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白露降,寒蟬鳴。
二十日過去,中秋臨近,離縣試就只剩十天。
縣學泉心堂后方圣院之中,七位天宮圣人泥像環(huán)列圣堂內部,沈默言麻衣如雪,用楊柳枝蘸水灑在青石地上,正在進行“濯滌”,這是每年縣試前禱祝的醮儀。
圣院里,縣學五十學生各成陣營,李不琢站在近門處,趁沈老教授濯滌,圣堂里全體靜默的功夫,打量著七天宮圣人泥像。
最左側,是獄天宮圣人泥像,獄天宮掌浮黎之中刑獄律法,供奉的是法家圣人。
再往右依次是掌刀兵軍械的赤天宮兵家圣人泥像;
掌營造工程的微天宮墨家圣人泥像;
掌賦稅屯田的寶天宮道家圣人泥像;
掌傳承修行的洞天宮醫(yī)家圣人泥像;
掌齋醮禮法的鼎天宮佛家圣人泥像;
掌靈官任免的司天宮縱橫家圣人泥像。
七天宮勢力盤根錯節(jié),天宮初立之時,百家為爭七天宮香火圣位曾相互征伐,到如今世俗中權勢最盛的是主靈官吏事的司天宮,司天宮圣人就是當年合縱百家覆滅大夏的縱橫家謀圣。
李不琢所知不多,據(jù)說如今謀圣隱于幕后,縱橫家轉合縱為連橫,挑撥削弱諸家,要再統(tǒng)天下——這也是從酒后的馮鷹口中聽到的誅心之言,李不琢想想就罷,不會找人議論。
環(huán)視四周,縣學五十學生都在,仍不見公輸百變。鴉三通已離開近月,公輸百變仍未回縣學,李不琢也未曾打聽到半點消息。好在這些日子過去,三斤也終于放下,只是每天仍自己鉆研機關術。
“來請圣愿?!?p> 清越的聲音傳來,沈默言完成醮儀,接下來,眾學生對七天宮圣人像頂禮膜拜。
幽州在希夷山腳,七重天宮統(tǒng)治輻射的中心之處,庶民自生下來聽著的便是醫(yī)家圣人懸壺濟世,佛家圣人以身飼鷹度化亡靈,道家圣人舉霞白日飛升,縱橫家圣人口若懸河一言止殺之事,包括燕赤雪在內,眾學生對七圣人泥像頂禮膜拜,并無異心。
李不琢感受著那七座泥像高高在上從四周俯瞰而來的目光卻有些不自在,邊荒蠻夷之地,教化不明,于是李不琢才來幽州搏個前途,也正因如此,心中并未建立起對圣人的信仰。
不過,當眾人匍匐頂禮膜拜時,李不琢也隨之一同匍匐下去,動作一絲不茍。
眾人閉目祝禱,李不琢便琢磨著幾天后的縣試,二十天過去,對小道藏的理解基本已爐火純青,便讀了些《淵海子平》、《梅花易數(shù)》等命理術數(shù)雜學,暫還沒功夫鉆研星相。
雜學用處極大,但難入門,亦難精通,夢中讀書太過耗神,眼下也只是粗通了梅花易數(shù)。
這二十天中最大收獲便是讀了那一套歷年縣試魁首文集,發(fā)現(xiàn)除去幾篇實在驚才絕艷技壓群雄的佳作,其余都是迎合了主考官的心思,于是被判為第一。
縣試考試時,本縣靈官與縣丞監(jiān)察考場,而批卷、定名次的主考官是七天宮來使,雖然另外還有一位主監(jiān),有權將主考官沒看上眼的優(yōu)秀題卷提錄重審,但這種情況極少出現(xiàn),基本上由主考官定奪考生生死。
譬如去年,永安縣魁首余渭的那篇靈感普化論,與當時最有希望奪得魁首的曾秀的文章相差無幾,甚至遜色一籌,但曾秀的文章里用了諸多儒學典故,而當時的判卷主考官與道家歸真派淵源頗深,于是便被判了個第六名。
前天李不琢從沈老教授口中得知,今年來永安縣的主考官是縱橫家大學士姜太川,便在縣學藏書閣找到了姜太川的文集,已反復背誦許多遍。
歷年科舉,諸家考生考題不同,但萬變不離其宗,都圍繞煉氣開展,主考官往往對諸家學問均有涉獵,先看考生文章對煉氣術的闡述,便能看出考生潛力,依此大致定等,接著再以文采定奪前十。
諸家考題雖然不同,但歷年科舉少有爭議,身為主考官者極重清名,雖然在定魁首時會更看重與理念相合的文章,但不會有太大偏頗。
離縣學還有十日,這些日子,李不琢打算夢中把縱橫家的《本經陰符》與《異國策》通讀一遍,不需鉆研太深,能在寫文章時征引些典故便好,迎合了姜太川,爭魁首的希望就更大一分。
“祝圣辭!”
沈默言一聲清喝,眾人起身。
李不琢隨眾人念罷祝圣辭,縣試前的見圣禮便算完成。
出圣堂時李不琢見燕赤雪神情有些低落焦慮,過去問道:“怎么了?”
燕赤雪一抿嘴,笑了笑道:“還有十日縣試,難免擔心考不過,你怎么看起來半點都不擔心,還整天看些雜學,兼顧得過來嗎?”
李不琢點點頭:“沈教授找我說過這事了,怕我貪多嚼不爛?!?p> “你呢?”
李不琢呵呵笑道:“我說兼顧得過來你會信嗎?!?p> “李兄,今日有場盂蘭法會,可愿與我們一同前往?”
一伙人遠遠走來招呼李不琢,都穿著縣學的生員長衫,當先者身材清瘦,叫余千德,他身邊的韋心水、高盤、師溫瑜等六人,都是寒門子弟。
如今佛家執(zhí)掌主齋醮禮事的鼎天宮,七月十五浮黎鬼節(jié)過后的一個月內,所有法會按律都要冠以“盂蘭”二字,法會上要談玄論道還是念經禮佛,各有自由。
縱使余千德幾人不邀請,今日的盂蘭法會李不琢也是要去的。
縣試前的最后一場法會,永安縣學里所有學生都會到場,這是結交人脈的最好時機。
這幾人是寒門子弟,自知勢薄,是縣學里最團結的一伙人。
原本李不琢會與白游等人一道前去,眼下卻是一口答應下來:“能與諸位同行,在下求之不得?!?p> 李不琢雖與白游熟稔,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和那伙豪擲千金的公子哥相處,李不琢一毛不拔總會產生嫌隙,若與余千德等寒門子弟同行便和諧許多,也不會顯得李不琢孤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