚇得已經(jīng)哭了許久,臉上卻沒什么愧疚之意,便把那道白布,輕輕甩在了棵老樹枝頭,終于過來哄了哄我,說?!?p> 她頓了頓,語氣便復(fù)又低沉起來,似模仿起了某人腔調(diào)。
“藍(lán)兒啊,別生氣了,大伯給你變個戲法,如何?”
寶藍(lán)話調(diào)一轉(zhuǎn),便又成了個稚嫩的小女孩口氣。
“大伯壞,大伯拿打雷嚇?biāo){兒?!?p> “藍(lán)兒乖,大伯這個戲法,肯定好玩,你看了就不會生大伯的氣了?!?p> “真的?”
“騙你,是小狗?!?p> “什么戲法?!?p> “大伯說自己可以懸空而立,你可想看看?”
“想!”
“你等著?!?p> “他說話間,便跑到了那棵樹下,又尋了塊褐色的石頭墊腳,站了上去,朝我笑嘻嘻道”
“藍(lán)兒啊,來,把這石頭推開,你信不信大伯就能立在空中了?”
“我當(dāng)時,便極開心好奇,望著大伯一臉笑意,便將將的跑了過去,使勁推他腳下那塊石頭?!?p> “那塊石頭好沉,用了許多氣力,卻依舊紋絲不動,我便有些不開心,抬頭想哭,卻瞧見大伯一臉古怪,居高臨下的望著我?!?p> “你可是王家這輩唯一的后人,日后整個家里,足足上千口人,便是你爺爺奶奶,與你爹爹,都得你來照料,怎么連塊破石頭都推不開?”
“藍(lán)兒,你可不能像大伯這般沒用!”
“大伯從來沒那么嚴(yán)厲和我說話,我當(dāng)時便有些害怕,便更使勁的推那塊石頭,終于…”
阿水聽得驚心之處,已瞧見寶藍(lán)目光迷離,緩緩站起身來,似又回到了那時那刻,似她那最喜愛的大伯,便在那高處望著下面。
他哪里不明白接下來會發(fā)生何事,可雖知如此,口中卻依舊脫口驚呼道。
“不能推!”
寶藍(lán)卻似沒聽到阿水說話,目光直勾勾的望著某處。
“我終于推開了那塊石頭,瞧著那物滾落開去,只覺得心中歡喜,更瞧見大伯一雙腳,果然在我面前懸空不落,便極開心。猛抬頭處,卻瞧見大伯脖中掛著那道白布,便直直的懸于那顆樹上,那張臉掙的發(fā)紫,那雙眼瞪的極大,極大,便直勾勾的看著我。”
此刻寶藍(lán)眼睛也睜的極大,似依舊望著那個臨死之際,仍望著自己的男人。
“他便那般看著我,卻說不出半句話來,我嚇的呆了,也挪不開眼,便瞧著大伯的臉色愈來愈紫,眼睛愈來愈大,便愈來愈可怖,終于沒了生息,筆直懸在了那處,靜靜不動?!?p> “別說了!”
阿水猛的站起,便扶著寶藍(lán)肩膀,一陣猛晃。
寶藍(lán)被這人晃的頭暈?zāi)垦?,終究是緩過了神來,呆呆望著這少年湊的極近的面孔,似遇到兇神惡鬼一般,猛地一把,把他推了個踉蹌。
“你走開!”
她似又一次失去了控制,沖著阿水,用盡了全身力氣,大聲吼道:
“你走開,我不要學(xué)大伯。”
臉頰早有眼淚淌下,這藍(lán)裳姑娘渾身顫抖,只極麻木的重復(fù)著那句話。
“你走開!”
“我不要學(xué)大伯!”
“我不要學(xué)大伯!”
阿水似也有些被染了性子,回道:
“為什么要我走?”
“因為我怕我喜歡上了你,便會如大伯那般,毀了這個家!”
阿水愕然之間,寶藍(lán)卻不停歇。
“我怕我動了那些心思,把王家整個葬送了!”
“你可知道,今時今日,若再輸了,可再沒有翻身的余地了!”
“你可知道,以我這付樣貌,若身敗落入敵手,會是個什么凄慘下場?”
阿水默然,他又何嘗瞧不出來,王家早就不止是卷入了這場大風(fēng)波中,甚至,甚至可能就是一邊的主腦,所以才帶著還愿跟著自己的兄弟欲離開此間。
尚海境內(nèi),此刻群雄四起,巨擘林立,早已不是一人,一家,一宗能掌控的局面,只怕稍晚火星迸發(fā),便是星火燎原燃盡萬物,誰活得下來,他不知道,但輸?shù)哪欠?,不管你身份如何高貴,恐怕能得個全尸,已是萬幸。
他也明白了寶藍(lán)這一行處,為何特意與他說了如此長的一個故事。
似這等豪門子女,所做所行,早便是身不由己,更每每違背初衷,此中痛處,卻是尋常人家難以體悟。
他理了理思緒,正待說句話兒,寶藍(lán)卻又凄婉道:
“你可知道,我牙中,便嵌著顆奶奶曾拿的毒物,只需輕輕一磕,便再無那些煩惱?!?p> 少年便一聞言,心中已是大駭,那只手便如閃電般捏在了寶藍(lán)下巴之上,只輕輕一運勁,便撬開了姑娘的齒關(guān)。
他驚惶之下,只拿眼細(xì)細(xì)望著寶藍(lán)那兩排潔白皓齒,急怒道:
“我不許你帶那玩意!藏在哪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