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阿水腦中,沒有任何的理智,只剩了混沌一片。
他只覺得自己的雙手,乃至全身,如焚火一般熾熱,每根筋脈和血管,都沸騰著,難以忍受的痛苦帶來的,是滾燙的熱意,和無盡的力量。
那股力量野蠻的噴涌著,撐滿了整個身子,撕裂般的脹痛襲來,先前的滾燙,便簡直連蚊叮,都算不上。
誰都不敢去想,這已逾天位之巔的真元,還遠遠不是他身體的終點,地獄般的熱,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于不知何處,催生出幾乎無窮無忌的力量,瘋狂的攀升著,暴漲著,永無止境。
阿水很痛苦,他本能的知道,這股力量,需要宣泄。
如果繼續(xù)如此下去,那自己,早晚也會像先前天上,那些紅色的泡泡一般,只給這世間,留下噗的一聲輕響。
他艱難的轉(zhuǎn)了轉(zhuǎn)頭,便瞧見了從未有人見過的人間樣貌。
血一般的世界,舉目之處,一片掩在狂沙暴塵中的廢墟,無數(shù)骸骨堆積,滿是火焰,與死寂,天地之間,只聽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起伏綿長。
漆黑低沉的烏云翻滾涌動,極深處電閃雷鳴間,有大到不可想象的青巒巨爪,幾千丈長的指甲泛著墨綠色,惡心的光澤,張舞著,破開濃稠的云,緩緩探下。
他抬頭,便瞧了那爪許久,也沒想明白什么,又把眼瞧了瞧身邊。
還是一片了無生機的死寂廢墟,只有身前,有團骯臟的污紅在瑟瑟顫抖,像是個人的模樣。
阿水想不起,也想不清任何東西,但眼瞧著那物,體膚間不自禁的雞皮疙瘩,和胸中壓抑不住的惡心,都明明白白告訴了他。
這骯臟的污紅光團,便是純粹的惡,必須鏟除。
正待往前走去,忽然抬了抬頭。
于是,這無聊的世間,忽然又多了一團金色,絢麗的光,好像正望著自己。
這團淡金,卻沒半點污穢,甚至有些熟悉,有些美麗,有些可愛,又帶著些久違的暖煦。
可這團讓他十分親切的金,站的離那團污穢的光團,是如此的近,只是一剎那間,骯臟油膩的芒,便盡數(shù)染在了那團金色上,變成了一般無二,骯臟油膩的紅,讓他覺得有些惡心。
阿水楞了楞,瞧著那再也望不見的金色,有無法抑制的癲狂和憤怒,轟的一聲,涌入了他腦中。
他覺得心中,有了些騷癢,壓抑的騷癢,如成千上萬只貓,齊齊用肉肉的爪,在他心頭細細抓著,撓著。
愈來愈癢,便化成了痛,無法忍受的痛,如成千上萬把刀,用殘缺生銹的刃,在他心口緩緩割著,鋸著。
他知道,這世間,如春風(fēng)般溫暖的淡金,再也不會有了。
少年想著,便抓緊了自己的頭發(fā),發(fā)出了痛苦的嗚咽。
那嗚咽,傳到了四處,便成了晦澀低沉的咆哮,自那少年單薄瘦弱的身子里,滾滾而來。
無心瞧著那個蹲在地上,萬般痛苦神情的少年,偷偷咽了口口水,輕聲道:
“這東西,越發(fā)不像人了?!?p> 身前的女子,聽到那東西二字,身子一顫,想出言呵斥,終究,還是沒說什么。
她瞧著那鬼一般的少年拿著手,拼命撕扯著自己的頭發(fā),有許多殷紅,在指甲間流淌。
這位簡王府的王妃心中絞痛,卻不敢上前半步,更不敢,再像兒時那樣,輕輕抱著他的肩頭,唱些溫柔的調(diào)。
她只是壓低了身形,竭力將自己的真元調(diào)息到了一個極飽滿的境界,低聲道:
“小心點,這次過來,會更兇?!?p> 無心被她忽然變的極其沙啞的嗓音唬了一跳,正待問上句什么,身子卻猛然一僵。
因為,那東西站起來了。
只是一站,仿佛那身子,都巨大了起來,有古老晦澀的兇戾,如山洪一般傾瀉著。
兩人都未來得及互相提醒一聲,少年凄厲的尖嘯已至,空中,涂開了四濺的紅。
“躲開!”
明妃的臉,剎那間煞白一片,雙掌齊齊朝地一印,低喝道:
“盾!”
比先前大了數(shù)倍,厚重數(shù)倍的如山氣盾自天而降,堪堪與那抹無可匹敵的紅,撞到了一起。
無心便在那可怕的紅色亮起一瞬,再也顧不得丟人,下意識拿手捂住了頭,只覺身子一震,便聽到了嗡的一聲低響。
沒想象中那么兇殘爆裂。
也是,身前的女子,是立于此世之巔的大宗師,除了至尊,誰能隔著她,還傷到自己?
他把眼睛從手縫中瞥了眼,發(fā)現(xiàn)身前那湛藍偉岸的氣盾完好無損,又松了口氣,正想問上句話,眼角卻猛的一漲。
那位王妃大人,此刻雙瞳黯淡,面如金紙,一身華服都似浸在了水中一般,氣喘吁吁之間,忽然哇的一聲,噴出了口鮮血,那道氣墻上,頓時生了無數(shù)紅色嫣紅小點,只停了一停,又紛紛淌下,化作長長的痕。
“王,王妃,您受傷了?”
無心顫抖著。
他并不是心疼這王妃,只是無法想象,在這秘術(shù)氣盾的絕對防御之下,還有人能僅僅一擊,便重傷了位太天位高手,可他沒有想的時間了。
那個少,不,那只鬼,如道血色的電,猛然一折,便繞過了明妃與那道堅不可摧的如山氣盾。
有手臂暴漲,似自虛空而來,將五指作爪,抓向了無心的頭頂。
這位至尊的影子,都沒來得及思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只覺頭皮一陣劇痛,整個人,竟是被這東西抓著頭發(fā),生生提離了地面。
他掙扎著低頭一望,便瞧見一雙血紅的眼睛,如看著只螻蟻般望著自己,便駭?shù)臎]了魂魄,渾未瞧見少年的那根手臂露在外處,有些黑色古怪篆文,于肌膚上若隱若現(xiàn),愈來愈濃。
明妃這才艱難的轉(zhuǎn)過了頭,跟上了這少年的身形,已瞧見自己宗里那位數(shù)一數(shù)二的射道高手,如只小雞一樣被人提在空中,連半點反抗,都做不到。
她再也顧不得自己體內(nèi)傷勢,猛然揮出一道冰寒氣勁,擊向那少年的背脊,可那道氣勁甚至都還未離手,就詫異的瞧見這少年將頭詭異的一轉(zhuǎn)。
連肩頭都沒動半分,那顆再沒半點溫柔模樣的腦袋,便整個轉(zhuǎn)了過來。
如被人生生擰了一整圈般轉(zhuǎn)了過來,一雙燃著血一般焰的眸子瞧著自己,有一絲痛苦閃過,便化作了無盡的恨。
他猛然一喝,有不屬于人的聲音轟然而至,如夜梟齊鳴,震得明妃身子一顫,眼神,卻輕柔了些。
“你知道嗎,這才是你應(yīng)有的模樣。”
少年卻不管這明妃身死關(guān)頭,忽然古怪的露了些沉醉神色,只是沉腰一蹲,有血紅氣息一盛,便纏在明妃腰間,猛的一扯。
縱便能擺脫那雕心刻骨般的束縛,心和身子,在這壓倒性的雄性氣息面前,卻絲毫反抗不得,一起無力地被扯了過去。
她腦中不由自主的閃過了很多事,太多了,如一副無邊無垠,涂滿了回憶畫卷的墻,只略一現(xiàn),便嘆了口氣。
“死在你手里,對我來說,倒是再好不過的歸宿了?!?p> 史明婳整個身子,便被那血色巨刃勾到了極近處,像那位黑衣少年一樣,垂下了手。
她并沒有被嚇破膽子,只是心神震蕩之下,忽然沒了半點求生之念,便像尊雕像般,著了根,生了銹,卻趁著最后的時光,極貪婪的瞧著少年的面孔,又有凄戀一閃,卻依舊沒讓少年動容,哪怕半分。
阿水只是深深伏低了身子,將那兩把巨大的刃并在一處,便將腰猛然一擰,眼看著那道不屬于人間的墨紅,又將現(xiàn)于人間。
尖嘯聲炸起,漫天的風(fēng)和聲音,似乎也被吸入了那血紅之內(nèi),有人放棄了生機,有人卻橫出了一腳。
一只肉肉短短,有些可愛的腳,豐腴柔滑處一望便知是個女子,卻不像是大梁姑娘們的腳。
大梁的小姐們,可不會有古銅色的肌膚,也不會只穿了個堪堪遮住隱秘處的獸皮短裙,把大半截誘人腿兒,都盡數(shù)露在外邊,更不會抬腿之間,就撩得滿夜春色。
可這并不妨礙這只可愛的腳忽然出現(xiàn),便猛然踢在阿水腰間,連巨響都沒來得及發(fā)出,直直把這鬼神一般的少年,如道流矢般踢了出去。
明妃和無心身子一松,終于得了自由,目光不由自主的瞧向了前方。
前方橫七豎八,長長一片屋子盡數(shù)而倒,盡頭處,好像是那少年的身子,正掙扎著爬起身來。
前方還有個嬌小身子,連腿都還沒放下,已手忙腳亂的自懷中掏出了個小香囊,小手一揚,便有奇怪的氣味散在了夜空中。
那人又深深吸了口氣,似在空中聞了一聞,這才擦了把汗,松了口氣。
明妃先前已在金玲塔頂見過這位,倒沒什么訝異之色,只是瞧著她舉止古怪,眉頭忍不住微微一皺。
那人似察覺了身后的目光,便轉(zhuǎn)過身來,現(xiàn)出了張肉嘟嘟的通紅小臉,一雙圓圓的大眼睛閃了閃,輕輕一笑間,有兩顆虎牙蹦了出來。
“和人打架,可能比不過你們,但要是對付這類東西,我們一族,可是世間第一,絕無對手?!?p> 史明婳渾然沒有半點剛死里逃生的驚惶模樣,只是靜靜望著這肉嘟嘟的嬌憨少女,便無論如何,也無法把這個矮小姑娘和狼王二字,聯(lián)系在一起。她猛得搖了搖頭,知道此刻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便望著那堆廢墟里站起的少年。
阿水站起了身,朝四周望了望,那道血紅的眸子里,便開始有了些茫然神色,也沒瞧向無心,和明妃一眼,四處尋覓不得之際,身上那股晦澀古老的兇厲氣息,慢慢淡了下去。
他那雙眸子里的血色,肉眼可見的淡了下去,漆黑的瞳孔,也慢慢展了回來,終于忍不住拿手,在腦袋上輕輕一撓,便有些傻氣,如大夢初醒。
明妃一瞧見他那憨憨模樣,已知道是這位狼王姑娘先前的那些手段起了效,只是她依舊有些好奇,又瞧了瞧少年身子,才輕聲問道:
“先前,他身上,到底是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