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青年將軍冷眼瞧著寶藍與阿水喜色交加,目光交錯之處更透著些不尋常意味,終于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
“藍兒,和這小子鬧騰些啥呢?”
阿水正自慶幸自己腦筋還算聰明,只短短瞬息便破了這極重要的藏字信,此刻聽到藍兒兩字,卻是心頭一緊,不由把頭轉(zhuǎn)了過來,望著這人身形上下。
卻見這人膚容皙白,相貌俊雅,一雙眸子細(xì)長有神,身量雖不如寧王那般高大,倒是肩寬腰長,隨意間便撐的那套藏青將甲飽滿挺拔,乍看之下,卻有些玉樹臨風(fēng),郎艷獨絕之意。
阿水凝神瞧了這人許久,卻是越瞧心里越不舒服,也不知道緣起何處。此刻正待還回句話,眼神一瞥之間,卻瞧見了他那薄甲領(lǐng)口露出內(nèi)里小片錦服奪彩,上面似銹著兩顆黃橙橙的小星。
“中郎將?”
少年瞧著那處,心中一凜。
西荒養(yǎng)大他的那個老頭,畢生都喜歡別人喚他昔年軍職,把自己那寨子也當(dāng)成個軍營一般整理,更給眾人講了無數(shù)次的軍階區(qū)分,自然也提到過,這領(lǐng)口綴兩將星,乃是大梁中郎將的繡章,只是眼前這人看著也大不了自己幾歲,怎么又做到了如此品階?
“在下俞文波,可不叫什么小子,尊駕又怎么稱呼?”
阿水不明就里,朝這人抱了抱拳,臉上卻是有些不喜之色。
“你叫什么,又管我什么事,一屆庶民,還敢問朝中大將姓氏?”
那人靠在椅上冷冷瞥了他一眼,便再不瞧他,幾句話間卻把阿水說的有些膈應(yīng),又有些下不來臺面。阿水瞧著這人,冷笑一聲之間正待丟句狠話出去,卻聽到外面又有個沉厚男聲傳了進來。
“這位,乃是尚海境守備副將,西秉瓏,西副中郎將。城里相熟的,都喚他做小西將軍?!?p> 眾人循聲回頭望去,卻見一道身影大步走了進來,便打量了下廳內(nèi)諸人,又朝藍小姐,與那小西將軍點了點頭,這才回頭瞧向兄弟二人,眼神間有了些贊嘆之色,這才笑著朝四處拱了拱拳:
“某家姓霍,名敬之,先前那些官階,把副字都去了,便是我了。”
他說話間,便與承淥阿水點頭致意,又朝一旁的凌婕眨了眨眼。這姑娘在城門口便早于這位霍中郎將打過照面,此時卻有些尷尬,又有些緊張,忙還了個禮。
阿水卻沒料到只片刻間,王家就來了兩位將階的大人物,便瞧見那霍敬之走了過來,卻沒像那人一樣隨手便敢拿桌上水果,又朝小西將軍輕輕說了幾句話兒,兩人都是一樂,便自顧自的…坐在了小西將軍下首。
他心中更疑,暗道明明這霍敬之是正職,怎么卻坐在這…這一副油頭粉面模樣的西秉瓏下側(cè)?
正自思量間,一陣急促腳步傳來,卻是阿寧滿眼笑意,一路小跑進了廳堂,只朝寶藍點了點頭,示意那事辦好了,便直直的奔了小西將軍身側(cè)。
“西少爺,您怎么來了?”
阿寧滿臉喜色,臉上卻有十分恭謹(jǐn),便是在寶藍身邊,也不多見這般神色,只是寶藍一臉平靜,卻似習(xí)以為常,更覺天經(jīng)地義,便依舊坐在那處,只是一言不發(fā)。
那小西將軍斜靠在椅背上獨自啃著個香梨,此刻側(cè)眼白了這侍女一眼,才咧嘴笑罵道:
“我來不來,還要你這丫頭管不成,小爺都坐了好久了,該準(zhǔn)備的東西呢?”
這話一出,阿寧卻是一愣,有些不敢直接應(yīng)答,便回頭望向了寶藍,西荒幾人卻是瞧著這原本俊俏的小西將軍一咧嘴間,便露出了齊齊兩排牙齒,一望之下,心中忍不住均是一陣惋惜。
“這小將軍生的樣樣皆好,怎么…怎么這口牙卻黃的如此厲害,著實煞了風(fēng)景?!?p> 小西將軍此刻才忽似有些緊張神色,終于在座上直起了腰,再不作那些吊兒郎當(dāng)模樣,撓了撓腦袋,才笑道:
“今天事多,忙著照料各處,便半刻都沒碰過那玩意,實在憋的慌,再說了,這也是咱自家地兒,又沒什么。”
眾人皆有些奇怪他忽然間為何如此恭謹(jǐn),卻聽得寶藍在那處低聲道:
“想干嘛,就去干嘛,又問我做什么?”
阿水卻聽出了這話里的小埋怨意味,心口更早被那咱家二字戳的莫名極痛,側(cè)眼望了望著兩人,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青年將軍忽然低三下四模樣,卻是因為朝寶藍求什么事兒,聽著這兩人說話又極默契緊意的模樣,哪里不明白,這,這位,只怕便是寶藍先前提的那人了。
他猜到了這人身份,雖臉上依舊是副不在乎的模樣,卻是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一雙眼睛,卻忍不住又朝這西秉瓏身上細(xì)細(xì)打量起來。
只瞧見這人一張臉上劍眉星眸,更攜著股鮮衣怒馬的少年縱意,倒是與一身湛服云裳的寶藍十分般配,復(fù)又把眼瞧了瞧自己一身麻衣破爛不堪,終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更瞧出了哪怕這人入門之際,便漏了滿身的驕橫紈绔味兒,可此刻那眼神望著寶藍,卻盡是溫柔如水的模樣,便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那邊小昭終于理完了衣裳,便走到在他身側(cè),自然聽到了這三聲嘆,心中便有些古怪,又瞧了瞧屋里多出的二人,似沒什么興趣,便拿胳膊捅了捅這少年,輕聲道:
“怎么了你?”
阿水眼中瞧著這姑娘,卻猛然一亮,便把她拉的遠了些,細(xì)聲偷偷問道:
“你覺得,那人如何?”
“哪個?”
“坐著那個,牙很黃那個?!?p> 小昭迷糊,把眼望著那小西將軍稍頃,搖了搖頭:
“不怎么樣。”
“比,比我如何?”
“差遠了?!?p> “真的?”
阿水大喜,幾乎熱淚盈眶,便覺得這姑娘其實,其實也挺可愛,更可能,比寶藍都可愛。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p> “可我一身破爛,他卻穿的極,極威風(fēng),人也長得不賴,這樣也是我更好嗎?”
阿水此刻有些如夢似幻,更怕忍不住喜極而泣。
小昭白了這人一眼,臉上卻有幾分古怪神色。
“你有沒有搞錯什么?”
“我?”
少年有些不好的預(yù)感。
“我喜歡跟著你玩,卻不是因為喜歡你長相好不好?”
“啊?”
“我只是喜歡你性子有趣,又極識貨,至于長相…”
小昭白了阿水一眼,又打量了下他身周上下,搖了搖頭。
“雖然也不算賴,可你要知道,我自小便與大師兄一并長大,坊間都贊他相貌當(dāng)世第一,平日穿著打扮更是被人刻意關(guān)注模仿,一向便領(lǐng)著平京風(fēng)潮。這樣的潮人兒天天挨著,我都懶得看半眼,何況這…唉,你還聽不聽?”
“我心很痛,你離我遠點?!?p> 阿水卻聽不完小昭那些話兒,已背著手走向了屋角,那道背影蒼涼落寞,蕭瑟冷凄。
小昭望著那人模樣不明就里,正自迷茫間,卻見一旁的凌婕也輕嘆了聲,背過身去:
“那年十五,王家大廳,站如嘍啰?!?p> 寶藍此刻,心中卻依舊滿是那封信上跳躍的字眼,再沒心思顧及其他,思量許久,忽然輕聲問道:
“阿寧啊,現(xiàn)在什么時候了?”
阿寧正在個櫥兒邊忙著料理某物,聞言抬了抬頭,望了望身邊擺的個落地楠木柜子上的奇怪符文,略一心算,便清聲道:
“快到戌時了?!?p> 寶藍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行了一禮:
“諸君?!?p> 眾人皆是回頭,望著這位王家小家主。
“后邊有些家事,本就備著戌時去辦,卻要失陪些會,見諒了。”
她語畢,也不顧那些目光奇怪,便連阿水都沒喚半聲,已徑直走入了后廂,只留得那小西將軍臉上楞了一愣,阿水在墻角又輕嘆了聲:
“我…我是你的貼身護衛(wèi)啊?!?p> 寶藍步伐不快,便在那大屋小屋間走了一遭,又莫名入了個廂房,靜靜立了片刻,似是確認(rèn)沒什么人兒跟了過來,這才轉(zhuǎn)身推門而出,尋了條古怪小徑,走到了某處墻根之下。
那道墻陳舊孤籍,面上有污漬斑駁不堪,待得寶藍一走近,卻忽然亮起了兩點似燈火般的光彩,仔細(xì)一瞧,竟好似有一人身穿蓑衣,一直坐在那處,幾乎便與墻角融成了一片,也不知道他在這角落里坐了多久。
寶藍朝著那處緩緩一禮,輕聲道:
“有勞了?!?p> 那人這才站起身來,卻…卻露出了個非人模樣。
只見這東西生的龐大,也有四肢軀干,只是頭奇大無比,身軀卻是極粗極矮,便如個恭桶一般,那布滿鱗片的粗大臉龐旁有兩道不知是什么的飄忽之物輕舞,口中喝喝輕響了幾聲,極艱難的朝寶藍擺了個還禮的模樣,便張開了那張無比巨大的嘴,一張血盆大口霍然朝寶藍吞去,那嘴又腥臭無比,更有道女子胳膊粗細(xì)的舌頭滑溜溜的便纏在了寶藍腰間,將她身子猛的一扯,拽入了口中。
若有旁人在側(cè),只怕瞧見這妖物忽然噬人,定會駭?shù)慕谐雎晛?,只是此處萬籟寂靜,更沒個鬼影,卻讓這世間少了個鬼怪故事。
這妖物吞了寶藍,龐大身軀朝天一縱,便調(diào)轉(zhuǎn)了頭腳,那諾大腦袋朝地栽去,臨到那下面堅硬泥土之剎,卻似魚躍入水,整個的沒入了那道地面之內(nèi),便沒了半分蹤跡。
寶藍屏息閉眼,只覺黑暗之處一陣頭暈迷眩,那些晃動便停了下來,又有了些光亮暖意入眼,纏在腰間的那道粗物便輕輕把她扶在了身前地上站定,這才緩緩睜開了眼。
這處,卻是個三丈方圓的密室模樣,便只有一桌六椅擺在中間,那五張椅上早坐定了人兒,卻以那長姐姐為首,徐伯淵,寧王,與另外兩人依次落座。眾人瞧見寶藍身后那物,雖沒什么驚訝,眉目中,卻都不由自主的一顫。
寶藍欠身一禮,剛想替后面那位道聲驚擾,一道高大黑影卻已立在了她身前,自上而下冷冷望著。
“為什么不讓他倆走?”
寧王面色依舊沉靜,眼中卻已有殺機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