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靠西的櫥窗里,她瞥見一支疊層累絲嵌雜寶玉簪,這一見著,目光就再移不開了。掌柜的是個虎背熊腰的中年人,大約五六十歲的樣子,小眼睛里透出一股子生意人的精明。
“姑娘好眼光啊,這支簪子可是前朝宮里頭傳下來的,花絲點翠俱是上乘,水滴形的碧璽可不常見,這玉更是好玉,產(chǎn)自昆侖……”
暮雪畢竟少女心性,瞧見這簪子果然流光溢彩,精致明艷,便愛不釋手,對掌柜的道:“這簪子我要了,多少銀子?”
掌柜的攤開兩只手掌,也就是十根指頭。
“十兩?”
“姑娘說笑了,這可是古董,而且是前朝宮里的東西,十兩我豈不是血虧?”掌柜的笑了笑,“我瞧這簪子與姑娘有緣,若你誠心想要,我便一百兩就給了你罷?!?p> 暮雪撇嘴,有幾分窘迫,用求救的目光看著王陽關(guān)。她只帶了五十兩在身上,而且還是她攢下的全部身家了。
王陽關(guān)其實心里早樂了,卻置若罔聞,裝作一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公子……”暮雪在他面前揮了兩下,企圖吸引他的注意,“借五十兩銀子可好?”
這些銀子對于她一個宮女不是小數(shù)目,可是對于督公大人并不算什么。暮雪滿眼期待,一心要拿下這支簪子。
沒想到對方居然賞了她一個白眼,還向她拋出一個極為扎心的問題:“借你,你還得上嗎?”
暮雪噎了一下,并不放棄:“您怎么知道我還不起?你想,真如掌柜所說,這簪子這般珍貴,將來也只會升值,我要是實在還不上,拿簪子抵給你就是了?!?p> 王陽關(guān)調(diào)侃:“我要這簪子有什么用?”
暮雪恨不得一巴掌拍上他的腦門,有什么用?!當(dāng)然是送媳婦??!督公你這怕不是注定孤獨終老的思維吧!
但她還是賠著笑臉:“您是用不著,將來您娶妻了總用得著,再不濟(jì)您身邊總有女人,您可以送啊。您瞧瞧這簪子多別致,哪個夫人小姐會不喜歡?”
暮雪說著說著,突然又不舍得它被轉(zhuǎn)手他人,不知道哪里來的自信,倔強道:“不過我一定能還得起的,您放心好了?!?p> 掌柜的看王陽關(guān)一身貴氣,像是有錢人,笑著催他道:“客官您要入手可得趕緊,前幾日好幾位小姐都相中了呢!”
王陽關(guān)眼睛一轉(zhuǎn),突然想起她身上那塊玉佩來了。那塊她日日貼身帶著的那塊玉佩,總被她藏在小衣里,不愿示人。有次不小心掛了出來,被他瞧見,想向她討要來細(xì)瞧一番,不曾想?yún)s遭到嚴(yán)詞拒絕。
他好奇心起,彎唇一笑。
每次他這么笑,暮雪都覺得沒有好事,果然他側(cè)身轉(zhuǎn)過頭,對她道:“你肯把玉佩給我,我便買下這簪子送你如何?”
不料,暮雪當(dāng)即臉色大變,扭頭就走。
掌柜的也懵了,用疑惑的眼神看著王陽關(guān),王陽關(guān)忙把銀子撂下,拿了簪子,急急追出了出去。
“暮雪!暮雪!”
暮雪沒有回頭,越走越快,直到他使出輕功,才飛身一躍,攔在她面前。
“你這姑娘怎么沒兩句話就急了,至于嗎?!?p> 暮雪看也不看他,歪過頭去,低聲埋怨:“那你堂堂督公,為何總盯著別人的東西不放?我不想逛了,想回去了。”
明明是她苦苦哀求了他幾日來逛集市,現(xiàn)在就因為這么點不愉快,就鬧著要回去。王陽關(guān)哭笑不得。
“你現(xiàn)在脾氣比本座還大?!?p> 暮雪這時意識到自己有些反應(yīng)過度,但那也是因為太過珍視母親遺物的緣故。她悻悻地,垂下了頭,宛如一只低首望水的天鵝,憂傷,卻有萬種風(fēng)情。
他心里莫名蠢動了一下,不忍她這般難受,竟然鬼使神差地哄道:“算我失言總行了吧,再逛會吧?!?p> 人家都放低身段哄自己了,她就算沒了興致也不好拒絕,于是點了點頭。不過這次只默默跟在王陽關(guān)身后,再沒有那股剛進(jìn)鬧市的歡騰勁兒了。
倒是王陽關(guān),還特意在每個小攤子面前停一停,問她有沒有想買的。暮雪握緊手里的錢袋子,只買了兩個別致的香囊,一把檀木扇子,還有一對流蘇耳墜,也沒再買別的。
走到一家飯館門口,王陽關(guān)轉(zhuǎn)頭問:“餓了沒?”
她看他巴巴地望著自己,像是等著開飯似的,沒忍住笑了,把剛才的不愉快拋在腦后,道:“您想進(jìn)去就進(jìn)去唄,我本來就是來伺候您的?!?p> 王陽關(guān)無奈何地?fù)u了搖頭,心說伺候人的哪有你脾氣這么大的。
他在二樓找了個雅間,往八仙桌上一坐,隨便點了一桌菜,正打算打發(fā)小二下去,突然想到什么,吩咐道:“再去煮一碗薏米紅豆粥來。”
小二得了令下了樓,他坐著,掃了暮雪一眼。
“怎么不坐?”
雅間里就他們兩個,四目相對有些尷尬。暮雪在他左側(cè)靠窗的位置坐下,給他倒了杯茶水,給自己也倒一杯,不知怎么走神了,茶壺壺嘴一歪,滾燙的熱水眼看就要灑到手背。
王陽關(guān)眼疾手快,迅速出手,把茶壺扳平,奪了過來。
那廂暮雪還懵然無知,只看見督公突然搶走了自己手中的茶壺,不明白什么狀況,睜大眼睛看著他。
王陽關(guān)嘆了口氣,也不同她解釋,親手去替她倒完那杯茶。
暮雪越發(fā)覺得這人古怪,警惕地看著她。他把茶水推到她面前桌上,問她:“想什么呢?”
沒有旁人,她便改回了舊稱:“怎么能有勞督公為奴才倒茶,奴才惶恐?!?p> 王陽關(guān)臉上寫著呵呵兩個字,嘲諷地看了她一眼。
也許是心虛吧,她臉紅了紅,解釋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們既然在天高皇帝遠(yuǎn)的江南,若還要循規(guī)蹈矩,就沒意思了?!?p> 他沒否認(rèn),似乎默認(rèn)了她的話。她用手輕輕敲著杯沿,撐頤望了望窗外,江南的天藍(lán)湛湛的,既美又遙不可及,就像一襲華美的幕布。
“又想什么呢?”王陽關(guān)問。
“督公您瞧,姑蘇的天都比京城的藍(lán)好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