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畫舫上，已近傍晚，日已西斜，將這一帶河水照得紅粼粼。
畫舫橫在長懷河上，悠然前行，隨時準備靠岸，迎接客人。
畫舫主人怡然自得地坐在妝臺前換妝，今晚定要化最美的妝，做整個長懷府乃至卉州城的最美的老鴇。
望著鏡子里美艷的自己，大大的臉盤，高盤的雙疊發(fā)髻，殷紅的豐唇，如水的雙眸，長描的雙眉，心里滿意極了。
完全不知自己這艘玩樂的畫舫上載了一個殺死王爺?shù)拇炭汀?p> 尋畫師與問昕對坐，二人已說了將近兩個時辰的話，都有些口干。
此番對話，問昕倒是知道了些尋畫師的底細，按照尋畫師所言，他乃是玄門畫派嫡系子弟，因為玄門畫派與定門畫派對戰(zhàn)，他師兄以筆為武器，以畫卷為輔器打傷了定門畫派的掌門，將江湖兩大畫派的斗爭徹底掀開。
他師兄怕被責罰，把所有罪責推到他身上，他由此被迫離開山門，下山闖蕩，后來幾經(jīng)人世蹉跎，靠江湖朋友相助，謀了個衙門畫師的差事，才不致淪落丐幫。
問昕本來還有些提防，見尋畫師的底細被自己摸得差不多，自己也不好意思一防再防，乃將自己的師承也說出。
她本是天山支系弟子。
天山有兩大山門，嫡傳皆在大寧朝北部的山脈之上。
那些天山記名弟子開創(chuàng)的支系則大多分布在南方群山之中。
如此一來嫡支二系弟子一南一北遙相呼應，收尾互救，倒弄得勢力強大，令大寧國君也不敢小覷天山。
正因此，天山隱隱有了天下第一派之稱。
武林中的小門派反而不在朝廷眼內(nèi)，只把天山視作第一抗衡力量。
故而武林倒是頗為安生，小打小鬧，利益爭奪也不在朝廷眼里，因為朝廷沒必要為了一點小地盤去逼得武林門派跟隨天山。
天山嫡傳一脈被武林中人視作武林精華，視作江湖傳說。
雖是天山支系，問昕也不覺得自己比嫡傳弟子差什么。
那幫嫡傳只會隱于群山之內(nèi)練武修煉，只會時不時派看門弟子下山尋根骨好的去做徒弟，絲毫不理會江湖不平事。
于問昕而言，那幫人雖然武學造詣精神廣博，實則完全沒有俠義心腸。
故而問昕下山也是為了行天山祖師傳下的武者，行俠仗義，貫浩然正氣，蕩世間不平，洗人世骯臟的精神。
天山支系龐雜，問昕師從天山第三代掌門的關(guān)門弟子韓湘。韓湘雖是女子卻認為武者理當氣概昂揚，令小人生畏，令君子敬服，故而韓湘十分支持問昕下山。
只是要求問昕不闖出名堂來，不可說出師承。
她師傅打的主意是，問昕闖出名堂來再說師承，倒可以一振支系的頹氣。
江湖但凡提起天山，總會隱隱覺得北邊天山嫡系穩(wěn)壓南邊天山支系一頭。
問題是南邊的天山諸支系還不能反駁，一旦反駁著，江湖那些好事者便必然說你支系有意壓過嫡傳，意圖分庭抗禮是不敬嫡傳。
本來天山祖師想著南北二系遙相呼應，成首尾相接之勢甚好。
天山嫡傳弟子也都沒有蔑視過支系諸派，只是時日久了，朝野都說南支不如北嫡，那南部群山的諸支系皆動了氣。
如今問昕下山闖蕩，要是闖出事端來，人們會說果然南支不如北嫡。所以她師傅支持她下山闖蕩，但不允許她打著師門名義。倒不是怕自己惹禍上身，是怕萬一徒兒不妥，會丟了整個南支的面子。
要是徒兒闖出大名堂，那時候再說出自己是南支的身份，整個南部天山支系一脈都可揚眉吐氣，一壓江湖上的狂言浪語。
問昕心里沒有體貼到她師傅的盤算，只是見尋畫師為人坦誠，自己一瞞再瞞倒是有些不好。
故而直言自己是天山弟子，只是不說自己是嫡傳還是支系。
便是猜出是支系，天山支系繁多，更有冒名者，尋畫師也猜不到自己師傅頭上去。
尋畫師乃是江湖老手，知天山嫡傳醉心武學，不喜插足世事，永遠世外高人的態(tài)度對人，故而也猜到問昕乃是天山最靠近江湖事的支系。
天山支系龐雜，尋畫師看問昕言語有所遮掩，也不便再問，便笑道：“天山素來出人才，姑娘師從天山，真是好福氣。要是出去把天山的招牌一亮，還有哪個敢追捕你?！?p> 問昕搖搖頭：“非也非也。我此次下山特為歷練，也為了見識些江湖規(guī)矩。要是出來便自亮師門，叫那些門派因天山而畏我，實乃非大丈夫所為，再況我下山只為行俠仗義，打抱不平，只怕惹出事端牽連了師弟妹們，還是不說出師門的好?！?p> 尋畫師點點頭：“是的很。”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聲響動，一聲鑼響。
腳步聲窸窸窣窣伴雜著環(huán)珮珠釵響動之聲。
問昕估摸著是這艘畫舫上的妓女是時候開船迎客了，便起身拱手深謝道：“多謝前輩助我，晚輩是時候離去了?！?p> 尋畫師之前提著鳥籠子而來時，便看到路口有捕快盤查，心下料定這會兒捕快更多，上下這船的客商婢女都會因小王爺之死而受盤查，故而看著問昕：“你要想趁這畫舫接客繁華熱鬧時脫身，恐怕不容易?？堪哆€有捕快晝夜盤查呢。如今這里的顧知府為了升遷的zheng績，說不定會鎖城搜你呢?！?p> 問昕想著自己還沒被他們尋到，他們自然不肯干休，定要加派人手才是，故而低頭沉吟思量著如何脫身。
這畫舫分做雙層，二層乃是姑娘們與恩客歇宿之處。一層是燒火丫鬟，槳夫，廚娘，架娘，打手們的歇宿處。
自從顧淹要求打壓所有青樓后，這河上的畫舫也是定了固定的地方迎接恩客。
每日傍晚申時三刻這畫舫只停在長懷河口處，于長懷河口處的渡口接恩客。
這長懷河口處的渡口乃是卉州城下長懷府與長寧府兩府交接處。
雖然徬晚才接恩客，但是為了一親美人芳肌玉骨，不少客人都愿意走很遠的路來，而且是隔三差五來。
長寧府治下并不禁絕這種尋歡作樂之事。
長寧府的一些書生豪客為了一品鄰縣歌姬風采，也是愿意來出錢的。
顧淹覺得自己當真高明，自己府衙禁了此事，逼迫歌姬招攬長寧府的書生來玩，搞的長寧府烏煙瘴氣，自己卻獨自清高，于zheng績上自己又添一筆。
當然自己府衙下的書生們不辭辛苦跑很遠的路去河口上畫舫玩，他也睜只眼閉只眼。
如此一來，那些傻書生還夸自己寬和。
當然此是后話。
且說此刻畫舫上一敲鑼，姑娘們都出房準備迎接，船都靠了岸。
尋畫師推開窗戶細看四面，卻見外面天色已經(jīng)抹黑，遠處行著小船只，船只上打著點點紅燈籠，燈籠上書著長懷府三字，漆黑三字被燈火徹得顯眼。
尋畫師蹙眉道：“官船也來了，居然搜刺客搜到了河上來，看來你惹得麻煩不小啊?！?p> 既然決夷已經(jīng)認定了殺害王爺?shù)氖谴炭?，那么顧淹要是被老王爺他們追問起來，也是難逃問責。
一個治理轄區(qū)不嚴，搞的刺客亂竄害死王爺?shù)淖锩蛪蝾櫻统翜S下僚一輩子了。
所以顧淹不得不盡力，特別是決夷認定刺客還沒逃出長懷府。
顧淹派出官船，要求見一個查一個。
尋畫師有些為問昕擔憂。
凈元康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