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璟跟隨謝明依離開,而書房這邊的謝蘭依舊沉浸在痛心疾首的情緒當中,
“難道是我做錯了嗎?我為了保住謝家,有什么錯?”
謝蘭苦心經(jīng)營幾十年,為的不過是這一大家子的人能夠吃飽,穿暖,過的好一點,只是沒想到如今……竟是幼子棄他而去,家中最有出息的孫子輩的小輩也不愿替他抗起這張大旗。
難道真是他的過于嚴苛,是他做錯了?
“將軍沒有錯,是三少爺還小,不懂得您的良苦用心?!?p> 江瑛一心勸慰著,卻沒見到謝蘭臉上失望的表情,
謝蘭苦笑道,
“她哪里是不懂事?明明是看透了這其中的利害關(guān)節(jié)罷了。唉,說到底終究是我謝氏沒有這個榮華富貴的命,日后如何也是子孫的造化了?!?p> 一聲長嘆,好像把所有的哀愁都融了進去。
“母親在上,受不肖女明依一拜?!?p> 高堂握在病榻之上,面容消瘦慘白,積年累月的病弱已經(jīng)讓她的身體不堪重負,卻還死撐著等著她的女兒歸來。
她相信,總會有這么一天的。
當那慈愛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謝明依才感覺到一絲溫暖。
如寒冷嚴冬中的一塊火炭,雖然渺小,卻足以驅(qū)散她心中的嚴寒。
這亦是她可以撐過這五年的最重要的一點原因,她可以一死了之,但是她的母親怎么辦?她的幼妹又該如何?
新皇登基,局勢本就不穩(wěn),又有蘇家把持朝政,謝明依相信,皇帝總有撐不住的那一天,而那一天……她終于等來了。
彼時的容璟向四夫人,也就是謝明依的母親見過禮后便已經(jīng)退出了房門,在外面守候,屋中的四夫人看著跪在地上的長女,心中既高興又苦澀。
“疼嗎?”母親問她,聲音哽咽。
從謝明依小的時候開始,看到的便是一個強勢的母親撐起了她頭頂?shù)囊黄?,而現(xiàn)在,那個為她撐起了天的人竟然已經(jīng)病弱至此。
在母親最需要陪伴的五年間,她卻身在遠方,無法盡孝。
“是明依的錯,明依發(fā)誓,今生今世,再不會讓母親受這樣的苦?!?p> 眼淚,是無聲的,一個流在臉上,一個流在心里。
“快起來吧,孩子,地上涼?!彼姆蛉苏f。
“哥!”
如鶯啼一般婉轉(zhuǎn)動聽的聲音,帶著難掩的興奮。
剛剛起身的謝明依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這邊謝鳳綰已經(jīng)自身后抱住了她,一行熱淚浸透了謝明依的衣衫,滲進了早已結(jié)了痂的傷疤。
伸手覆上幼妹有些粗糙的手掌,平靜的眼眸深處早已經(jīng)是暗流洶涌。
“咱們的鳳綰已經(jīng)長成大姑娘了?!?p> 依稀記得她走時,鳳綰還只有七歲,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但是卻成熟懂事的讓人心痛。
——姐,你放心,鳳綰一定會照顧好母親,等著你回來。姐,一定要回來。
“哥哥,綰綰好想你,母親每一天都在惦念著你,你終于回來了。我們,再也不用寄人籬下了?!?p> 這最后一句,不止是謝明依,就連守在外面的容璟聽了也是心中一震。
“是啊,我們再也不用寄人籬下了。”謝明依輕聲呢喃,一邊將謝鳳綰帶到自己身前,上下細細打量著。
淚跡還未干的面龐雖然有些偏黑,但是也能看的出來美人之姿,尤其是眉宇間的那股婉約,下意識的謝明依看了一眼床上的母親,終于露出了一抹輕松的笑容,
“說起來鳳綰和母親的眉眼倒是極相似?!?p> 在謝鳳綰進門之時,謝母已經(jīng)擦干了眼淚,此刻正愛憐的看著自己的兩個女兒,一種發(fā)自心底的驕傲油然而生。
她是生了女兒又如何?可她的女兒強過這謝氏滿門的男子。
“君墨哥哥常說母親年輕時是長安城里有名的美人,那鳳綰也是嘍?”
小丫頭抬起頭望著謝明依,眼睛亮亮的期盼著她的回答。
她的心思,謝明依一眼便看清了,失笑著道,
“是啊,咱們的小鳳綰再長幾年,為兄都不敢讓你出門了。”
四下里笑聲響起,然而只有謝鳳綰笑得天真爛漫,謝母和容璟皆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謝明依,回味著她話語中的‘為兄’二字。
“哥,我們要離開謝府了嗎?他們說,剛剛祖父發(fā)了好大的脾氣?!?p> 話音剛落便是一室的寂靜,她知道總是會有這么一問的。
“是啊,總是要離開的,但不是現(xiàn)在?!?p> 謝明依淡笑著,眸中平靜無風,撫摸著鳳綰頭頂?shù)陌l(fā)絲,柔順卻有些干枯。
在屋中坐了一會兒,說了一會兒話,謝明依便以要面圣的理由離開了。
不知道為什么,容璟總覺得她黑漆的瞳眸似乎又變的深了一點。
“去查查,君墨是誰?如今這長安城里有太多我不清楚的事情了?!?p> 這是臨上馬車之前謝明依交代容璟的最后一句話。
“是。”
依舊是那輛普通的馬車,來時悄無聲息,離開時卻掀起了軒然大波。
本來,她是不必走這一趟的,但是,她舍不得母親和幼妹再受一點苦。
站在巍峨的宮墻外面,迎面的宮門為她敞開,整齊列開的士兵也候在兩側(cè),
“見過謝大人。”
“嗯?!陛p輕一瞥,一身布衣青衫的謝明依踏進了宮門。
我謝明依回來了,曾經(jīng)傷我辱我的人都要付出代價,即便那個人是九五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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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五年之后謝明依和本家之間唯一的來往。
想想自己這個本家,謝明依有些哭笑不得,甚至可以說倍加心酸。
春風得意時這些人將你捧的極高,可等你什么成為眾矢之的,踩的最狠的也是這幫人。
“本家怎么了?”謝明依將自己的眼神和思緒掩藏在浮生起來的霧氣當中。
“自然是你那位二哥,也就是前幾天的事情,在玉蘭苑一擲千金,這事可已經(jīng)傳遍整個長安城了,可別告訴我你謝明依竟不知?”
謝明依笑了笑,還未消散的霧氣后,眸光微微閃爍,一雙慧深莫測的眼睛看向?qū)γ娴能骶庞?,讓人難辨真假,
“你又不是不知,玉蘭苑那種地方,我的手可伸不到。倒是你,知道的太多了,小心哪天成了別人的眼中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