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皓首窮經(jīng)

　　李不琢出藏書閣時，拿到了《勘淵集》和《四照圖》，還有一本《素沖劍譜》。

　　《勘淵集》就是小道藏，是五百年前道家祖師張云房在大夏龍庭任宮廷秘書監(jiān)時，摘錄的三千卷《玄門天宮寶藏》、也就是三千道藏的精要。

　　不過，“小道藏”縱使只摘錄了“大道藏”的精要，仍有四十七萬六千言。

　　《素沖劍譜》和鐵馬城的《十三路破敵劍》不同，《十三路破敵劍》是武人用的劍法，《素沖劍譜》是煉氣士的劍法。

　　普通武人用的劍法，再多招式，都變化自刺撩劈掛等基礎(chǔ)劍式，煉氣士的劍法卻另辟蹊徑，必須開啟人體密藏才能施展。

　　回到學(xué)舍，李不琢看完《素沖劍譜》就放到一邊。

　　還沒煉氣，這本劍譜暫時還不能練。

　　接著又翻開了《四照圖》。

　　《四照圖》是玄門正宗煉氣入門法，這本《四照圖》是殘篇，只有第一篇普照圖。

　　剩下的反照、時照、內(nèi)照三圖，關(guān)系到更深層的煉氣法，只有考上童子、舉子、學(xué)士才有資格借閱。

　　片刻后，看完《四照圖》，李不琢對煉氣有了初步認(rèn)識。

　　“煉氣就是開啟人體的密藏。人生下來就沾染濁氣，漸漸萬疾纏身，壽數(shù)長不過百載?！?p>　　“但人身有密藏，開啟就能使人超脫生死，見覺神通?！?p>　　“所謂的精藏、炁藏、神藏三大密藏，分別對應(yīng)后天，先天，宗師三大層次?！?p>　　“精藏就是人的精氣，并不神秘，人飲食行動，隨時都在補充或消耗精氣。補充多余消耗時精氣增長，人于是變強壯，消耗多余補充，人就虛弱，衰老……”

　　“打熬筋骨，就是開啟精藏，讓身體能容納更多精氣。之后，將精氣轉(zhuǎn)化為‘元炁’，開啟炁藏，才基礎(chǔ)堅實?！?p>　　“開啟精藏，是后天手段，開啟炁藏，就是向先天邁進?！?p>　　“先天有氣感、內(nèi)壯、坐照自觀、小周天這四重階段，我現(xiàn)在就能將精氣轉(zhuǎn)化為元炁，練出氣感。

　　“但普照圖的實修內(nèi)容過于晦澀，我只能看個半知不解，強練肯定會走火入魔?！?p>　　“還是要先熟讀小道藏，提升道學(xué)修養(yǎng)?！?p>　　李不琢想了想，放下四照圖，翻開《勘淵集》。

　　小道藏收錄的是自上古以來眾道家圣人所著述的玄門經(jīng)典，有服餌、煉養(yǎng)、符圖、算律諸多玄門妙法，其中還有極長篇幅記載的是玄門先祖的傳記。

　　李不琢起初讀得艱澀，漸漸就入了神。

　　看到夜深，繼續(xù)挑燈夜讀，清晨醒來，草草吃過早飯，又投身卷帙中。

　　三日時間，讀罷一卷，又四日，讀完第二卷……

　　兩月后，終于將《勘淵集》四十萬七千字一一細心讀完，但苦于無人教導(dǎo)，只勉強理解了大義，能磕磕絆絆背誦一些句子罷了。

　　李不琢胸中冒起不服輸?shù)膭蓬^。

　　一年過去，這次花的時間比第一次讀完還久，終于將小道藏七十二卷又通讀一遍。

　　這次通讀，才發(fā)現(xiàn)章句之中似乎蘊含著更深的意義。

　　讀完這一遍，反而覺得所有章句都是似是而非，腦子里一團漿糊。

　　李不琢著魔一般，廢寢忘食，就連出恭時腦子里都琢磨著一句句經(jīng)文。

　　如此數(shù)十年……

　　仍舊是那個書桌，不知更換了多少回的兔毫筆已經(jīng)禿了毛，銅燈銹蝕得不成樣子，如豆的燈火映照下，《勘淵集》的書封被汗?jié)n沾染出斑斑點點，蠟線與包角都已朽爛。

　　李不琢捧著書卷的雙手干瘦枯皺，青色血管如瀕死的蚯蚓，翻開書頁時，手腕微微顫抖。不經(jīng)意間，瞥見桌上立著的黃銅鏡。

　　鏡中之人白發(fā)如雪，老態(tài)龍鐘。

　　歲月忽已晚。

　　“我究竟是看懂了，還是沒看懂……”

　　黑絮飄飛，火光中，李不琢臉龐忽明忽暗，渾濁的目光卻逐漸清明。

　　…………

　　書桌邊，伏案而眠的李不琢猛然驚醒！

　　喘著粗氣，看向自己的雙手，皮膚白皙，沒有皺紋，淡青色血管隱隱可見。

　　李不琢下意識喊了三斤一聲，沒人答應(yīng)。

　　回頭一看，靜室的門關(guān)著，沒有動靜，也不知過去多久了。

　　打量四周，才發(fā)現(xiàn)夜色沉沉，東方的天際剛透出一絲曙光。這一讀書就讀到快天亮了。

　　桌上亮著油燈，肩上披著件外衣，這時段小丫頭肯定睡了。

　　不對，靜室里還有鑿木頭的聲音。

　　李不琢收攏心神，借著燈光找到銅鏡一照，松了口氣。

　　沒真變老。

　　每次陷入夢境，到最后都有種夢境才是現(xiàn)實的錯覺，好在現(xiàn)在已基本習(xí)慣，不會再糾結(jié)莊周和蝴蝶的問題。

　　其實清醒后一回憶，就能發(fā)現(xiàn)夢中的經(jīng)歷與現(xiàn)實差別很大，李不琢在夢中讀書幾十年，吃喝拉撒都沒走出這兩丈見方的小房子。

　　夢里讀小道藏數(shù)十年，現(xiàn)在醒來，其實只過去幾個時辰，不過夢里讀書的記憶，倒是留存下了大半。

　　李不琢深吸一口氣，喃喃自語：“第五卷經(jīng)教相承部講的是黃玄文真人的傳記……”

　　把手邊的《勘淵集》翻到第五卷，映入眼簾的內(nèi)容與記憶中的內(nèi)容正好對應(yīng)。

　　又試著背誦開篇：

　　“夫物之所以生，功之所以成，必生乎無形，形由乎無名。無形無名者，萬物之宗也。不溫不涼，不宮不商，聽之不可得而聞，視之不可得而彰，體之不可得而知，味之不可得而嘗……

　　“……名號不虛生，稱謂不虛出。故名號則大失其旨，稱謂則未盡其極。是以謂玄，則玄之又玄?！?p>　　通篇背下，雖稱不上行云流水，但無一錯漏。

　　回想起普照圖的口訣，之前許多不懂的地方都豁然開朗。

　　李不琢本來想再觀想普照圖煉氣，但夢中讀書太耗神，而且剩下的時間也不夠讀普照圖了。

　　“明天……對了，剛?cè)肟h學(xué)時沈教授明天就是月考，明天……明天……先睡會再說?！?p>　　李不琢念頭剛起，潮水般的困意就涌了上來，便趴在桌上，想著稍微瞇一會。

　　結(jié)果眼皮一閉，就發(fā)出輕微的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