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轉(zhuǎn)眼進(jìn)入大雪紛飛的隆冬。忘憂湖上,通往湖心島牛頭渚的唯一道路因?yàn)榇笱┣鍜卟患皶r,緊急封路了。張銘無法開車上島挖筍,斷了”忘憂湯“的底料。
天意是最難得的偷閑借口。新任擺渡人的張銘近來做的有點(diǎn)辛苦。書仙登門絡(luò)繹不絕,無論前世富貴貧賤,用心傾聽對方的前世故事。每一碗忘憂面都毫無分別心,逐一細(xì)心料理。
幾天下來,張銘逐步有了經(jīng)驗(yàn)。原來度化書仙的本質(zhì)就是讓他們訴盡前世糾葛。內(nèi)心的怨念一旦如垃圾一般傾倒而空,他們的本心就空靈了。此刻,書中仙便可“化心為舟”,泛舟心海。怨念深重之心,比磐石還沉,強(qiáng)行擺渡自然永沉心海,登不了彼岸。
昨夜子時,雪芹先生特意掛起了特別告示。稱擺渡人休息兩日,請眾書仙兩日后的子夜再來。張銘睡了幾個月來最踏實(shí)的一晚!
次日上午9:00起床,這對于高度自律的張銘而言,算是奢侈的”自然醒“了。
雪霽天晴,冬日暖陽鋪撒整座“忘憂湖花園城“。張銘上周在這里買了套95平米的精裝湖景超大兩房,拎包入住。這是他在江城最新的棲身之所。
心情不錯的張銘在落地窗前刷牙,放眼窗外欣賞著雪后初晴的忘憂湖美景。此刻一首小詩從張銘腦海中一閃而過:
鐵甲將軍夜入關(guān),
朝臣待漏五更寒。
日上三竿僧未起,
算得名利不如閑。
如今手術(shù)臺上握柳葉刀的張銘,漸行漸遠(yuǎn)。用廚刀砍瓜切菜的生活,日復(fù)一日。手術(shù)臺不是名利場,確是張銘榮耀人生的起點(diǎn)。與做個小餐廳店主毫無可比性。
加上”人間擺渡人“這份差事呢?勉強(qiáng)算一個理由吧!
張銘心里清楚,如果只有這一個理由,他遲早會回到手術(shù)臺。而再加上了一個人的分量……別無選擇,唯有堅持下去!
此刻,張銘發(fā)現(xiàn)手機(jī)的“來電顯示”上有兩個來自雪芹先生的未接來電……店鋪距離住處很近,張銘換了衣服直接到了店里。
雪芹先生果然在店里等候多時。不等張銘開口,將一封信遞到張銘手上說:
“煤氣灶眼又噴出藍(lán)色幽冥火了。不過甚是蹊蹺,這次從中飄出蒲松齡先生捎來的書信。他本人卻沒有來……”
張銘拆開書信,蒲松齡先生流暢而鬼魅的“鬼圣行草”躍然紙上。走筆狂而不亂,風(fēng)骨妖而不邪。張銘展信閱讀,全文如下:
銘公子,雪芹先生,見信如唔。近日陰司邪祟之氣日甚,九幽之內(nèi)人心惶惶。孟婆、鹿蘋二娘子音信全無。而緝拿二娘子的三位陰司捕快也未回歸有司衙門,下落不明!
忘川河畔如今無擺渡之人。往生怨靈滯留奈何橋上日漸增多!黃泉路上無退路,不飲孟婆湯又進(jìn)不得入陰司十殿。幽冥界秩序亦然大亂!
江湖傳言十殿閻君當(dāng)下一籌莫展。而幽冥二主卻深居洞府不出,對幽冥之事不聞不問……
言歸正傳。松齡近日大肆打賞九幽之地所有眼線去打探孟婆、鹿蘋二娘子下落。昨日得知,黑風(fēng)山小妖“凌凌七”手上卻有可靠線索,但此人守口如瓶。
凌凌七乃九幽之地有名潑皮無賴。江湖諢號“包打聽”。平日里招貓斗狗,人人側(cè)目。但確有一雙飛毛腿,一日里可行遍九幽之地。且詭詐異常,手眼通天。
然此人性情乖張,喜怒無常,一言不合拂袖而去。誰的面子都不給。老夫已設(shè)下計謀,今夜子時將其誘入神隱面館。能否從其口中得到二位娘子的有效線索,全靠張銘公子與雪芹先生相機(jī)行事!
松齡先生短信寥寥數(shù)言卻一字千金!如此天機(jī)大事不能親自來商討,可見陰司如今卻是情勢險惡??傊环窒M?,也要盡到百分努力!
今天剛好閉門謝客。雪芹先生與張銘可以全力以赴應(yīng)對這位重要的來客!
一天無話,夜半子時。幽冥藍(lán)火果然從灶眼竄出。未見人影就聽見火焰深處傳來尖聲細(xì)氣的怒罵之聲:
“松齡老兒,好不小氣!才吃你幾條魚,就不舍得了……”
未見其人,就知此人乃嘴尖皮厚之市井之徒。突然,幽蘭冥火深處隱約聽見蒲松齡先生的聲音:
“小的們,把這混吃混喝的無賴趕出去!”
隨著一陣推搡扭打之聲,一個黑衣人似被狠狠踹了一腳,飛出幽冥藍(lán)火。重重摔在神隱面館的廚房!幽蘭冥火熄滅前,還依稀聽見蒲松齡與小廝們的叫罵不絕于耳。
雪芹先生忍俊不禁,心想松齡先生在世之時一介寒儒。如今在地府習(xí)得一身江湖之氣。演技套路也是一流!
再看摔入店內(nèi)的小個子黑衣人,果然是夜行輕功高手。渾身上下穿青掛皂,骨骼清奇。瘦小枯干的小臉。薄嘴唇上掛著一撇一捺的狗油胡子。一對鼠眼小而有神,賊光四射!活脫脫一名梁山好漢——鼓上蚤時遷轉(zhuǎn)世!
本性皆為讀書人的張銘與雪芹本不喜應(yīng)酬這等市井之徒。但二人深知關(guān)鍵時刻,做戲就要做全套!二人一臉真誠的故作驚訝之態(tài),上前一左一右攙扶起凌凌七。
雪芹先生搶先說道:
“哎呀呀,原來是九幽之地的大俠客凌凌七大爺?shù)搅?!神隱小店蓬蓽生輝啊。張銘公子,快快給凌大爺看茶!”
張銘硬著頭皮配合做戲,故作殷勤的滿臉生硬賠笑。一邊準(zhǔn)備給來客沏茶。
“慢著!我這是在哪兒??!”小個子起身后滿腹狐疑,一雙滴溜亂轉(zhuǎn)的賊眼環(huán)窺四周,眼光落在尷尬賠笑的張銘身上……突然撫掌大笑:
“哎呦,這不是幽冥二主新晉加封的陽世擺渡人張銘公子嘛!紅透半個地府的大紅人哦。雪芹老兒,你是抱上大腿咯!”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雪芹先生也不敢翻臉,只能應(yīng)和賠笑。
小個子見張銘在準(zhǔn)備沏茶的器皿。急忙制止:
“張公子且慢!腹中饑餓之人腸子里無油水,喝不得茶。方才去松齡老兒那里打尖,手下那幫狗眼看人低的小廝就拿一杯清茶糊弄我,茶水?dāng)⒘怂奈寤?,喝得我肺葉子都漂起來了也不見上菜!”
其實(shí)方才叫罵推搡中就已經(jīng)得知,蒲松齡老爺子就是以不讓吃霸王餐為由把凌凌七給誆騙來此。天機(jī)不可道破,曹雪芹還得假惺惺地“仗義執(zhí)言”:
”這松齡老兒,好不曉事理!我們神隱面館,平日想攀您這個高枝還不得機(jī)會!凌大爺您要是餓了就來咱這兒,雖說咱這小飯館兒,做不出鳳肝龍髓??墒潜WC比那百鬼客棧強(qiáng)上百倍!“
張銘心中暗暗佩服。雪芹先生并非迂腐書生,市井百態(tài)被他玩于鼓掌。轉(zhuǎn)念一想,榮寧二府里不就是個小江湖。雪芹早把天上地下的人心揣摩透了!
不曾料想,這凌凌七卻沒有附和雪芹先生來貶損百鬼客棧:
”雪芹先生此言差矣。那松齡老頭兒雖脾氣臭了點(diǎn)兒,可是百鬼客棧烹制的忘川河鮮的技術(shù)可是一流!尤其那一道“忘川雙嬌”堪稱絕品啊!“
張銘瞬間參透了蒲松齡先生定下此計的用意。此人看似好吃懶做,卻不是酒囊飯袋似的憨貨!對飲食這事兒極挑剔??磥硭升g先生就是要把他饞蟲勾起來,再讓我們做這個人情!
張銘不會雪芹先生那般的江湖應(yīng)酬技巧,可談到美食此刻卻真的來了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