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月來，阿原每天風(fēng)餐露宿，餓了就烤點(diǎn)獵物隨口一吃，實(shí)在困了就身子一歪小睡一會，晝夜勞作不休。只有偶爾遁入夢境時，仿佛在疲憊的旅途中回到自家小院，才能放下日思夜想的俠米，好好休憩一下身心。
而夢境也確實(shí)神妙，只要在夢境中打坐休憩一會，醒來便會神清氣爽，疲憊盡消。否則，一連這么多天苦熬，就算心志堅(jiān)毅，身體也早就吃不消了。
可是今夜阿原在風(fēng)雨中挺了半夜，實(shí)在是山窮水盡，連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了。雖然不甘心地?cái)[出了釣魚的架勢，可眼皮卻早已默默闔上，恍惚間只等著入夢。
就在這時，手中的魚竿忽然一扯，耳邊響起陣陣水聲，阿原渾身一顫，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只見眼前湖水中的魚漂上下翻騰，拉著魚線魚竿像狂風(fēng)中的風(fēng)箏一樣抖動不停，若不是他入睡前把魚竿壓在了屁股底下，只怕早就被拽飛了。
“好家伙，這得多大一條魚??！”
阿原下意識地一抓魚竿，竟被帶得差點(diǎn)向前趔趄了幾步。這拖拽之力幾乎趕得上一頭小牛，想必上鉤的定是一條生平未見的大魚。
阿原的睡意頓時一掃而空，連忙撐起魚竿，放長魚線，腳蹬著河邊的巖石先穩(wěn)住了身子。
要想釣起一條大魚絕非易事，必須經(jīng)歷穩(wěn)魚、溜魚和起魚三個回合的較量。生拉硬拽定是不行的，魚在水中翻騰的力量是其體重的數(shù)倍，就算有舉鼎之力，魚鉤也定會承受不住，只會讓大魚逃脫。
阿原自小漁獵，自是經(jīng)驗(yàn)豐富，當(dāng)下不急不躁地順著大魚游動的方向來回走動，開始溜魚，一張一弛，嚴(yán)謹(jǐn)有度，牢牢把握著主動權(quán)。
可憐那條大魚空有巨力，在堅(jiān)韌的魚竿魚線拉扯下卻始終無法掙脫。約么掙扎了半個多時辰，那條大魚終于沒了力氣，隱隱浮了上來。而岸邊早已圍了不少好奇的漁民，布下了層層抄網(wǎng)，只等著阿原魚竿一起，看看這條大家伙到底什么樣子。
魚竿上傳來的力道越來越弱，眼看時機(jī)已到，阿原運(yùn)足真氣，大喝一聲：“起——”
魚竿用力一甩，拖著疲乏不堪的大魚往岸邊抄網(wǎng)里一送，眾人立刻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把這條大魚拖出了水面。
人群中陡然爆發(fā)出一陣歡呼，隨即是一連串驚嘆聲。這條大魚足有四尺多長，撲騰起來四五個漢子都差點(diǎn)被它帶倒。好不容易弄上了岸，可最大的魚簍也裝不下它一個頭，只能用漁網(wǎng)層層捆了起來。
個頭還在其次，最引人注目的是這條大魚渾身鱗片在月光下泛著幽幽青光，如新磨的鱗甲一般嶄亮。
“這、這、這是……？”
“余老伯，我沒眼花吧，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青鱗魚？”
“可不是么！我老余走南闖北打了二十幾年漁，這青鱗魚也只見過兩次。除了攏翠湖，別處壓根就沒聽說過這種魚，也難怪你小伙子不認(rèn)得。”
“我的媽呀，這么大的一條魚，還直冒青光，嬸子，我看這是快要成精了吧……”
“小伙子知道什么，青鱗魚是攏翠湖神的孩子！抓它是要遭報(bào)應(yīng)的，你們還不趕緊把它放了！”
四周漁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嗚嗚糟糟亂得像一鍋粥一樣。說來說去無非是這魚怎么玄乎怎么稀罕。而阿原卻是一聲驚叫，差點(diǎn)魂飛天外。
這種渾身泛著青光的大魚他雖是第一次見，卻早已日思夜想了許久——李牧原曾提起過，說攏翠湖中有一種奇魚名叫青鱗魚，這種魚個頭比一般湖魚要大得多，渾身鱗片瑩瑩泛著青光，乃是俠會重金懸賞的，隨便一條也值幾十個俠米。那這么大一條青鱗魚扛回去，他原大俠的名號不就正式掛牌開張了？
阿原身子晃了三晃，不由得喜上眉梢。沒想到幸福來得這么突然，原大俠苦盡甘來，今日便要修成正果。
眼看東方已然微亮，阿原再不猶豫，上前排開眾人，扯起漁網(wǎng)把大魚背在背上，轉(zhuǎn)身就要回俠會去交任務(wù)。
“且慢，小兄弟，這青鱗魚怎么賣？”
還沒等阿原邁開步子，迎面就被一個衣冠整齊的中年人攔了下來。這人他認(rèn)識，乃是攏翠湖畔最大的一間酒樓“攬翠樓”的一名采買管事，姓張。平日他時常到湖邊買些上好的魚蟹，附近漁民著意討好，都得叫上一聲“張哥”。可阿原又不是漁民，所得水產(chǎn)都是上交俠會，與他并無什么瓜葛，便直言道：“不賣?！?p> “噯，小兄弟別忙走啊。你一個漁戶，捕了魚不賣是何道理？難道留著自己吃么？那未免太暴殄天物了。”張哥在翠湖邊一向頤指氣使，見阿原愛答不理的，臉上便帶了幾分惱怒，翹著下巴哼了一聲道：“你能捕到這么大一條青鱗魚，也算你的運(yùn)道。罷了，我出二十兩銀子，你趕緊把魚給我送到我們攬翠樓的魚塘里去?！?p> “二十兩！”周圍漁民一聽都炸了鍋，要知道一斤上好的鮮魚也不過幾十文錢，他們?yōu)榱损B(yǎng)家糊口終日勞作，年景好的時候也不過能存?zhèn)€一兩吊錢，二十兩銀子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畢生的積蓄了。
可惜阿原堂堂大俠，視金錢如糞土，只是搖了搖頭，徑直奔俠會而去。
“嘿！小子你想干嘛？二十兩你都不干？那好，三十！四十……等等，五十！五十還不行？小子你是瘋子還是傻子??？”
張哥一邊叫一邊追著阿原在湖灘上越走越遠(yuǎn)，眼看他半點(diǎn)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臉色便越來越難看，叫聲也分外凄厲起來。
“一百兩！——”
剎那間，四周靜得出奇，背著大魚艱難前行的阿原也終于停下了腳步。他倒不是真為這個價(jià)碼動了心，只是好奇而已。
這青鱗魚到底有什么妙處，竟這么值錢？要知道一兩銀子在東國最少也能折七八百錢，那一百兩……實(shí)在是個他從沒接觸過的數(shù)字。
當(dāng)初揣著幾兩碎銀一包銅錢走出家門的時候，阿原就覺得已經(jīng)腰纏萬貫了。如今一條破魚就值一百兩，實(shí)在是想不通。
“小子，算你狠！跟我來吧……”張哥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胸膛微微起伏，頭上隱隱有白霧升起，仿佛方才放聲一喊，已經(jīng)受了內(nèi)傷一般。
“我不賣。只是……”
“什、什么？！”一聽不賣二字，張哥的臉霎時漲成豬肝色，胸膛像風(fēng)箱一樣起伏不停，直喘粗氣，上前一把扯住阿原，尖叫道：“小子你別欺人太甚！還有什么地方敢出一百兩以上，你告訴我！我倒要去見識見識！”
見了這陣勢，阿原也不由得被震住了，生怕再說錯一句話，把眼前之人氣炸了。于是小心翼翼地道：“這魚我是要上交俠會的，它能頂幾十個俠米，交上去就夠我領(lǐng)木牌了。你給的再多，我也不會賣的?！?p> “交、交給俠會，領(lǐng)木牌？！”張哥眼睛瞪得老大，像是活見了鬼一樣，顫聲道：“你、你是說，你要把這條青鱗魚交給俠會，為的是換個木牌的記名俠士身份？”
“正是！”阿原微微一笑，迎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整個身影都沐浴在一片初生的光明之中。
張哥眼睛瞪得像個死人一樣，猛地一甩手，指著阿原的鼻子叫道：“你、你真他媽是個……”
話還沒說完，突然“喔”地一聲，身子一抽，向后仰頭就倒。四下連忙有人扶住，撫胸的撫胸，捶背的捶背，可張哥還是只有出氣沒有進(jìn)氣，口中嗚嗚囔囔著：“殺、殺、殺、殺……”也不知道要?dú)⑹裁础?p> 阿原萬沒想到自己輕輕一句話，竟硬生生放倒了一個大活人。眼看周圍一片混亂，生怕再惹上麻煩，連忙扶住背后的大魚，甩開大步，飛一般地跑了。
卯時一刻，眾多商鋪還沒開板，街上只有寥寥幾個早起的商販職人。卻見一個古怪少年，渾身散發(fā)著魚腥味，背著一條足有半人長，青光閃閃的大魚，歡快地奔行在青云城的街道上。
這一幕，不久之后便成了大街小巷早飯時分的一大談資……
阿原輕車熟路地殺到聚義樓前，抬眼望見老熟人李牧原剛好出現(xiàn)在門口，立刻大叫道：“李大哥！快看我抓到了什么！”
李牧原瞧見阿原身后的大魚，眼睛一亮，道：“好大一條青鱗魚！阿原兄弟當(dāng)真了得?！彪S即一拍他的肩膀道：“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到后院去。”
這倒也理所當(dāng)然，俠會之人偶爾做些漁獵采集之類的雜活，向來都是單獨(dú)到后院交接的，否則誰也豁不上面皮與農(nóng)夫走卒擠在一起。
阿原歡天喜地跟著李牧原來到后院，把大魚往地上一放，笑道：“李大哥，這條魚怎么樣？頂我做多少個任務(wù)？”
這條青鱗魚生命力極強(qiáng)，此時上岸已久，尤自翻滾撲騰不停。李牧原略查看了下，便頷首道：“果然是青鱗魚。若以功勛論，這一條便足夠了。但你年紀(jì)尚輕，如此輕易得志，只怕滋生僥幸之心，對你今后不利。要知道凡事皆須循序漸進(jìn)，不要希冀短途捷徑?！?p> “是是是，李大哥說的是?！卑⒃谝慌耘d奮得直搓手，這半個多月來他與李牧原打了不少交道，對他已有幾分了解，知他平素總愛說教，有些啰嗦，但性情稟明，自己這么大功勞斷不會被埋沒的。
果然，李牧原沉吟了一下，便道：“這樣吧。這些天來你也實(shí)在辛苦，不如休息一下，養(yǎng)養(yǎng)精神，三日之后再來俠會，我便正式推薦你入會，如何？”
“好好好好好！”阿原開懷大笑，一連說了幾個好。雖知這青鱗魚必然不凡，但真能省掉半個月的苦力，也是喜出望外。
可興奮之余，不免又有幾分疑惑，便問道：“李大哥，這青鱗魚到底有什么好處，為啥這么值錢？剛才有一個人居然出一百兩銀子要買?！?p> “一百兩？”李牧原臉色微變，道：“這可不是小數(shù)，什么人竟出這等高價(jià)？”
阿原撓了撓頭道：“好像是一個酒樓的采買管事，最后他喊到一百兩我還不賣，說要上交俠會，他就暈過去了?！?p> “原來如此。”李牧原微微一笑，道：“其實(shí)這青鱗魚也無甚特異之處，無非肉厚味美，素來為富商食客所喜愛。而此魚又極為罕見，渾身青鱗，品相不凡，許多大酒樓都會高價(jià)求購，在魚池之中養(yǎng)上一兩條，以求抬高身價(jià)，招攬豪客?！?p> “原來只是為了擺闊啊……”阿原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笑道：“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居然會為吃一條魚花那么多錢，真是夠傻的。”
阿原話音未落，背后忽然傳來一陣大笑——“哈哈哈哈！好一個白癡傻小子，被人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反過來倒說別人傻。哈，老子這輩子還真沒見過比你更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