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白凌練緩了些,林姨娘身體才放松下來。掏出手絹擦了擦臉上雪水,這才感覺渾身濕透了。屋里燒著碳盆到也不冷,只是黏噠噠的不太舒服。
銀耳本跪在一旁抹著眼淚,看到了林姨娘地小動作,慌忙從床角拿了個鋼鏨花瓜棱小手爐遞過去。
林姨娘滿意頜首,手中帶著暖,身上也似有了勁力。緩了些就把白夫人請到了明間塌上談話。
“香云你可想好怎么辦,去請大夫?”白夫人發(fā)問。
“不,不能請大夫,大年初一會招來晦氣。開國來還沒有這個先例,怎么能為了個庶女……,太太,我實在不知道怎么辦了?!?p> “雖說凌姐兒是我的女兒,可終不是我肚皮里出的。香云,你要自己拿注意??雌饋砹杞銉旱玫氖羌卑Y,急癥來的快,去的也快。她不該受這苦?!?p> 林姨娘心如死灰,“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不請,先熬過這幾天罷!禮不可廢,不然老爺定會責怪的。而且大夫請來就一定能瞧的好么?”
白夫人聽著她語無倫次的話,心里也有些傷感,明明嫁妝都想好了的。可自己是萬萬不能替她做主的,只得摘得干凈了。而林姨娘倒也狠得下心,這或者是她感寵不衰地原因?一心一意為了老爺著想。白夫人想到這就有些想笑,真心嗎?用自己女兒換的真心。
白夫人思忖了會兒說:“我知道你的顧及,我也勸過你了,是你不同意請大夫。罷了,多說無益。小夭兒,去我柜子里把那雕花描金紅木匣子拿來?!?p> 一個梳雙丫髺的小丫環(huán)應(yīng)了聲,就出去了。
林姨娘本想接話,可白夫人的一串吩咐下去沒給她機會,她等小夭兒出去才接了嘴。“太太,不是我不同意,我真的是沒法子。您為我拿拿注意??!”
白夫人聽著她反復的‘提醒拿注意’撫了撫鬢角,“人生在世總是有舍有得,選擇了什么就不要后悔。我就算有心,也沒什么通天本事幫你。這事體要再提了?!?p> 林姨娘把手帕緊緊攥住,眼晴再也擠不出淚來,呆呆地看著前方,只覺得心要碎去。
倆人坐了會兒,林姨娘就送走了白夫人。自己回到東次間坐著。
她坐杌子上看著自己女兒,看著她地呼吸從綿長到凝滯,自己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她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了將來的事和從前的事。想到了她女兒出生那年也是冬天,下著好大的雪,屋檐下結(jié)著幾寸長的冰凌。她躺在塌上,一歪頭就能從窗戶外看到,倒垂的冰凌那么美,那么美,美得就像六歲那年,她父母雙亡所辦的靈堂上的白練。
林姨娘勉力支起身子,從案上拿過來白夫人送的匣子,想看看是什么。剛剛打開只覺得屋子都亮堂了些,里面放著赤金嵌多寶瓔珞項圈,竟是璀璨至極的。圈上鑲著各色珠寶,琉璃的瑰麗、硨磲的光潤、紅瑪瑙的剔透、真珠的飽滿,皆融化在一起形成了這流云漓彩地美麗。
下面用銀鏈墜著琺瑯銀鎖,刻著長命百歲四字。
林姨娘輕輕撫摸了幾下,想著出生時倒也沒給白凌練打一幅,還是白夫人記掛著,就是現(xiàn)在恐怕遲了些罷!她給白凌練帶了上去,昂貴地項圈似乎把白凌練臉色都映襯的好了幾分?!凹t豆,銀耳,去往火盆里燒些艾草?!绷忠棠飺嶂琢杈毜啬樂愿赖馈?p> 倆丫鬟對視一眼,應(yīng)了聲就出去了。從遠處看倆人頭挨著,似是正在喁喁私語。
年前的干艾葉沒剩下多少,銀耳正在憂心著。紅豆聲音就極有穿透力的擾了她思維。
“銀耳,老爺是不是還在招待著客人。”
銀耳想了想,“是??!還喝著酒。我聽梅知說了,她經(jīng)過前廳時看到的,只來了一個客人,老爺和他談得很高興,估計要喝醉的。你問這些做什么。”
“沒什么,我只想著小姐真是可憐??上Я死蠣?shù)那f寵愛,終歸是這樣的下場?!?p> 銀耳睨了一眼紅豆,“小姐什么下場輪不到我們操心,我們什么下場你心里也該清楚,所以就盼著些小姐好吧!別想些有的沒的?!?p> 紅豆渾身一震,心里陣陣驚惶。小姐出了事,丫環(huán)婆子陪葬的她也不是沒見過。
白老爺確實正在前廳設(shè)宴款待客人,酒到酣處話也放開了,“李兄,看你這幾天神色似是不好,心里有事?大過年的,別記掛太多,不管有什么想不開的,都先放一放,快活了這一陣再說?!?p> 李中顧猛灌了口酒,搖了搖頭。
“李兄,不知白某能不能為你解憂?”白老爺再勸。
李中顧嘆了口氣,“真讓你見笑了,我最近確實遇了些麻煩,說來還不是上頭那些腌臜事?!?p> “這,李兄,那還是別說了,我們就此打住吧!”
“哼!說起來我就來氣?!崩钪蓄櫚咽稚夏侵磺喟子耋ぜy杯重重往炕桌上一放,只見酒液濺出了幾點,白老爺肉痛得胡子也薅出了幾根。
“李兄,別生氣,別生氣,對身體多不好。輕些,輕些?!?p> “那個妖婦,蠱惑陛下,竟然,竟然如此荒唐?!崩钪蓄櫴裁匆猜牪灰姡粴獾媚樇t脖粗,就算喝得口齒不清也要開罵,“我寒窗苦讀十年,一朝取得功名,為國盡心效力,別無所求,不過是國泰民安,成就一番錦繡盛世。而那個妖婦,見不得陛下好,見不得百姓好,興風作浪,無法無天,陛上竟然也不加管束。真是國之將亡矣。天??!你是非不分枉為天。”就這樣說著眼中竟然流出了清淚倆行。
白老爺?shù)赡拷Y(jié)舌地看著他,“李兄,那到底是什么事?”
李中顧手砰砰捶著炕桌,“這就關(guān)于本朝的秘密了,唉!好像也說不上是秘密。每月陽春三月的事你也是知道的?!?p> “全國上下戒嚴一個月,不僅物流停止,人們非極重要的事,不得隨意出門。這個好像多年來都是如此吧!李兄為此煩擾可不值得?!?p> “確實不值得,可就在昨天我接到了密令,妖婦為陛上獻計,竟要找一百個童男童女在三月時節(jié)祭天,聽說是要試一試能否破解每年三月的劫難。分別在十個縣中抽取人選,而我亦有十個名額。試一試?好輕描淡寫的口氣,那可不是什么貓狗,整整一百個小娃娃兒??!賢弟,這個任務(wù)可真是在剜我的心。我怎么能干這種惡事。這還不都怪那個妖婦的鼓動,不然陛下什么時候這樣昏庸了?”
白老爺擦了擦頭上冷汗,既然是密令,你怎么隨口就說出來了,“李兄,偌大的縣城抽十個童子太容易,你嘴上雖說不愿意,只是,你心里不會已有名單了罷!那可就不用煩惱了?!?p> “我什么人你不清楚,你可別亂猜。妖婦還不僅是要十個童子,還明確要求找十個五月出生的,最好明顯區(qū)別于普通人的。呸!什么玩意,我拼著條老命也不會幫她?!?p> 白老爺捻了捻胡須,自家兒女中并沒有五月出生的,這樣想來也不是什么大事了?!袄钚?,再罵妖婦也沒有用處,反而會惹來事端。你想想,我們頭上可都懸了一把刀。所以,別多想,只能放寬心,走一步看一步了?!?p> 李中顧不言,只是一杯一杯倒著酒。也不聽白老爺勸阻,好像這樣喝著就能把麻煩喝下去似的。
白老爺臉上此時露出憂色,等他醉了,是送他回去呢,還是收拾個房間讓他住下呢。真是令人苦惱。
李中顧真的醉了,就算他口中嚷著自己沒醉,可白家上下小廝丫環(huán)都能做證,這個披頭散發(fā)瘋瘋癲癲的李大人確實是醉了。而且還叫嚷著要回家去。
白老爺怎么放心他騎馬回去,沒辦法,坐著轎車,親自去送回李中顧。
車行了不遠,白老爺掀開轎簾子往外看,心里暗暗叫苦。雪,真是太大了。這鬼天氣,自己本該在家美美得聽著小曲喝著酒,卻要去送個酒鬼。自己就是個做小生意的,什么亂七八糟的都不摻合。送回知縣大人,自己忘了今天的事,什么密令的事就算過去了。
外面地風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呼嘯聲從耳旁刮過,好像把耳膜都給刮去了一層。轎車地速度也減慢了。白老爺抱緊自己地手爐,心里有些急燥。催促了幾聲,可車子依舊是慢悠悠的。
車子顛啊顛啊,直到嘭的一聲停了,白老爺帶的家丁叫嚷了起來,他抱著自己的手爐越發(fā)緊了,“六黑,怎么回事?”聲音倒還算鎮(zhèn)定。
“回老爺,前面李老爺?shù)鸟R車停了,奴才這就打探去?!?p> 六黑去了。白老爺聽得很清楚,他的腳踩在新雪上,在嘈雜聲中那么鮮明。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白老爺雙目充血,緊咬著牙齒才能不發(fā)出聲音,他聽到了,聽到了,那不是一個人地腳步聲。
四周靜了下來,麻雀叫聲沒了,風雪聲沒了,人聲也沒了。莫大地恐慌籠罩住了白老爺,他盡力安然地坐著,微閉著眼,在轎車里一動也不動,似是睡著了一樣。他此時做出了最正確地判斷,不管是什么事,跑是沒用的,只能等,等死,或等活。只一會兒,遠處隱約有說話聲傳入他耳,時遠時近,似真似假。
“李大人好大的官威,竟敢枉議朝事,污蔑圣上,辱罵貴妃。真是嫌活得久了嗎?還是以為我們都死了?”聲音清亮卻透著些纖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