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自己走不出的牢籠,寧可與孤獨為伴,也不肯與自己握手言和;寧可與落寞為伍,也不肯與世界握手言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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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初旬,夏熱未去,秋涼未來,夜穹星燦,弦月當空,華燈璀璨,車流呈喧,人流漸散,熙攘不退。
一家名為“瑞香”的沙龍內(nèi),藤遠喬坐在一張長形餐桌旁,正參加一個關于神經(jīng)外科經(jīng)驗交流主題的會餐。
餐桌上坐有十幾個人,全是國內(nèi)一流的神經(jīng)外科專家、學者、醫(yī)生,都談得很投入,也有各抒己見、爭論得面紅耳赤、不可開交的。
藤遠喬靜坐其中,很認真地聽右身邊一位年邁專家講述臨床經(jīng)驗,只是,整個人卻顯得有點格格不入,沒有融入其中,就像個邊緣人。
他現(xiàn)年28歲,神經(jīng)外科主任醫(yī)師,理著精短干練的發(fā)型,豐額方臉,劍眉星目,高鼻薄唇,穿著修身白襯衫配著黑色修身休閑褲及黑亮皮鞋。整個人看上去很新潮、干凈。
“嘟……”
突然,他褲兜內(nèi)的手機震動輕響起來。
他面無表情地掏出手機,見是陌生號碼,就不太想接。可他拇指點上滑鍵,又猶豫一下,隨即站起身,拉開椅子,轉(zhuǎn)身走向陽臺。
“你好,哪位?”
他走進陽臺才接通電話,很輕淡地開口,聽不出任何情緒。
“是我……”
猶豫、輕柔的女聲傳來,藤遠喬整個人不禁震愕征愣住,心跳驟停半拍,連呼吸都忘記。
“顏紫兒”
女聲再響起,藤遠喬反應過來,才暗舒一口氣輕應,“聽得出來了?!?p> 顏紫兒,一個名為他未婚妻、從他生活消失五年、說這個世上最恨他的人,也是他魂牽夢繞、望眼欲穿的人,怎么可能會聽不出她的聲音。
他猜到她會回來,因為她的父親顏瑞卿前幾天突然查出肝癌,而且是晚期。只是萬萬沒想到,她會主動打電話來。
“你結婚了嗎?”
顏紫兒突然開口輕問,聽不出是什么情緒。
藤遠喬有些錯愕,“沒有?!?p> “有女朋友了嗎?”
“沒有?!碧龠h喬隱著心緒,語氣很冷淡,“有什么話,就直說?!?p> 顏紫兒沉默片刻,又問:“有未婚妻嗎?”
藤遠喬很想說:‘有,正在和我通電話?!?,但話到嘴邊,卻沒說出口。
又陷入沉默中,片刻后,顏紫兒才又開口,“和我結婚嗎?”
聲音不卑不亢,是求婚,但又不像是在求婚。
藤遠喬臉現(xiàn)詫異震驚,但很快就明白,顏紫兒為什么突然打電話來求婚。
他很想問:‘你憑什么認為我會愿意和你結婚?’,但心里還是不忍令她難堪,就只是故作淡然問:“認真的?”
“嗯……”
聽到肯定回答,藤遠喬瞬間有些猶豫,他做夢都想和她結婚,可是,他不知道就這樣結婚到底會不會善終,于兩個人都是不負責。顏紫兒并不愛他,他心里很清楚。甚至很恨他,他心里也很清楚。而今,她突然提出要和他結婚,僅僅是因為她的父親,他心里也很清楚。
“我考慮一下。”
良久后,藤遠喬才輕淡回答。
顏紫兒并不容他考慮,直接說道:“明天上午10點,我在福民路的民政局等你?!?p> “……”
藤遠喬抿咬唇,沉默著,沒有回答。
遲遲沒聽到有回答,顏紫兒又開口:“那先這樣,掛了,晚安,明天見?!?p> 顏紫兒說完,直接掛斷電話。
“嘟嘟嘟……”
聽著電話里傳來的嘟嘟聲,藤遠喬愣站著一動不動,耳邊一直回響著“明天見。”,她的聲音依然很婉轉(zhuǎn)好聽,說話總是柔柔的,不緊不慢,好像認定了他明天一定會去。他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很害怕突然醒來,只是空歡喜一場。
她突然回來,突然打電話來,突然說‘和我結婚嗎?’,一切都太突然,令他毫無心理準備。
俯視地面夜景發(fā)呆良久,藤遠喬才轉(zhuǎn)身回室內(nèi),然后坐回座位。
他靜坐幾分鐘,心里心亂難息,實在坐不住,就起身借故先行離開。
他開著車,穿梭在市區(qū)夜幕里,兜風幾圈,才回住處。
他重重地落躺到客廳的沙發(fā)上,心里還是無法平靜下來。驚喜,煩亂,躊躇,他不知道那些更多一些,那些更重一些。
第一次聽到“顏紫兒”這個名字,是在他15歲那年夏天,他長年考古在外的爺爺藤清山突然回來。一家人一起在吃晚飯時,他爺爺突然說起。
當時,藤家一家人圍桌吃晚飯,坐主位上的藤清山看著藤遠喬,突然開口問:“遠喬,你是快上高中了吧?”
藤遠喬嘴里含著飯菜,猛嚼咽下后,才輕應:“嗯,下個星期天去報到開學,就是高一了。”
“嗯”藤清山輕應后,夾著菜,又說:“有件事和你說一下,你還小的時候,已經(jīng)給你訂了門親事,到學校不能亂來?!?p> “哈?咳咳……”
藤遠喬震驚得被飯噎到,隨即猛咳咳兩聲。
在桌的其他人,藤遠喬的父親藤頌庭,母親荻菀,妹妹藤韻都齊刷刷地轉(zhuǎn)頭,很是驚訝地看向藤清山。隨后是藤頌庭先開口,很疑惑地問:“爸,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現(xiàn)在知道不也一樣嗎?”藤清山很不以為然地開口,“女孩兒不是別人,就是你城叔家的孫女紫兒?!?p> ‘紫兒?顏紫兒?’藤遠喬低著頭、看著碗里的飯菜,在心里念一下,除了覺得名字有點詩意,并沒有什么感覺,稱不上喜歡,也稱不上討厭。
荻菀看藤遠喬一眼,以為他是心里有抵觸,就馬上勸說道:“爸,現(xiàn)在年代不一樣了,婚姻大事,還是讓年輕人以后自己選吧。”
“不管是什么年代,結婚還不都是那么一回事?怎么認識的并不重要,婚后過得舒服自在最重要。”藤清山很強勢地反駁,完全不容緩轉(zhuǎn)的余地,“紫兒挺好的,性子溫和,人也長得俊俏,等她大學畢業(yè)了就結婚,在那之前,遠喬可以先去接觸接觸,培養(yǎng)感情。”
見藤清山態(tài)度強勢,完全沒有商量的余地,藤頌庭、荻菀就沉默著,不再說什么。
藤遠喬并不反駁什么,只覺得藤清山應該就說說而已,過后很快就會忘了。另外,離他結婚的年紀還遠著呢。所以,并不太當回事。
“大哥真厲害!竟然有童養(yǎng)媳,娃娃親?!?p> 藤韻看著藤遠喬,突然很意味深長地笑著倜侃,眼里有種幸災樂禍、看熱鬧的意味。
藤遠喬直接冷眼瞪視過去,礙于長輩在,并不反駁什么。
藤、顏兩家以前都是書香之家,又是世交,在藤遠喬曾祖父那一代就有來往,藤清山和顏紫兒的爺爺顏榮城從小一塊長大,交情深厚,在那個下放的年代,曾一起下鄉(xiāng)、受苦,并一起在鄉(xiāng)下娶妻生子。
后來,全國恢復高考,藤清山帶妻小回城討生活,而顏瑞卿承擔著一家人的生活重擔,在當?shù)厝胛閰④?,并沒有回城。直到顏紫兒高考結束,來上本市的藝術學院,才舉家調(diào)遷回來。
藤清山回城后,曾多次去看望顏家、并給顏榮城掃墓。這期間,在顏紫兒一歲那年,就訂下了娃娃親,她小藤遠喬四歲。不過,在顏紫兒19歲之前,兩人都不曾見過面,更沒有交往。
第一次見顏紫兒,是在藤遠喬23歲那年春天,正值紫藤花盛開的時節(jié)。
那天下午,74歲的藤清山神采奕奕地從外面回來,走進玄關時,正逢藤遠喬背著背包、從樓上下來,身著白T恤、黑色休閑褲、白板鞋,看樣子是準備出門回學校。
他正在攻讀神經(jīng)外科專業(yè)碩士學位,且經(jīng)常住校。
“爺爺”
“嗯”聽到藤遠喬溫和叫喚,藤清山只是輕應一聲,隨即直接嚴肅問:“你沒去找過紫兒嗎?”
突然再次聽到提起“顏紫兒”這個人,藤遠喬不禁有些驚訝,他原以為藤清山當初只是說說而已,且早已經(jīng)忘記,沒想到竟然還惦記著。
“沒有,我還以為你當初只是說說而已,并不真當回事。”
藤遠喬下到一樓,駐足站在幾步外,看著藤清山,很平靜地如實回答。
藤清山臉現(xiàn)微怒,“蠢才,我什么時候跟你開玩笑過?”
藤遠喬心里頓生不滿,“我要自己選擇交往對象,現(xiàn)在以學業(yè)為重,暫時還不考慮?!?p> “你還考慮個屁!”藤清山直接有辱斯文地爆粗口,隨即低頭翻著肩掛布包,“我告訴你,你這輩子就只能娶紫兒。”
“……”
藤遠喬很不爽地看著,并不開口。
藤清山拿出一本筆記本,翻開筆記拿出一張相片和紙條,然后遞給藤遠喬,“給,這是紫兒的相片和聯(lián)系方式,她現(xiàn)在在藝術學院上大一,學的是國畫專業(yè),現(xiàn)在是大姑娘了,你會喜歡的?!?p> 藤清山極力想促成藤遠喬和顏紫兒的婚事,一是因為很喜歡顏紫兒,二是因為顏榮城與他不但是發(fā)小、莫逆之交,還有救命之恩、同甘苦共患難之情,所以,想延續(xù)兩家的往來。
空語陸
讀書如飲茶品酒,需細細品嘗,而后得其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