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淵那顆頭微微側(cè)斜了幾分,目光中,似極其認(rèn)真的在重新打量這位王家小姐。
寧王坐在一旁,心中有萬般難受不能發(fā)泄,只是先前領(lǐng)略了寶藍(lán)那些手段布置,此時此刻,不由有點(diǎn)發(fā)自內(nèi)心的怵這女子,又覺得,似她這般,也該有道理,掙扎許久之下,竟是生生忍下了那口氣。
“算計了如此強(qiáng)援過來,代價怕也是不小,日后更是遺禍無窮,便只是為了拖上一拖?”
“先前便以為眾位明白?!?p> 寶藍(lán)長吸了口氣,望了望屋中眾人,嘆聲道:“看來是小女子話里還是講的不夠清楚?!?p> 她忽然便朝長公主行了一禮,道:
“王家自是要尋自保,可從沒想過當(dāng)真與朝廷為敵,全府上下,皆是忠良子民,若是江湖糾葛,自會全力以赴,但若涉了國體朝綱,那,便是各位大人的事了?!?p> 長公主靜靜坐在桌首,望著這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又把她先頭那句話兒仔細(xì)想了一邊,思緒便忽然有些紊亂,那股氣頂在胸中許久,才平復(fù)了些許,極澀聲道:
“莫不是忘了你大伯是如何死的了?”
“我家那位,漏了機(jī)要軍機(jī),致邊疆將士死傷逾萬,便是千刀萬剮,也罪有應(yīng)得,能留個全尸,已是朝廷開恩,陛下仁慈?!?p>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長公主聲音愈寒。
“先前那位雖修為破了地階,又身為皇子之首,可始終留著外族血脈,其心難測,陛下一時糊涂,為民為臣,自當(dāng)替君明辨,便哪怕是…”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長公主一字一頓,咬牙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寶藍(lán)卻似再也不忌憚這位皇親貴胄,天子骨肉,厲聲道:
“那處有了論數(shù),這往后幾十年的天下也就有了定論,就算在這里大獲全勝,難道就憑我們這些所謂的名宗大派世家豪門,攜了幾營鐵甲軍幾個宗師,便能擁當(dāng)朝公主登高一呼,逼圣上廢儲不成?我們有高手,那處也有,我們有至尊,他們也有,可除此之外,我們還能拿什么跟朝廷抗禮,憑你我這副血肉之軀,項上人頭,還是憑你我生的好看,能攬盡天下英豪?”
這一介弱質(zhì)女子,此刻卻是怒目而立,話中盡是金鐵之意,鏗鏘沉重之間,竟將長公主說的啞口無言,眾人瞧著竟有人敢呵斥公主,面色皆是大駭,可聽完了她那番話,眼中卻皆是一黯,心中都明白,這姑娘說的,卻是實情。
長公主望著眼前這從小一起長大的閨友,眼中卻有迷糊,似是覺得此人忽然變的極陌生,極遠(yuǎn),心神迷離之際,正欲再說些什么之時,卻覺一只大手輕輕在她背后拍了拍,回首望去,寧王正靜靜望了過來,搖了搖頭,便回頭譏笑道:
“你這位姐妹心中,一早就藏了數(shù)套應(yīng)變,只是我們倒霉,撞上了那套于我們最不利的,如今她家要脫身,她那位爹爹,只怕現(xiàn)在早已入了琪王府,正自忠肝義膽著呢?!?p> 寧王回頭,一臉寒意,只死死盯著寶藍(lán)那張面孔: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家如今才想著急急撇清,倒確實是股商賈割肉的常聞味兒,我倒想看看,那處有沒有那么仁義,能與你家盡棄前嫌?!?p> 寶藍(lán)那道好看的眉頭便皺在了一起,想了許久,一聲苦笑:
“看來你沒聽懂我先前的話?!?p> “什么話?”
寶藍(lán)于無人見處的那小小拳頭攥的極緊,似掙扎了許久,才輕聲道:
“任何人,都是有價錢的?!?p> 寧王聞言微楞,便一剎那,一張臉上已是怒極反笑,霍然起身處,那身周便有莫名氣息忽然四散,一雙眼中,竟帶著了些血腥之意:
“賣了我兄弟不談,還要賣你姐姐,接下來,怕是在場諸位,一個都跑不掉了。王大小姐,你機(jī)關(guān)算盡,當(dāng)真是聰明絕頂,若放你長大,不論這商界,便是朝野,只怕也要被你攪的腥風(fēng)血雨?!?p> 這屋中四人便在寧王起身之際已臉色大變,待得聽到那句放你長大,哪里還不明白這寧王竟是久怒之下,動了殺心,急眼望處,那高大身子早已長臂一展,抓向了寶藍(lán)咽喉。
“不要!”有女子驚呼,卻已來不及阻那人。
“你敢!”
便有一人怒喝間猛的一掌擊下,那堅硬木桌已是粉碎,一道巍峨身子攔在了寶藍(lán)身前,滿臉露霸氣橫攔之色,那雙手兒竟只隨意抱在胸前,怒目瞧著寧王,便如瞧著個死人一般。
寧王望著那人面孔卻是心中一悸,無論如何,都不能把這怒目森然面孔,與先前那個彬彬有禮的男子認(rèn)在一處,他性子卻是極倔,明知這人修為高的可怕,卻依舊咬牙輕吐了口氣,一掌拍了出去。
“去!”
那人便連身形都沒動上半分,寧王已覺一股驚濤駭力撲面,身子便被猛的一撞,一口腥熱之物還不及涌上喉間,便如脫線風(fēng)箏一般朝后極速撞去。眼見著他偌大身子將將要撞上那道古怪灰墻釀出大禍,卻有只手憑空而來隨意一撩,便詭異消了那股極大沖力,踉蹌間跌倒在墻根之處。
寧王此刻胸中氣血翻涌,心知這電光火石之間,已受了不輕內(nèi)傷,卻不及顧慮這些,愕然抬首處,只見那南洋人站在了自己身側(cè),也不看他傷勢如何,只冷冷瞧著對面那如羅漢降世一般的魁梧男子,許久才開口道:
“宗慕兄,為何出手如此沒輕沒重?這位可是你朝的小王爺,論起來,身份可比寶藍(lán)小姐尊貴的多?!?p> 此刻桌面盡毀,屋內(nèi)氣息激蕩,便是那星火之燭,也墜在地上,便又暗上了幾分,那男子依舊隱在那暗處,卻瞧不清他面色如何,屋內(nèi)更無一人說話,便只有道古怪囫圇之聲,似是蟾息,又像獸咆,漸漸也淡了下去,待得許久,才聽那處有柔聲傳來:
“我可是為了救他?!?p> 寧王一愣,卻明白了這人話語,一雙眼微微瞥向某處墻角,心中有股后怕襲來。
他知道自己如今實在遠(yuǎn)非那人對手,更無須提墻角那物本無人性,一時之間,卻不知該是該撂下狠話找回些顏面,還是說些什么別的。長公主卻已撥開那護(hù)在身前的徐伯淵,急急撲到了他身邊。
“你,你沒傷著吧?!边@長公主臉色罕見的有些驚惶,拿手在他身周摸了一遍,焦急埋怨道:“怎么如此莽撞!”
“無妨?!睂幫醯皖^,卻沒再多說半句。
眾人聞言,皆是沉默,這好端端的一個密會,如今卻是劍跋扈張,更是弄的一地狼藉,便連那道燭火,似也有些羞愧,一閃之間徹底滅了下去,這屋中,除了墻角還有兩點(diǎn)昏黃異光,便再無一絲光亮。
許久,才有寶藍(lán)聲音自黑暗中響起:
“這等事兒,本就當(dāng)就事就理,更不該帶上半點(diǎn)火氣脾性,恩怨過往。”
她清聲道:
“這處此刻臟亂暗齪,不若請寧王與公主殿下先行歇息療傷吧,這些瑣事,本就該我們謀劃詳密,再由徐大統(tǒng)領(lǐng)拿捏,兩位定奪便是了?!?p> 徐伯淵在那暗處思索許久,沉聲道:
“也好,公主殿下意下如何?”
便靜了許久,便有女子呼吸聲沉,終于有那長公主聲音響起,有些冷漠,有些疲憊:
“你我,再不是姐妹了?!?p> 擦的一聲,卻是徐伯淵不知從何處撿起了根細(xì)木點(diǎn)燃,屋中便復(fù)有了些亮色。
眾人抬首處,長公主眼中卻有了些紅絲暗結(jié),便側(cè)頭自那齊云鬢堆內(nèi),抽了根珠釵出來,那釵卻有些奇怪,雖有寶珠閃耀碧玉連橫,細(xì)處做工卻著實有些粗陋,也不知道以她這等身份,卻為何戴著這物。
她瞧了這釵許久,一聲苦笑,手中微微用力,啪的一聲輕響,竟是將那釵一折為二,擲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