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為首的狄人踉蹌著跑到旗幟下,魏犨道:“你們誰能將他一箭結(jié)果性命,本司馬賞一個銀錠。”
一將士道:“司馬不是答應(yīng)了他們,誰能第一個跑到終點的,就可留他一條性命嗎?”
“狄人個個都如豺狼一般,殘忍無情,言而無信,本司馬又何必與他們講信用?”
“司馬說的有理,這些狄人末將看一個都不必留?!币黄珜⒄酒鹕韥恚∠鹿?,一箭向著狄人的后背射出。
重耳旁邊的趙衰眼明手快,也適時取下長弓,搭箭射去,眼見第一枝箭距離狄人已不過數(shù)丈,突然“咣珰”一聲,趙衰的羽箭后發(fā)先至,直接撞擊上前面的箭枝,先發(fā)之箭失了準(zhǔn)頭,從狄人的身旁飛過,兩枝箭余勁未消,又向前飛射一段,先后落入了校場外的空地上。
在場之人無不大吃一驚,魏犨轉(zhuǎn)過身來,見重耳帶著手下正往這里來,急忙帶著將領(lǐng)下臺來,向重耳行禮,一邊留神看剛才射箭之人,見此人臉色白凈,頗為儒雅,心中暗暗猜測他的來歷。
重耳向魏犨一一介紹了手下幾人,魏犨聽得大都是晉國望族名門的子弟,尤其聽到趙衰是趙夙之子時,暗道果真是虎父無犬子,剛才那一箭,是箭術(shù)中最為難練的‘參連箭’,而且趙衰后發(fā)制人,顯然技藝已達(dá)登峰造極,只怕自己也未必能做到。
魏犨與眾門客都見過禮,請入點將臺上入坐,幾個狄人已經(jīng)被抓了回來,因一人死于陷馬溝中,還剩下四人,跪在點將臺下,等候發(fā)落。
魏犨道:“這幾人是末將在城外抓到的狄人探子,正欲將他們處決,公子來得正好,就由公子下令行刑吧?!?p> 重耳指著面前的酒甕道:“司馬今日好興致,與眾將在此歡飲,難道不知軍中有禁酒令嗎?”
魏犨道:“并非末將有意違反軍令,只是前日抓到這幾個狄人探子后,審訊了兩日,他們都不肯招供實情,末將想留著他們也無用,不如當(dāng)著全軍的面,將他們處決了,這酒原是為了給大家尋些樂子,鼓舞將士之用,還請公子見諒?!?p> 趙衰道:“司馬大人既已下令,誰能首先到達(dá)旗幟的,就放他回去,怎可又出爾反爾呢?”
魏犨笑道:“這位趙兄弟不知,這些蠻夷屢屢在我邊境燒殺搶掠,深為蒲地民眾所痛恨,所以末將與將士們拿他們打賭做輸嬴,全當(dāng)軍中娛樂罷了。”
重耳道:“司馬既有如此愛好,不如咱們也來賭上一局,你我各選一人押注,我若贏了,你就將他們四人全放了。我若輸了,一切但憑司馬做主。”
“不知公子以什么為約?”
“他們原是馬背上的強人,不如給他們每人一匹馬,看誰能第一個到前面那片小樹林的,即為勝出。”
魏犨是愛賭之人,當(dāng)即同意下來,命人牽來四匹馬,那四個狄人被人扶著才勉強上得馬去。
魏犨請重耳先選,重耳笑道:“我雖無甚才能,但頗通馬語,先讓我問問這幾匹馬,他們中誰是跑是最快的?!?p> 重耳走到馬匹跟前,煞有介事地在四匹馬的耳邊各咕噥了幾句,眾人看得都云里霧里。
重耳又拍拍馬頭,幾匹馬兒搖晃幾下腦袋,甩甩尾巴,重耳走回來向魏犨道:“我已問過他們,他們都說那匹棗紅馬是他們當(dāng)中的翹楚,速度無人能及,本公子就選它了。”
魏犨不禁啞然失笑,這匹棗紅馬是一匹牝馬,腹部下垂,長得十分嬴瘦,依稀是剛生產(chǎn)完不久,無論如何也不象是跑得快的樣子。
魏犨指著另一匹馬道:“如此末將就選那匹青驄馬吧。”
傳令官這里一聲號令,往那幾匹馬身后一甩鞭,四匹馬兒便飛奔出去。眾人看那匹青驄馬一開始遙遙領(lǐng)先,漸漸地卻越跑越慢,落在最后的棗紅馬一鼓作氣趕上去,穩(wěn)當(dāng)?shù)氐竭_(dá)了小樹林,把魏犨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眾人都不明所以,呂甥悄悄問卻溱,“公子是什么時候?qū)W會馬語的?”
卻溱小聲道:“公子說的不是什么馬語,是翟國的語言,恐怕公子早就看出那幾個探子不是狄人,而是翟人?!?p> 呂甥自然知道重耳的母親是翟國郡主,重耳自小跟著母親學(xué)得一口娘家的方言,剛才那一番對著馬兒說的話,八成是囑咐幾個翟人的。呂甥不禁會心一笑。
這里魏犨既然輸了比賽,只得依著先前的約定將四個翟人放出城去,然后向重耳道:“不想公子還精通獸語,末將愿賭服輸,在此罰酒三杯,向公子賠禮。”
魏犨雖然輸了,心里卻大不甘心,有心要在重耳面前炫耀酒量,便向左右副將道:“這酒杯太小,換大碗來?!?p> 下人換上陶制的大海碗,魏犨命人倒?jié)M了,端起來仰頭就灌,片刻將一碗酒喝個底朝天。
顛頡坐不住了,起身道:“魏司馬好酒量,可惜一個人喝無趣得很,我老顛陪你喝兩碗?!?p> 魏犨道:“原來顛兄也是同道中人,得遇知已,何其有幸,再拿幾個海碗上來,只要公子不怪罪,咱們喝個痛快?!?p> 魏犨遂和顛頡你一碗我一碗的對著喝,十幾碗下去,兩人都面不改色。
魏犨道:“我魏犨平生有兩樣從未遇過敵手,一是武藝,二是喝酒,今日于喝酒上可算是棋逢對手,顛兄果真不愧為豪杰之士,我敬你一碗。”
魏犨有心要試顛頡的武藝,端起碗來,運起丹田之力,將真氣提到手臂上,向顛頡敬酒。顛頡哪能看不出來,當(dāng)即懾心凝神,將全身的氣力運到手上,拿起酒碗,去接魏犨的酒碗。只見兩只碗碰在一起,似被粘連住一般,再也移不動半分,相持片刻,兩人的臉俱漲得通紅,心中都暗自驚詫對方的內(nèi)力之強。在場之人不覺都捏了把汗,只見兩只海碗中原來平靜的酒液微微起了波瀾,漸漸地竟似沸騰一般,上下迭蕩起來。
重耳擔(dān)心再比下去兩敗俱傷,便上前道:“你們既已互敬過酒,今后便是自己人,何必急于在一時爭個上下高低?!?p> 重耳伸手同時在兩人肩膀上一拍,魏犨和顛頡不約而同地收回力來,顛頡上身發(fā)麻,將碗中的酒潑賤出數(shù)滴,顛頡向魏犨一拱手:“是我老顛略遜一籌,讓魏司馬見笑了?!?p> 魏犨心中暗自慚愧,別人雖不知道,自己卻清楚剛才收力時,力息稍亂,手上用力過頭,那陶制的海碗上已被多了一條裂縫。
魏犨此時已知重耳手下之人皆非泛泛之輩,不敢再怠慢,命人將酒器收了,向重耳陪罪。
重耳道:“魏司馬掌管一城之軍,理當(dāng)令出如山,你既已向狄人承諾勝出者既可放回,怎可又出爾反爾,狄人屢屢侵犯我蒲城,豈是你殺幾個探子可以了事的,只怕激起狄人不滿,另找借口攻打我蒲城?!?p> 魏犨又了又問了些軍務(wù)上的事,才帶著眾門客離開,魏犨親自送出校場來。
回到府衙后,狐偃向重耳提議,讓先軫和趙衰到城門口當(dāng)個城門令,留意往來進(jìn)出蒲城的人眾,其余門客也打發(fā)到城中探聽情報,以隨時了解魏犨的動向,重耳也準(zhǔn)了。
不多日重耳的新府第已經(jīng)建成,重耳便與眾門客搬出府衙,住到新府第中。搬遷那日,蒲城令帶著眾官員將重耳等人的行李物品親自用車馬送到府上,城中的鄉(xiāng)紳大戶也不知從哪得來的消息,都趕來賀喜,送上雞,羊,牛等牲畜無數(shù),布帛菽粟,還有珍寶器玩,家具擺件,應(yīng)有盡有,只將庫房中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重耳與卻縠,卻溱一起來庫房查看,重耳撿起一方精致的髹漆紅木匣子,打開來看,是一枚青色玉佩,便向一旁的卻溱道:“都說蒲地貧窮,看來只是窮在百姓,大戶們竟富庶至此,似這種成色的玉佩,只怕晉國的公候?qū)⑾鄠兣宕鞯囊膊贿^如此?!?p> 卻溱道:“僭越之風(fēng)由來已久,各諸候國君僭越周天子的儀規(guī),做臣屬的又僭越國君的儀規(guī),所謂周禮,不過場面上做給人看罷了。這也不用去管他,今日他們送了禮節(jié)來,正露了各自的家底,公子不是早就想在蒲城建造城墻,抵御狄寇嗎,如此就不愁沒有經(jīng)費了?!?p> 重耳讓頭須把禮物一一登記了。這時門人來報說魏司馬也前來賀喜,重耳命請入正堂,把這里的事交給卻氏兄弟料理,自己也往正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