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路,京兆府。
京兆府地處關(guān)中平原中部、北瀕渭河、南依秦嶺,八水潤長安,地理位置優(yōu)越,這里也曾是十三個王朝的都城,繁華似錦。
宋太祖趙匡胤建宋之初,本也想遷都于此,可外患未除,若定都于此,無法以王威震懾契丹,在部下的勸說下,定都開封。
作為古都之一,京兆府的建筑布局格外講究,房屋齊整。
整個城市以朱雀大街為中線,左右對稱,皇城正南四列九行,共計(jì)三十六坊,像一塊豆腐被整齊切割般,每一小塊大小都分毫不差。東西兩邊坊巷,七街六巷,整齊劃一,共有一百零八坊,宏偉大氣。
這京兆府城內(nèi),以朱雀大街為界,把東西兩側(cè)分為兩個縣,又有東市和西市。
這一百零八坊極為繁華,一天下來,正常人很難逛完,尤其是到了開市,更是熱鬧非凡。
正如木蘭辭中所言,“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足見其大。
歐陽家地處西大街最中心之地,西臨金光門,東靠西市,占地巨廣,門口車水馬龍,來往之人絡(luò)繹不絕。
歐陽家的云軒閣內(nèi),一年約四十的男子正襟危坐,慢悠悠地喝著茶。他旁邊有一丫鬟亭亭而立,隨時聽命侍奉。
屋外下人神色漠然,步履匆匆,像機(jī)械般整齊劃一,與屋里男子的愜意鮮明對比。
“凌總鏢頭,奴婢再給您沏一杯新茶吧!”
丫鬟見男子杯中茶湯見底,出于禮貌,故而開口詢問。
男子微微點(diǎn)頭,盡管這是他坐在這里后的第五杯茶了。
堂堂天下第一鏢的總鏢頭被冷落在這個偏閣里,說出去江湖人都不會相信。
可這里是堂堂歐陽家,才五盞茶的時光,算不上什么。
那丫鬟麻利地又端來一杯熱茶,凌柏川拿起輕輕啜一口,放在案邊后盯著門口,雙目炯炯有神,絲毫沒有焦急的神色。
“凌總鏢頭……”
丫鬟有些不忍,平日里來拜見自家老爺?shù)娜藬?shù)不勝數(shù),辦事幫忙,求財(cái)求官的,應(yīng)有盡有,有些人甚至等上一天也不足為怪。
這丫鬟身在歐陽家,素日里接待的來訪者如過江之鯽,心想已經(jīng)五盞茶了,按照往日習(xí)慣,今日怕是等不來老爺,而且就連一個主事的人都未成來,可見他不受待見。
“要不您先回吧?!?p> “不必了,我再等等?!绷璋卮ǖ灰恍?。
丫鬟有些不耐煩,自己已經(jīng)如此提點(diǎn)他了,還不知今天已經(jīng)是見不到老爺了,心想,“等就等,等不到你自然會走?!?p> 她轉(zhuǎn)念一想,在這里伺候這個不知道哪里的總鏢頭,也好過外面那些忙忙碌碌的人,而且這個人也并無過多要求,只是添茶倒水而已。
丫鬟還在欣慰今天比較輕松的時候,一個讓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聲音傳來。
“哈哈,柏川兄,讓你久等了。我府里實(shí)在是太多事了,都忙得焦頭爛額,這不得空,馬上飛奔過來!”
高大的身影步入門檻的,正是歐陽靖。
丫鬟嚇了一跳,她從來沒有見過有人等了五盞茶還能等來歐陽家老爺?shù)?,恍惚之際,聽得歐陽靖道:“還不去給總鏢頭沏杯茶!”
丫鬟驚跳一下,急忙道了一聲“是”,就匆匆走了。
“歐陽兄日理萬機(jī),我這閑人前來叨擾,多多擔(dān)待??!”凌柏川站起身來,微微拱手。
歐陽靖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哈哈笑道:“你總鏢頭才是日理萬機(jī),在我這里怠慢了,還望不要見怪?!?p> 二人坐下后,丫鬟端來兩杯茶,歐陽靖示意她退下,對凌柏川道:“柏川兄,你多年不曾入京城兆府,這次你親來我歐陽家,所為何事?”
凌柏川白了他一眼,道:“歐陽兄是明知故問。這次歐陽兄懸賞兩千五百兩賞金拿我兒子,我親自登門,自然是為了他而來?!?p> 歐陽靖默不作聲,拿起茶碗,輕輕抿了一口,道:“柏川兄這是怪兄弟我了?”
凌柏川道:“歐陽兄被四大家族施壓,我豈會不知?”
歐陽靖放下茶碗,重重嘆息一聲。
當(dāng)凌楚瑜殺朱格的消息傳來,他同樣是不敢相信,白天才替他洗清冤情,晚上朱格就橫尸在街上,致命傷是胸口上插著一桿槍。
若只是槍還不能說明什么,可巧不巧,附近有人親眼目睹朱格之死,后來畫師根據(jù)證人描述,將凌楚瑜的樣貌復(fù)原于紙上,加上他死于槍下,讓人不得不懷疑。
而更加巧妙的事,凌楚瑜也無故失蹤了,這能不讓人生疑嗎。
若只是這樣,歐陽靖還能替他查明真相,還他清白。
可又偏偏不巧的是,數(shù)月后京兆四大家族族長之子卻無故失蹤,竟查不出何人所為,在京兆府引起不小轟動。
歐陽家也派出不少人前去調(diào)查,但終究是毫無消息。那幾個世家弟子消失一月后,又竟然在京兆府里出現(xiàn),他們性命雖無憂,但內(nèi)力竟被吸走,讓四大家族的人不禁懷疑是魔教所為。
可當(dāng)他們說出吸走自己內(nèi)力之人,正是那個曾經(jīng)的少年俠客凌楚瑜時,所以人都大驚失色,聯(lián)想起兩個月前朱格之死,毫不猶豫地就定了凌楚瑜勾結(jié)魔教殺人的罪行。
京兆大家族長子遇襲,兇手又是江湖門派的凌家,他們自然而然就給這個曾經(jīng)的武林泰斗歐陽家施壓,讓他們協(xié)助捉拿兇手。
面對鐵證,歐陽靖也是無可奈何,只好與東方魄一并,頒發(fā)了“五湖四海追殺令”,懸賞五千金,捉拿凌楚瑜。
“柏川兄知道其中緣由?”歐陽靖見他親來,定是有證據(jù)證明凌楚瑜清白。
“具體情況我尚未可知,但以瑜兒的武功,是殺不了朱格的,況且他與朱格又沒有仇,為何要?dú)⑺???p> “除非是他發(fā)現(xiàn)了朱格的秘密?!睔W陽靖順著他所說一提,凌柏川微微錯愕,然后便知?dú)W陽靖剛才試探自己,而自己也露出馬腳,只好說道:“我也是猜測?!?p> 歐陽靖淡淡說道:“柏川兄的猜測,起碼有八分真實(shí)。”
被看穿的凌柏川只好說道:“朱格唯恐和魔教有瓜葛!”
歐陽靖有些吃驚,道:“可有證據(jù)?”
凌柏川道:“瑜兒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怕是有證據(jù),也被隱藏起來了吧。畢竟東方魄的結(jié)義兄弟勾結(jié)魔教,這對他這個武林盟主來說,可不是什么好事。”
歐陽靖點(diǎn)點(diǎn)頭,卻道:“可是沒有證據(jù),口說無憑,而且凌世侄會吸功大法一事,可是有鐵證,光憑這個,四大家族定饒不了他,我也救不了他?!彼f得如此篤定,也定是認(rèn)為凌楚瑜已會吸功大法。
凌柏川道:“這個我自然清楚。瑜兒下落不明,后來就傳出他在蒼云教的消息,我只是懷疑他被魔教利用了?!?p> “他一個鏢師,魔教憑什么要利用他。他若真的發(fā)現(xiàn)秘密,殺人滅口即可,何必陷害他,除非他有什么利用價值。再假設(shè)說,凌世侄真發(fā)現(xiàn)朱格勾結(jié)魔教,不幸被發(fā)現(xiàn),可僅僅憑他一人,又如何逃出朱格之手,跟別說殺他?!毖韵轮?,殺朱格之人,非凌楚瑜一人。
凌柏川心里清楚,歐陽靖之所以這么說,就是要自己拿出凌楚瑜清白的鐵證,不然他也幫不了,而且這個證據(jù)最好是能將東方魄牽連,這樣救他才有意義。
“歐陽兄已知曉我兒不日前曾現(xiàn)身渭城?”
歐陽靖直言道:“今晨收到飛信,大概知曉一二。”
“那壬甲龜殼之事,歐陽兄你也知道了?!?p> 歐陽靖閃過一絲怒色,但很快就恢復(fù)如常,簡單說道:“剛知道!”
凌柏川嘆氣道:“歐陽兄,不是我故意欺瞞你。我這兒子,心思有些深,有時候連我都要防。他打開壬甲龜殼一事,我也只是隱隱有所懷疑,也是不日前才確信此事?!?p> “用壬甲龜殼換他清白,是我們之間約定,他雖然打開了,但東西不仍在里面?不算違背承諾?!睔W陽靖坦然說著,但他心里真正所想,外人卻看不出來。
凌柏川知道歐陽靖介懷此事,歐陽靖無人交易,素來坦誠相待,故而深得人心,他絕不容別人與他做交易時還有所欺瞞,不然也不會讓自己在這里等了五盞茶功夫才現(xiàn)身。
“我也是得知這個消息,才猜測瑜兒是因?yàn)檫@個才被陷害?!?p> 歐陽靖來了興趣,道:“柏川兄請說?!彼褪沁@樣的人,一切有利自己的,都會放下私怨。
凌柏川思索片刻,道:“瑜兒應(yīng)是發(fā)現(xiàn)朱格與魔教勾結(jié)一事,以此事謀求生路?!?p> 歐陽靖不等他說完,道:“那即是如此,魔教大可放了他,何必陷害于他?!?p> 凌柏川道:“魔教有一人恨他入骨,也只有此人才會千方百計(jì)地設(shè)計(jì)害他?!?p> “誰?”
“就是百里無極的兒子,那個曾用吸功大法害了瑜兒的仇東時?!?p> “凌楚瑜……朱格……仇東時……”歐陽靖略做思量,道:“他們之間可沒有什么聯(lián)系。”
凌柏川道:“若加上東方魄、百里無極和高時呢?”
歐陽靖沉思,越想越不對,他們這幾個人之間,會有什么聯(lián)系,直搖了搖頭。
凌柏川道:“歐陽兄,我們做一個假設(shè),二十年前,朱格勾結(jié)魔教,得到一條通往蒼云山的小路,助東方魄殺了百里無極,取得武林盟主之位。而瑜兒又不小心知道了這個秘密,朱格定會殺他滅口。但不湊巧的是,仇東時當(dāng)時也在,他是百里無極的兒子,如今知道自己父親是被朱格出賣,豈有不殺了他之理。所以他就和瑜兒聯(lián)手殺了朱格?!?p> 歐陽靖聽罷,覺得頗為順理,道:“這個假設(shè)先不說真假,那為何仇東時又要陷害凌世侄?”
凌柏川道:“歐陽兄你是清楚,瑜兒之前經(jīng)脈受損,全是他所為。因?yàn)閹啄昵八?jīng)敗在瑜兒之手,故而懷恨在心,讓他一輩子成為廢人。我想瑜兒定是以壬甲龜殼里的東西,引仇東時注意,因?yàn)橹旄裰阅苤獣陨n云山秘密,怕是和如今教主高時拖不了干系。”
歐陽靖何等聰明,立馬想到他們之間聯(lián)系。
若真有秘密小路通往蒼云山,定是教中位高權(quán)重的人才知。當(dāng)
年東方魄奇襲蒼云山,除了留守在天塹的八散仙外,百里無極夫婦和韋風(fēng)皆死,唯獨(dú)同為護(hù)法的高時安然無恙,的確讓人不禁生疑。
“那此事東方魄他知不知曉?或者說全是他暗中授意?”歐陽靖忽然問了一個他最關(guān)心問題。
凌柏川搖搖頭,道:“不確定。”然后繼續(xù)道:“仇東時對瑜兒恨之入骨,定不會殺他如此草率,定要瑜兒身敗名裂。吸功大法就他一人會,不是他故意傳授,瑜兒根本不會學(xué)得。我那兒子經(jīng)脈受損,世界上除了洗髓經(jīng)和玄清游炁,就只有吸功大法能治,如此誘惑,他極為心動。倘若仇東時以這個為誘餌,故意讓瑜兒學(xué)了,再抓四大家族的人給他練功,這樣瑜兒就成了勾結(jié)魔教,學(xué)習(xí)魔功的武林公敵了,這可比殺了他更殘忍千倍?!?p> 歐陽靖聽罷,覺得較為合情合理,但唯獨(dú)缺少證據(jù),道:“可這只是柏川兄一面之詞,沒有確鑿證據(jù),可做不了數(shù)?!?p> 凌柏川點(diǎn)點(diǎn)頭,道:“這或許是我猜測,但要證實(shí)并不難。只要?dú)W陽兄你的人找到瑜兒,將他帶會,情況自然一清二楚?!?p> 歐陽靖點(diǎn)頭略做思量,道:“就真如你所言,凌世侄是被陷害的,我尚能救,可他吸人內(nèi)力,可是不爭事實(shí)?!?p> 凌柏川聽到這里,已知他的意思,重重地嘆了口氣,道:“只要?dú)W陽兄能救他性命,我定會親自廢了他的武功,給四大家族一個交代?!?p> “好!若凌世侄真如所言是被陷害,我定有把握保他性命,希望到時候柏川兄也要說到做到。”
凌柏川此刻心如刀割,忍著絞痛,一字一句道:“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