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選中的諜者
說完,她抽噎了起來,恐懼驚慌在臉上輪番呈現(xiàn),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簡直和我見過的燕雙飛判若兩人。她摸索著身邊能抓到的東西向我擲來,抓過一片剛剛被她摔壞的花瓶的碎片,手掌被尖利的邊緣當(dāng)即劃破了一道血口。
她也不知道疼似的,緊握住那瓷片揮舞:“你走開,不要纏著我——”我連忙退后,連聲道:“好好好,我不靠近,你不要傷害自己?!?p> 她將信將疑地盯著我,腦袋機械的向一邊偏了偏,神經(jīng)質(zhì)地?fù)u了搖頭,拿著瓷片端詳了起來。她像是照鏡子似的對著瓷片,另一只手開始打理臉頰邊的亂發(fā),嘴里哼著歌,同時自言自語說著什么。
我慢慢向她靠近,不僅沒有反應(yīng)過激,而是完全不理會。就在我離她還有一人的距離,她突然扭頭咧嘴一笑,“姐姐你看此刻山花爛漫,若是再貪玩不回去,師父怕是要責(zé)罰了?!蔽颐H豢粗?,她立刻收了笑容自顧自地答道,“姐姐不用擔(dān)心,姐姐的師父很溫柔呢,練功偷懶都不會懲罰,雙兒也想要這樣的師父呢?!?p> 我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樣,緊緊握住她肩膀,急切地追問:“你說什么?你是雙兒?你到底是誰?”
燕雙飛像個孩子受到了驚嚇?biāo)频?,怯生生地看著我,往后縮了縮:“雙兒?誰是雙兒?”
我怒極反笑,也知道正常人在她目前這種不正常的精神狀態(tài)下同她是沒法正常對話,就算是發(fā)脾氣也是無從發(fā)泄,便調(diào)整了呼吸,耐著性子同她繼續(xù)搭話:“苑主大人可還好?大人口中的師父和姐姐并不在此處,他們,都是誰?”
燕雙飛拍了拍腦袋,嘟著嘴道:“師父就是師父呀,你的問題好生奇怪。姐姐就是姐姐,”她忽然雙眼圓睜,像是見了鬼一樣抱著頭大叫,“師父不要打我,徒兒知錯了!徒兒知錯了!”
她這動靜不小,我也知道,此刻就算再問什么該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此地不宜久留,一會便會有人來。正想著,就聽到了不遠(yuǎn)處的腳步聲,腳尖一點,便躍上了房梁。
果然,兩個粉衣使快步走了進來,她們對此情此景卻也不驚訝,輕聲哄著將燕雙飛從地上扶了起來,往內(nèi)室方向走去。沒多一會,兩人出來,一邊打掃收拾滿室狼藉,一邊小聲聊天:“苑主大人的病也不見好,還愈加嚴(yán)重了呢?!?p> 另一個看著年長一點的嚴(yán)肅道:“莫多嘴,苑主的私事豈能隨意打聽?!蹦贻p的那個打了個哆嗦,埋著頭專心干活去了。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幾乎是一夜無夢。出門才發(fā)現(xiàn)這地方安靜的有些反常,我左右兩邊的房間俱是大敞著門,屋內(nèi)一個人也沒有。我把這院子幾乎翻了個底朝天,那些孩子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一瞬間,腦中突然掠過薛家村的那一幕,心底一陣發(fā)寒,不由自主向著昨晚大殿的方向小跑了起來。
大殿同樣空空蕩蕩,大白天不點燈都顯得陰森鬼氣,主要還是墻上的畫增添了不少詭異氣氛。我這才注意到殿中右側(cè)靠墻的位置有個紅木雕花美人榻,燕雙飛仰躺在上面,手中舉著一幅畫,那種那種懶散閑逸和此處環(huán)境格格不入。
見到我來,她也沒什么意外,緩緩卷起畫軸,貓兒一樣伸了個懶腰。門外發(fā)出輕微腳步聲,那個年紀(jì)最小的孩子端著個托盤走了進來,從我身邊走過時目不斜視,只是表情有些木訥。
孩子在美人榻一側(cè)站定,燕雙飛抬手拿起托盤上的湯碗,一口氣將碗里褐色湯水喝了個干凈。我聯(lián)想起昨晚粉衣使說的話,想來碗中該是湯藥。
她將碗往托盤上一丟,孩子就直愣愣端著走了出去。見我沒有發(fā)問,她的臉上有一絲波動,張嘴道:“除了你和他,其他人一早皆往敦煌城去了。”
我想都沒想就問道:“這個孩子是不是被你下藥了,那個被你視為棄子的孩子去哪了?”
燕雙飛拍了拍美人榻,示意我坐過去說話,該是見我眉頭皺了皺,當(dāng)即笑道:“怕什么,我又不會吃了你?!?p> 這話沒什么錯,從性別上來講她確實對我構(gòu)不成我所擔(dān)心的那種威脅。見我有些僵硬的坐姿,燕雙飛朝我勾勾手指:“躲那么遠(yuǎn)作甚?”我便又朝她挪過去一些。
“大人可否回答問題?”我忽然覺得自己對著她幾乎把這一年的耐心都耗完了,她卻眉梢輕挑:“我可是答應(yīng)過你有問必答了嗎?”
我內(nèi)心忍不住罵了句臟話。
她果然是拿我取樂的,笑意更明顯了,開口道:“放心,我再怎么十惡不赦也不會連個孩子都不放過,不過按照規(guī)矩,取走記憶他才能活命?!?p> “那么我呢?為何唯獨留下我二人?”
“你們是選中的人,自然不用作為侍者去侍奉敦煌王,你們將作為諜者留在候官府受訓(xùn)?!?p> 聽她這么一說,我差一點就要啞然失笑,想來自己注定就是細(xì)作命,這一點她與葉洵獨到的眼光不謀而合。我自然是不能隨意跳槽,何況這一跳可是連性質(zhì)都變了,看來回紇這私下里已經(jīng)不是小動作那么簡單,借著孌童假象從鄰國挑選幼童從小培養(yǎng),不軌之心昭然若揭。便與她虛與委蛇道:“承蒙苑主大人抬愛,在下只怕天生魯鈍,當(dāng)不起大人這份信任?!?p> 燕雙飛美眸一黯,竟有了幾分戾氣:“那可由不得你了,進了南風(fēng)別苑的門,生死由命?!?p> 說完,她又躺了回去,再次展開畫軸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我看那畫卷背后有些發(fā)黃,該是有了些年頭。料想她此番動作該是委婉地下了逐客令,也就不打算自找沒趣。剛起身就聽她道:“這里也就我們?nèi)耍允车米孕薪鉀Q,那孩子還沒灶臺高,小公子只能自己想辦法了?!?p> 我聽她這話似乎是沒將她自己囊括進去,不由得問道:“苑主大人難道不用吃飯?”
她放下畫卷淺淺一笑:“我近來閉關(guān)練功,食物于我也是索然無味,不然你以為南風(fēng)別苑上下只有我一人停留此處?!?p> 閉關(guān)?我聽說過張三豐修持之深,每年閉關(guān)九個月,精思武功。所謂閉關(guān),膚淺點講就是閉門不出斷絕一切事務(wù)與人際交往,哪個像她這般拋頭露面。
我點點頭,也不好戳破,便想著去廚房找找有什么可用來練手的。轉(zhuǎn)身的剎那,看見她手中畫卷露出的一角,似是一副水墨雪景山水,奇峰險峻,疏筠蔓草,氣勢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