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莫放韶光容易去
我始終閉著眼睛感覺自己被一雙溫暖的手托起,繼而聽到小丫鬟雙兒略帶焦慮的聲音:“小小姐怎么不哭?!币恢皇志尤贿€在我現(xiàn)時身體的小屁股上拍了拍,我不耐煩的扭了扭身體感覺重生之后的自己格外嬌弱,眼睛懶得睜開徑自呼呼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于被一種異樣的聲音吵醒,慢慢睜開眼,望進一雙沉穩(wěn)而溫暖的眼里,那雙眼睛的主人是個極其俊逸的男子,此刻我正被他用雙手托著,唇角一抹微笑讓我格外心安。
“小小姐睜眼了,小姐快看,小小姐很喜歡相爺呢?!苯由业睦蠇屪有廊坏溃倚南乱粍C,這男子果真是我的父親么,我怎么也不能把他和傳說中那個負心人聯(lián)想到一起。
“你也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么,”紅衣女鬼并未離去,在床邊飄飄忽忽冷笑道。我心虛地垂下眼,轉(zhuǎn)而將目光投向床上躺著的人,此刻她正用憐愛的眼神看著我,讓我心下一暖。
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卻帶著初為人母的溫情:“這孩子的模樣和相爺真是像。”
抱著我地那人在床榻的一端坐下,握住她一只手:“影月你辛苦了?!蹦镉H立刻將那柔柔的目光投向她,我差點就溺死在那溫柔的水光中,不禁感慨,能讓一國的丞相一擲萬金的美人果真不一般,哪怕是根木頭恐怕都會心動。
丞相肯定不會是木頭,眼里的愛意簡直是呼之欲出,摸著娘的臉頰,略有思索道:“莫放韶光容易去,這孩子取名‘韶光’可好?”
我眨巴著眼睛看母親的目光又移到了丞相的臉上,眼里的傾慕是遮也遮不住,耳根翻紅小聲說道:“那我再為她取個乳名,‘纖腰顧學柳依依’,喚‘依依’怎樣?”小女兒情態(tài)盡顯。
帥哥父親嘴里喃喃念叨著那兩個字,臉上忽然換了種表情,令我不禁就要大呼他是不是學過川劇的變臉。他似笑非笑的盯著我不明所以的母親,連聲音也跟著降溫:“素心久依依,你究竟,是不忍與誰分離?”
轉(zhuǎn)手將我丟給一旁的老媽子,扭頭就走,母親咬著下唇,淚珠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樣子我見尤憐。
“曹媽”,她喚道,接過我小心翼翼捧在懷里,青蔥細指描畫著我的五官輪廓一遍一遍,一滴淚滴在我的眉心之處,滾燙地牽動我胸口的一部分撕扯著疼。
“依依,”她輕輕呼喚我的名字,柔柔軟軟,飽含愛意。
迷蒙中,仿佛誰也曾這樣喚過我的名字,遙遠的我已經(jīng)想不起?,F(xiàn)在,我卻能真真實實地感到母親的溫暖,能從眼前這個清麗婉約的女子眉眼中找尋到她昔日的美好。
我能確定自己喜歡她,她溫涼如玉的手臂護著我,淡雅的體香隨著她輕輕晃動的身體融入進空氣里,我朝她笑了笑,從她如墨的眼里看到蕩漾起的漣漪。
“依依,我的依依,娘會保護你?!?p> 她眼里涌起一絲悲哀,我猜想可能難過的原因是沒有生個兒子,要知道這個時代母憑子貴,尋常百姓家倒還好說,偏偏是她這樣一個身份在相府里生不出兒子很難有立足之地。我也默默嘆了口氣,恐怕我今后的日子也不好過。
“我要走了。”女鬼沖我擺擺手,“我時日已到,再不走,命格君那邊就不好交代了。記住這張臉,這將是你以后的樣子,至死,都不要忘記。”
她的臉上忽然綻放出笑意,搖曳的身姿宛如水中的倒影,口中念著:“君有兩意,故相決絕。山盟猶在,兩不相忘?!鄙碛霸絹碓降?,直到徹底消失。
謝韶光,從今以后,我要以這個身份活下去。
女鬼說她十六年身世凄苦,看她又一副怨憤難平的模樣,我是無法設身處地感受。既然是重活一遍那就該有個不一樣的活法,我暗暗下決心,既然重新投胎做女一,那就有點職業(yè)操守,不能隨便被KO。
母親住的這個院落叫“浣溪院”,只有曹媽和雙兒兩個仆人伺候著,平時很少能看到其他人來,連丞相本人都鮮有踏足。
從我剛出生時的四五天一次,到現(xiàn)在的十幾天才能見他一面,每次來都是不多話,偶爾詢問母親的身體卻看都不看我一眼。
曹媽常常會嘆著氣安慰母親,我則在心里腹誹這個見異思遷的臭男人天打雷劈。
母親臉上卻不見一絲陰郁,總是帶著微笑中規(guī)中矩的靜候他的到來,奉上茶盞,不惱也不怨,仿佛那日的“起名事件”壓根就沒發(fā)生過,笑容里云淡風輕。
越是這樣,丞相的臉色愈加的不好看,有幾次我被曹媽抱著,遠遠看他面色鐵青,拂袖而去。
我顫顫巍巍從地上站起來的那一天,傳來正室夫人生產(chǎn)的消息。
那大老婆的身份是皇帝的嫡親侄女,嫁進門的第二年生下了第二個兒子,連丞相本人都是眉開眼笑地從書房趕去攬月閣。雙兒回來繪聲繪色地和母親描述,母親臉上無悲無喜,被曹媽狠狠瞪了一眼的雙兒趕緊噤聲。
據(jù)說母親自從嫁進來很少出過浣溪院的門,大多時間都是待在書房里,聽雙兒說,以前得寵的時候時常能見到她和丞相你寫詩來她作畫,聊天對弈品茶談笑,總之你儂我儂甚是恩愛。
現(xiàn)在更多的時候,母親一個人坐在書房外的桃樹下出神。
那神情里雖沒有落寞,但整個人仿佛失去了靈魂,和木偶無異。
——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我聽見母親反反復復在吟讀這幾句,眼里隱隱跳動的晶瑩。
曹媽慌慌張張過來,和母親不知說了句什么,急匆匆抱起我要進屋,不遠處傳來幾人的腳步聲以及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妹妹今日特來拜會姐姐?!敝灰娨患t衣美婦攜著兩名丫鬟,身后跟著一個抱著襁褓的奶娘,語氣聽著雖和善,來人各個卻是氣勢洶洶。
雖說嘴里喚著姐姐,臉上的驕傲不屑但凡長著眼睛的人都能瞧得出來,身后的下人更是仗著自家主子橫鼻子豎眼異常傲慢。
謝丞相的大老婆上下打量著母親一身素淡的衣裙,鼻子里不屑地哼出了聲,嘴上還算客氣:“妹妹聽說姐姐是喜靜之人不喜歡被打擾,可妹妹畢竟是后進府的新人,相爺在時雖是攔著說卑微之人上不得臺面叫我不用來探望,可是該有的規(guī)矩和禮數(shù)妹妹還是懂的。”
話說著,眼睛卻暼著母親,“姐姐不去行禮,妹妹卻還是要來的。”母親行了一套標準的見嫡夫人的禮:“妹妹這番話讓姐姐惶恐,早前因身體有恙便不常出這個院子,妹妹入府時相爺也特別叮囑過怕過了病氣,妾身便沒好去叨饒。”
那大老婆落了個冷場自是不甘愿,斜眼看見了我,眼神一凜,上上下下在我身上掃了個遍,低低哼了聲:“又是個狐媚子?!卑褐^揚長而去。
這前后不過幾分鐘的時間,母親的表情卻是淡淡,我想她是不屑于和這個女人打交道,只是在看到那奶娘手里的嬰兒時,眼神輕柔如水。聽曹媽和雙兒八卦過,在我之前母親的的確確是懷過一個兒子,卻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沒了,此刻恐怕是觸景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