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理智告訴他，他并不需要再過問這件事，事情已成定局，就算時光回溯，難道他就答應(yīng)了這樁婚約嗎？他或許……或許也是不會答應(yīng)的。他不能辜負(fù)林小姐，可也不能讓李清凰受委屈，當(dāng)正妻有什么不好嗎，明媒正娶，名正言順，也不用跟別的女人共享一個夫君，也就不會有這樣那樣的委屈。他為什么要讓李清凰受委屈？憑什么要讓她受委屈？
可是如果去突厥和親——
“你是說知道她原本才是和親的人選嗎？她當(dāng)然知道啊，”謝珝看了看自己染著蔻丹的指甲，“你說她知不知道被你拒婚后就得去突厥，朕想她不知道。林卿，你說朕這個母親，是不是當(dāng)?shù)煤苁?，很冷酷？?p> 林縝垂下頭，低聲道：“為人父母，又如何會不心疼自己的子女呢？”
“是啊……”女帝喟嘆，“朕又怎么會真的一點都不心疼她呢？可是朕先是皇帝，是這天下之主，是整個國家的脊梁，最后才是母親。”
謝老將軍回長安的日子就定在五日之后。
原本迎接的儀仗是由禮部負(fù)責(zé)，后來謝珝大概覺得還不夠隆重，便決定親自相迎。
林縝剛擢升為刑部侍郎，也有了資格前去迎接。
當(dāng)謝老將軍的軍隊緩緩進(jìn)入長安的地界時，就一直有信使飛馬前來報信：謝老將軍進(jìn)了長安境內(nèi)，謝老將軍命令將士原地駐扎，謝老將軍帶著幾位得力副將過了第一道驛站……
等到看到遠(yuǎn)處煙塵滾滾，馬蹄聲響傳來，一行人已經(jīng)逼近了。謝老將軍一馬當(dāng)先，身后是十幾名身穿鐵甲的副將，陽光反射在他們的衣甲上，那衣甲竟是暗沉無光，滿是殺戮血腥之氣。
謝老將軍搶先下馬，在走到女帝乘涼的亭子外面時停住了腳步，拱手行禮：“臣謝勛幸不辱命，不負(fù)陛下所托。”
女帝穿著精工細(xì)作的龍袍，帶著十二旒玉冠，上前扶起謝老將軍：“謝卿此行辛苦了。”她頓了頓，又道：“叔叔，朕這些時日都常常站在鐘鼓樓上遠(yuǎn)眺，向上天祈禱讓叔叔能夠平安歸來。老天畢竟還是沒有辜負(fù)朕?！?p> 謝老將軍被她觸動了心思，他是看著謝珝長大，看著她進(jìn)宮去，又看著她奪取了李唐家的皇位，把他們謝家拖進(jìn)了一潭泥沼。突然聽見她叫了一聲叔叔，他不禁又想起從前的日子。他暗自嘲弄，到底還是老了，不服老也不行，女帝不過是一句客套話，他卻當(dāng)真會被打動。他指著身后的十幾位副將道：“陛下，微臣得以大勝仗，其實全靠這些年輕人了，還有安定公主，陛下當(dāng)真是教女有方。”
女帝笑著望著他的身后，只見當(dāng)中那位穿著衣甲的年輕副將大步上前，雖然身材要比別的副將都要纖瘦一截，可是她的步態(tài)很穩(wěn)，她穿著的衣甲暗沉無光，走近了還能聞到她身上的血腥氣，她比在長安時黑了許多，也瘦了許多，可是一雙眸子卻又清又亮。
女帝朝她伸出手去：“清凰——”
李清凰走到近處，卸下了頭盔，很隨意地抱在臂彎。她這一取下頭盔，站在女帝身后的一些臣子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今日陽光本來就好，正斜斜地鋪散在她的臉上，曾經(jīng)那張花容月貌的臉蛋卻完全被她太陽穴附近的一道傷疤破壞了，那道疤痕一直從太陽穴延伸到她的鬢角。
她抬手摸了摸那道已經(jīng)結(jié)成黑色血痂的疤痕，不甚在意地笑道：“雖然看上去有點難看，但是也并不長，就這么一小截。當(dāng)時我去追劉敬業(yè)了，結(jié)果不小心被流箭擦傷的?！?p> 這絕對不是僅僅一小截的、無關(guān)緊要的傷痕，她所說的流箭也絕不是僅僅被擦傷，只要差一點點，她就會被當(dāng)場洞穿了頭顱。
林縝沒有混在那些上前口吐祝詞的官員之中，他原本已經(jīng)編排好了得體的、文彩華麗的祝詞，但是他那一瞬間整個腦海都空白了，他不敢上前，也不敢去看她的臉。她還是在微笑，雖然只是應(yīng)付地說了些寒暄的話語，可他還是覺得那場景無比刺眼。
不是說她臉上有了疤就不再好看了。
而是，他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若是他知道當(dāng)日他的拒婚會把她推向了這樣的萬劫不復(fù)，若是他當(dāng)時頭腦一熱就放棄了那些所謂正人君子的原則而答應(yīng)下來——
李清凰當(dāng)真不在乎臉上被破了相，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只是留下一道疤其實也算是運氣極佳。她沒少胳膊也沒缺腿，全身上下什么都沒少地回來了，這不是很好嗎？
方輕騎笑著勾住了她的肩：“看看，他們看你都看呆了啊，心里一定是想，當(dāng)年那個美貌的小公主怎么突然變得不美貌了，當(dāng)真是可惜極了……”
李清凰反手一肘子撞在他的胸口。就算胸口有衣甲護(hù)心，他還是抬手揉了又揉，皺眉道：“這又是怎么了？我們也算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了，你怎么對我還是這么差？”
李清凰呵得一笑，又反手給了他一拳：“說真的，你閉嘴了也不會有人把你啞巴。”
“不能閉嘴啊。”方輕騎佯裝驚恐，“我都閉嘴了，誰還會來冒死勸諫?。俊?p> 他們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明顯已經(jīng)緩和，雖然還會時常打打鬧鬧，但到底還是能看得出來，是真正有了生死交情。
這就是安逸和生死之間所深刻劃下的鴻溝。
所有的如果和假設(shè)都是不堪一擊，而現(xiàn)實就是最好的嘲諷。
林縝忍受不了，便把頭瞥向別處，他額角的青筋正跳動得厲害，可是臉上還是毫無波瀾的平靜。
“林大人，”李清凰主動跟他打了聲招呼，“聽說你又升官了呢?！?p> 林縝慢慢地望向了她，陽光太刺眼，正映在她那小半張臉上，連帶著那條黑色的疤痕也是無比突兀和刺眼。
屏卻相思
今天有兩更呢，不知道怎樣回報大家的打賞，那就還是加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