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大哥不管答不答應(yīng)他這件事,原先一定有自己的考慮?!鳖欖`芷說:“我出于道義和自己的考量,答應(yīng)來幫他這個忙,但不能因此損害了大哥的利益。如若那樣,不是害了大哥嗎?這等不仁不義的事,我可不做。”
“所以,”她仰頭看著洪季,淡笑道:“還請大哥慎重思量此事之后,再做決定。而我今日來,是以他的朋友的身份前來,并非以洪四爺妹妹的身份來提這件事。”
“你這話,滴水不漏啊。”洪季瞅她一眼。
“既是幫他,也摘清楚了自己,全了兄妹情義,又不失道義?!焙榧敬笮?,“找你幫忙的人得虧死了,你明明來做說客,卻沒有幫他說上幾句話?!?p> “那還不是他自找的,”顧靈芷說:“我已和他說過,事情不說透,我可沒把握辦成,就替他跑一趟,試一試罷了?!?p> “你這丫頭啊,真是鬼精。”洪季看她一眼,笑道:“明面上是不幫他說一句話,可話說得在情在理,聽著又讓人舒服?!彼袢諞]有喝酒,那兩道粗眉下的眸子,沒有了醉意的渲染,更顯犀利,只是現(xiàn)下斂著鋒芒。
她怕是早已猜到,他雖然表面上看著不喜歡穆霈云,但實際上并沒有太過針對他。
那天夜里,她乍然闖入小樓后,他便借著她,在話里話外敲打穆霈云。說是為難,實則更像是想挫一挫這位年輕人的銳氣。一方面,又暗中觀察他的反應(yīng)以及他的應(yīng)對之道。
所以,她既是要當(dāng)穆霈云的說客,又不能替他說太多的好話。
把洪季哄好了,事情也許就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剞k成了。
“你這……”洪季拖長了聲音,淡笑道:“便已經(jīng)是幫了他?!?p> 顧靈芷知曉洪季已經(jīng)猜到她的心思,便只仰頭看著他,笑笑不說話。
“你知道他到底什么身份嗎?”洪季問了一句,見顧靈芷搖搖頭,便又問:“你沒問他?”
“大哥?!彼沉撕榧疽谎?,“我雖然答應(yīng)他幫忙,但總不能以此為要挾,逼著人家告訴我他的身份吧?!?p> “他不提,你也不說,”顧靈芷噘嘴道:“我就當(dāng)個傻子吧,”說罷,又兀自搖了搖頭,擠眉弄眼道:“不對,是個傳信的傻子?!?p> “你這丫頭,”洪季被她逗得一笑,道:“嘴巴厲害成這樣?!?p> “不然大哥能看得上我這個妹妹嗎?”顧靈芷轉(zhuǎn)頭看過去,半嗔半笑,又有些洋洋得意,“我能那么容易給自己說回來一個大哥嗎?”
“大哥今兒心情好?!?p> 一聽這話,顧靈芷就嗅到了事情要辦成了的味道,卻忽然聽得洪季問道:“他托你來辦這事,可許你什么好處沒有?”
顧靈芷歪著腦袋想了想,決定老老實實交待,“許了?!?p> 她把穆霈云在客棧前跟她說的話,原樣給洪季說了一遍。
洪季聽完,微一頓,“這小子有點意思?!?p> “就憑他許給你的這一諾,”他瞥了顧靈芷一眼,爽朗笑道:“大哥答應(yīng)了,這一百壇酒,我賣給他了?!?p> 等顧靈芷從洪家出來,已近掌燈時分。
洪季本想留她吃完飯,但她惦記著和齊塵的約定,急著趕回小院去,洪季知道原委后,就不再留她。
回到小院后,齊塵并沒有問她到底因為什么事情這樣匆匆忙忙地走掉。吃過晚飯后,照樣和她下棋,就像沒有她從小院溜走又回來這么一件事。
之后,她在彭縣又呆了幾日,才回盛京去。
到達(dá)盛京那日,時辰還早。
城門開了有一段時間了,頭一波趕著進(jìn)出城的人早已經(jīng)離開。
高聳的城墻向兩側(cè)延伸出墨灰色的大翅,如同一只張開巨口的怪鳥,將來往的行人吞吐吸納。城門處稀稀落落的,除了守城的士兵,沒幾個進(jìn)出的人。
顧靈芷一人一馬,慢悠悠地踱入城來。
主街上濕漉漉的,像是剛下過一場雨。不知是因為時間尚早,還是天氣的緣故,這樣冷清的盛京頗有些少見。
就像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卷,乍然被抽去了顏色,余下水墨一般寡淡的色調(diào),看得人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繞經(jīng)坊內(nèi)小巷時,還沒有幾家支起攤子來,街道兩側(cè)木門緊閉,仿佛仍然隨著主人深陷夢中。
天將雨未雨,空氣中凝結(jié)著厚重的水汽,仿佛下一秒,豆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兜頭潑下來。
顧靈芷在這一片灰蒙蒙的雨色里,披了一身水汽回到顧府。
她沒有提前傳信回府上,但管家章伯一瞧見她回來,是又歡喜又忙碌,登時如陀螺般轉(zhuǎn)了起來,一邊吩咐人傳話下去,讓廚房備上她喜歡的吃食,又點了幾個婢子去燒水和準(zhǔn)備衣裳、香露,方便她沐浴洗漱。
基本上,只要她在顧家,便是顧家的焦點。
雖說她還有個哥哥顧嘉喬,但顧家老爹自幼就偏愛她這個女兒。在養(yǎng)育兒女方面,顧家老爹自有一套和外面人不一樣的道理。女兒嘛,要認(rèn)真養(yǎng),仔細(xì)養(yǎng),捧在手心地養(yǎng)。男孩子嘛,要多加磨煉,該打該踢該罵絕不手軟。
于是,顧家上下都隨著顧家老爹,把她眾星拱月般捧著。
連家里養(yǎng)的兩條狗,見著她都比見著顧嘉喬親熱。
所以顧靈芷一回來,整個顧家陷入了忙碌狀態(tài)。
她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換了身衣裳。
料子是云錦一類,近乎御用的妝花緞,但更輕盈,適宜裁制春裙,裙擺上滿織芍藥,外頭套了件藕色羅衫,袖口和衣襟綴著淺桃色的海棠花。
依章伯說,那是她父親前段時間讓府上的衛(wèi)姨娘從綢緞莊里揀了些好料子來,又讓他親自摘選了一遍,才從里頭挑選出幾匹滿意的,吩咐綢緞莊緊趕著做了出來。
因她時常會從北淵宗偷溜回來,但從來沒個定數(shù),顧家老爹便想著讓人早早把衣服做好了,讓她不管何時回來都能有新衣裳穿。
她回到房間的時候,已經(jīng)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囟蚜艘蛔赖某允?,杏酪粥、芙蓉山藥卷、蝦黃豆腐、芫香羊肚,以松仁、香蕈、荸薺、瓜、姜和肉剁成細(xì)醬加粉捏好后以甜酒、秋油蒸制而成的八寶肉圓,章伯獨家秘方的蜜酒煨火腿,還有府上江南廚娘特制的素什錦、姜糖泡紅棗、酸甜蘿卜皮、酒釀赤豆元宵。
一樣一樣的,吃得個肚皮滾圓。
時鮮的茴香春筍,還有老雞湯熬面,直被她吃了個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