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空蕩蕩的長廊里，眼前是刺眼的白，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三年又三個月，他終于還是承認了，他們之間有著漫長的三年時光，從主治醫(yī)生辦公室到病房僅有一層樓的距離，可是他卻感覺自己走過了漫長的一生。
“你真的不在乎她這三年發(fā)生過什么嗎？”上次秦子昂問他的時候，他沒能回答，“他在乎，他在乎她這三年過得好不好，在乎當年自己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才讓她離開?！?p> 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林夕迅速地閉緊了雙眼，請原諒她不敢在這樣的情形下與他對視，午后的陽光透過飄逸的白紗，散在病床邊，他慢慢坐在她身邊，伸出右手遮擋住那抹光芒，表情很平淡，沒有絲毫波瀾。
林夕能清晰地感覺到眼前變得黑暗，卻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時間的指針，滴答，滴答，奏響了寂靜的樂章，綿長了她的思緒，停息了他的自責。
他沒有絲毫要離開的意思，她卻有了不得不醒來的緣由，似是剛睡醒般，皺著眉頭緩慢睜開了雙眸，卻瞬間明確了那抹黑暗的來源，那是一只修長而有力的手，“你，你，”她究竟想要說些什么？
“終于舍得醒過來了，”聰明如他，怎么會看不出她的小動作，不過這樣也好，她不愿意醒來，那他陪著就是了，微皺眉頭，揉著有些發(fā)麻的右手。
“墨總說什么呢？我有些不明白，”什么叫此地無銀三百兩，林夕恨不得掐死自己。
“墨總，”還真是貼切的稱呼，墨晨重復了一遍，隱去了眼眸中的涼意，“你明明胃不舒服，為什么要勉強自己，還是說你的嘴是擺設，竟然連解釋都不會了?！?p> “墨總昨晚不是說了嗎？不許我找任何借口，怎么昨天說的話，今天就忘記了，”林夕不是不愿意退讓，而是實在沒有退讓的理由，昨日說了那樣威脅的話的人明明是他，今日跑來這里責怪她的人又是他，還真是夠自相矛盾。
他怎么能夠忘記她有多么伶牙俐齒，墨晨不免的笑出聲，“咬人的兔子就算再乖巧，見到人血也總會露出它原本的樣子，”而她就是那只兔子。
“墨總還真是見多識廣，我以為兔子只喜歡胡蘿卜，沒想到還喜歡咬人，”以前的兩人，這是最自然的反應，只是對于如今的兩人而言，此話一出，空氣立即鍍上了尷尬的灰色氣息。
林夕小心翼翼地向旁邊挪動身子，眼神不停地躲閃著，心中更是默念只是在做夢而已，墨晨雖然表面淡然，內心卻也泛起波瀾，如今的關系有這樣的互動確實有些不知所措。
門由外打開，那位板著臉的女醫(yī)生走了進來，“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了？”寂靜被適時地打破，林夕還是不自覺看向他之后，才不好意思地開口，“好多了！”
“你們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是連自己都照顧不好，胃痛就不知來醫(yī)院檢查一下，都以為自己是醫(yī)生呢？隨便吃點什么藥就好了，”她的語氣雖然不好，卻貼心地把液調慢了，“你的血管細，不能著急?！?p> “麻煩您了，”墨晨是真心向醫(yī)生道謝。
女醫(yī)生望了他一眼，眼眸又陰沉了許多，“以后不要再讓她喝酒了，飲食上也要注意點，忌生、忌冷，忌辛辣······，”墨晨認真地聆聽，嚴肅地點頭，倒顯得林夕成了毫不相干之人。
送走了醫(yī)生，墨晨終于拿出了震動許久的手機，看著上面的信息，眉頭緊皺著回復了些什么，就又把手機放在一旁，只是他細微的動作卻被林夕看在眼中，他那么忙，“墨總，謝謝你送我過來，你先去忙吧！我可以照顧自己的，”隱去心中的別扭，她扯出了一絲笑容。
他望著她，她的臉色雖然有些血色，仍然蒼白，指了指滴落的液體，“你就是這么好好照顧自己的?！?p> “這是個意外！何況這里是醫(yī)院，有醫(yī)生和護士，如果有事情我會找他們，”是因為生病的緣故嗎？她的聲音那樣輕盈，那樣柔和，距離他那樣近。
墨晨猶豫著答應，卻仍是不放心的叮囑，“那你好好休息，等我結束了就過來接你，你若是那里不舒服記得趕緊叫醫(yī)生?！?p> 林夕沒說話，只是默默地點點頭，她怕一開口眼淚就會流下來，果然人在生病的時候，心靈就會變得很脆弱。
是他說要報復她，也是他將自己送來醫(yī)院，這便是命運嗎？她剛剛從一個漩渦之中好不容易爬出來，現(xiàn)在又跌入了另一個漩渦之中，若說不是，他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可若說是，她又該如何來面對這再一次的離別！
墨晨到達公司的時候，秦子昂正在大樓前踱來踱去，雙手不停地互錘著，在見到他的車子后，急忙地跑過去，將文件丟給了剛剛下車的墨晨，“你怎么現(xiàn)在才過來，客戶都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你不是一向最準時的嗎？今天是怎么回事？”
墨晨沒有理會他，只是簡單地翻閱了一下文件，就進入了會議室，反觀秦子昂卻是調整呼吸，整理服裝，他最討厭這種感覺，若是旁邊是別人，他鐵定不會進來，所幸身邊是墨晨。
他就是有這種魅力，本來神色不悅，滿是不屑的客戶，僅在墨晨的三言兩語中就敗下陣來，隨后的談話內容更是以墨晨為主導，秦子昂漸漸放松下來，但很快發(fā)現(xiàn)了異常，今天的墨晨比平時寬松了些，似乎想盡快結束交談，果然，“若是沒有其他意見，今天的會議就到此結束吧！剩下的相關事宜我會派專人與貴公司聯(lián)系，”然后就徑自走出了會議室，留下了面面相覷的眾人。
想來又是因為林夕的事情，他以前也是這個樣子，明明是那樣冷靜的人，卻偏偏總是因為她的事情失去理性，想到三年前發(fā)生的事情，秦子昂還是追了出去，趕在他踩油門之前，攔在了車前，“你不會又跟林夕吵起來了吧！”
“她生病了，在醫(yī)院呢？”墨晨只留下這一句話，就離開了，獨留還沒能反應過來的秦子昂，“生病好，生?。俊蓖蝗灰庾R到不對勁，“生病，好好得怎么會生病呢？唉，怎么生病了？”自然回答他的只有那陣還未消散的熱氣。
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醫(yī)院，卻只看到了空蕩蕩的病房，攔住了護士，有些焦急地詢問，“你知道這個房間的病人去哪里了嗎？”
那護士抬頭看了一眼病房號，“我剛給她拔完針，不過她剛才問我醫(yī)院的下班時間，估計去取藥了?！?p> 墨晨說了聲謝謝，就朝著電梯間走去，在看到上面跳躍的數(shù)字后，毫不猶豫轉身跑向了樓梯間，當他出現(xiàn)在取藥大廳，遠遠就看到了那抹清瘦的身影，嘴上叼著藥袋，雙手整理著背包，從取藥窗口低頭向他的方向走來，終于在距離他大約三米的地方整理好背包，正打算離開卻在抬頭間看到了他，瞬間愣在了原地。
“你，墨，墨總怎么來了？”林夕自然沒想過他會去而復返，更沒有想到他在返回后竟然找到這里。
墨晨上前奪過她剛剛拎在左手的藥，聲音冷冰冰的，沒有一點溫度，“在這里等我，”然后越過她走向了取藥窗口，林夕的目光追尋著他，卻不知他對醫(yī)生說了什么，只隱約看到醫(yī)生好像遞給了他什么東西。
“把手伸出來，”他的語氣依舊淡淡地，只是林夕卻明白他的意圖，因為在抬手的瞬間，看到了手背上已經(jīng)干涸的血液，“不用了，”林夕下意識地想要把手藏起來，卻被一只溫暖而有力的手抓緊。
“你不是說過會好好照顧自己嗎？你就是這么照顧自己的，還是說你覺得委屈，想用這種方式來，”來懲罰他嗎？對上她疑惑的目光，他終是放緩了動作，撕下輸液貼，又重新貼上了新的輸液貼。
她真的沒有覺得委屈，只是已經(jīng)習慣了應對各樣的事情，“我沒有覺得委屈，我只是······?！?p> “不要跟我說話，”然后就徑自走進恰好打開的電梯里，林夕自然不敢猶豫，也緊隨其后進到了電梯，電梯的空間很大，卻一人占了一角，她隱約能看到他寒冷的目光，卻不知應該如何解釋，從電梯出來一直到停車場，墨晨才終于開口，“上車！”
林夕偷偷握緊了雙手，“不用了，我可以坐公交車，”她不愿與他同處，“我說了，不要跟我說話，”林夕不明白他為什么發(fā)這么大脾氣，只好坐進了副駕駛。
當車子從醫(yī)院里出來匯入車流的時候，“地址？”他的目光緊盯著前方，“你不是不想跟我說話嗎？”她為什么要忍他，只是在對上他酷寒的神色后，“xxx小區(qū)，”說完身子小心地向旁邊挪去，手指移向了安全帶。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發(fā)這么大脾氣，就算是那天在咖啡店的重逢，他也不過是冷言冷語，并不像現(xiàn)在這樣的氣壓，怎么說呢？讓人喘不過氣來。
墨晨本來極壞的心情，在瞥見她一系列的動作后，車速慢慢降了下來，褪去了市中心的繁華，隱匿了街道的亮度，終于到達了她所說的小區(qū)。
這里距離市中心很遠，可以算得上是老舊的小區(qū)，在墨晨的思緒里，根本就無法想象這樣的地方，竟然還能夠住人，水泥路已經(jīng)開裂了，樓房也很壓抑，穿過一條石板小路，到達了已經(jīng)無法辨別數(shù)字的八號樓。
林夕停住腳步，望見他緊皺的眉頭，“謝謝你送我回來，”墨晨收回思緒，“我渴了?！?p> 林夕本想拒絕的，只是轉念一想，“若是你不嫌棄就去我家里喝點水再走吧！”讓他看到自己的生活環(huán)境或許是個不錯選擇。
樓房里沒有電梯，剛剛走到樓梯間，就陷入了一片灰暗之中，采光本來就不好，僅有的聲控燈早已七七八八壞掉了，不僅如此樓道里還散發(fā)著潮濕的氣息，踏上狹窄的樓梯，總有落空的錯覺。
好不容易到了五樓，映入眼簾的竟然是破舊的木頭門，還有那把生銹的鐵鎖，林夕從背包里找出了鑰匙，“咯吱！”一聲，在墻上摸索著開關按下去，仍是漆黑一片，“停電了，先進來吧！”
她自如的聲音，想來是經(jīng)常發(fā)生這樣的情況，墨晨謹慎地關好房門，生怕那扇木門碎掉，正思考下一步動作的時候，林夕端著一支蠟燭從臥室里走出來，跳動的燭光下，她的面色染上了血色，“墨總還真是幸運，這是家里最后一支蠟燭。”
她將蠟燭倒過來，在形似茶幾的小桌子上滴了幾滴蠟油，然后將蠟燭坐在上面，指了指掉皮的沙發(fā)，“墨總要是不嫌棄，就在這里坐一會，我去給你拿水?！?p> 房間很小一室一廳，透過燭光，能清晰看清臥室的布局，一張床，一個床頭柜，一個衣柜，客廳里就只有這方矮矮的茶幾，和他坐著的沙發(fā)，客廳左邊是一間狹小的衛(wèi)生間，右邊臨近窗子的轉角處有個空間，算得上是廚房，左手邊放了一臺小的冰箱，右手邊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一個電磁爐，一個炒鍋，一個電飯鍋，兩副碗筷，幾盞碟子，幾瓶調味料。
他設計過許多房子，卻還是有些接受不了這間房子的布局，壓抑、低沉，讓人產(chǎn)生一種想要馬上逃離的錯覺，接過林夕遞過來的礦泉水，急切地打開，“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水下去，才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看他沒有想說些什么的意思？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林夕又重新打開了礦泉水，猛地灌了一口，假裝不經(jīng)意的提起，“天黑了?！?p> “這里經(jīng)常停電嗎？”墨晨抬頭與她對視，林夕一時沒反應過來，“啊！有時候停電，”也就一周停個三四次，反正她也就晚上回來，倒也沒有太大的影響。
“你很缺錢嗎？你每個月的工資，應該能擔負起房租，”在A城有許多專為年輕人設計的單身公寓，她應該能輕松承擔的，墨晨不知如何表達此刻的心情，只是覺得她不應該生活成這般模樣。
林夕猶豫了一會，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其實這里也沒有那么糟糕，雖然沒有辦法跟你們設計的房間相比，但對我而言已經(jīng)很不錯了，”她真得很滿足于目前的狀態(tài)，房間雖小，至少是安身之所，再者這是她倉促之間找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