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少俠,多謝仗義相助。小生屠成禮,越州府鄞縣人氏。”
見陸忻付了茶錢后,書生喜笑顏開,連忙坐了過來。剛剛還大喊大叫的他,此時卻仿佛沒事人一般,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少年看。說話的同時,拿起筷子就把牛肉往嘴里塞,看那陶醉的表情,顯然是很久都沒吃肉了。
這副自來熟的摸樣,也難怪茶攤老板會叫他無賴。陸忻起初還有些不舒服,但看到書生袖口處的一個補丁時,搖了搖頭,只好又點了一盤肉。
“嘖嘖嘖,那掌柜的人不怎么樣,做的醬牛肉倒是不錯。吃一些上路,又能挨個兩三日了?!?p> 幾乎只用了半分鐘的功夫,屠成禮就將半盤牛肉全部吃下了肚子。隨后看了一眼陸忻,尷尬得笑了笑,開始從包裹里翻找東西。
“連著幾日在這窮山惡水間趕路,實在是太餓了,多有得罪,還望少俠海涵。作為回報,小生可將珍藏多年的神書借與少俠觀摩幾日。這可是件寶貝啊,絕世孤本,少俠千萬別透露出去?!?p> 屠成禮從包裹中掏出了一本紙張泛黃的破書,神色頓時變得鬼鬼祟祟起來,說話的聲音壓得極低。陸忻皺了皺眉,接過書翻看了一頁,頓時臉皮通紅,趕緊給推了回去。
“春宮圖?”
“噓!什么春宮,這叫鴛鴦戲水,天外飛仙。老話說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就是出自這本書。你想想,天生我輩俊俏兒郎,走在這荒山野嶺間,只能與夜鶯、孤燈為伴,何其寂寥。若有此書作陪,可解多少相思與哀愁?看少俠的年紀,同小生相仿,定是能體會個中意境的,嘿嘿嘿嘿……”
屠成禮的淫笑極其猥瑣,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哪還有半點讀書人的樣子。陸忻心中暗嘆倒霉,旋即吐了口氣,冷下臉道:“你從老家出來進京趕考,本就是身無分文。丟了錢袋是假,蹭點吃喝是真,我說的沒錯吧?”
“少俠何出此言?”
“好了,跟我就別裝了。你袖上有補丁,包裹之中連件換洗的衣物都沒有,足見窘迫。凡是進京趕考之人,即使家境再貧寒,即使餓著肚子,出門前也會置辦一身像樣的行頭,以免叫人看輕。我的出身與你相同,如此處境,別說是一袋錢,就是一文錢都視之如命,又怎會弄丟?”
陸忻的話令書生漸漸變了臉色,他似乎沒有想到,眼前之人竟能三言兩語將自己的處境說得明明白白。當下只得收了春宮圖,與陸忻聊起了自己的身世。
屠成禮今年十七歲,出身在鄞縣東北部的一個漁村之中。父母在其兩歲時出海捕魚,從此就再也沒有回來。他從小是被村民們輪流照看大的,也算是個吃過百家飯的人。五歲時給一個大戶人家放牛,開始學認字。據(jù)屠成禮自己說,他是個極其聰明的人,天生就是讀書的料子。別人要花兩三年才能熟讀的經(jīng)書,他一兩個月就背得滾瓜爛熟,甚至還能倒著背。
后來,因為天資聰明,頗有詩才。九歲的屠成禮深受府中老爺?shù)南矏?,資助他去縣里的學館讀書。到了繁華之地的屠成禮,曾有很長一段時間迷戀市井的熱鬧。不僅不看書了,反而成天跟一群混混走在一起。蹉跎了幾年光陰后,才學毫無長進,府中的老爺也就不再管他了。沒有了經(jīng)濟來源的屠成禮,很快走投無路,只好重新開始讀書。兩年前,他因一篇詩文名聲大噪,讓全縣的讀書人都知道了他的文采。此次趕考,是由縣里直接舉薦,以鄉(xiāng)貢的身份前往長安。
“照你這么說,一個名揚鄞縣的士子,又得了鄉(xiāng)貢的名額,縣衙難道就沒給些盤纏讓你上路?”
屠成禮盡管叨叨了一大堆,講的聲情并茂。但陸忻鑒于他此前的表現(xiàn),自然是有些不信的。就這么一個好色、貪吃之人,要說有冠絕全縣的文采,未免說不過去。
“唉,高山流水,知音難覓,古人誠不欺我。若是連少俠這樣的人中龍鳳都不相信在下,那這世間,敢問還有誰能與屠某交心?罷了罷了,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屠成禮一陣長嘆,說話的同時又要去夾菜吃。陸忻連忙動筷阻擋,就在這時,茶攤前突然跑過一批馬隊。十幾個人戴著蓑衣斗笠,急馳而去。由于馬匹跑得太快,又離茶攤很近,那馬蹄濺起的污泥瞬間落了眾人一身。而且桌上的茶水跟牛肉也全都濺了泥,不能吃了。屠成禮頓時大怒,猛地站起身就要叫罵。但當他看到領頭之人在不遠處停下來后,臉色驟變,連忙低下頭坐了回去。
此時的陸忻自然也是一臉的不爽,衣服弄臟了不說,自己點的第二盤牛肉還沒怎么吃呢,就又被糟蹋光了。都是花錢買的,他自然要找對方討個說法。當下抄起陰陽游仙劍,便要起身說話。
而與此同時,馬隊的領頭之人走到了茶攤老板的面前。
“掌柜的,此地離黑虎鎮(zhèn)還有多遠?下山有左右兩條路,我等該走哪一條?”
“回大人的話,黑虎鎮(zhèn)距離這黑虎嶺尚有二十里地,兩條路都能到。不過右邊的那條雖然要陡峭些,但路程短……”
“多謝,我們走?!?p> 領頭之人回身招呼手下,說罷便要重新上馬,陸忻哪會就這樣放他走,正欲喊出聲來,卻不料被一旁的屠成禮堵住了嘴。
“你瘋啦?御神廟的人都敢招惹,不想活了?”
“御神廟?”
陸忻皺了皺眉,這三個字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聽過。而且書生一臉的驚恐,雖然壓低了聲音說話,但雙手明顯在顫抖。看到這些,陸忻只好強壓住心中的憤怒,重新坐了下來。馬隊很快消失在了樹林里,除了留在地上的無數(shù)蹄印,這群人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你說的御神廟,可是朝廷機構?”
“看來你還是知道一些的,剛才可嚇死我了。好在老子眼尖,瞄到了那人蓑衣之下的打扮。你可能沒看清,他穿著的是朝廷特制的官服。其領口和袖口處都刺有代表御神廟的花紋,而且他身后那些人,身披盔甲,必定是從地方調撥來的精銳騎兵。御神廟的陰陽師辦案,這附近,怕是有什么妖魔??!”
說到最后兩個字的時候,屠成禮緊了緊身上的衣服,似乎是覺得有些冷。陸忻這才想起來,兩年前,自己在小溪鎮(zhèn)的城隍廟時就聽到過這三個字。當時杜岳濤為了阻止九毒門的陰陽師殺人,曾搬出過御神廟來威脅,只可惜并沒有成功。
“你也知道陰陽師?難道你見過?”
“見過?當然不可能了,但如今這世道,妖魔叢生,到處都是魑魅魍魎。在民間,陰陽師的傳說早已家喻戶曉。不過傳說歸傳說,我可從來沒見過哪個陰陽師會出來治病救人的?!?p> “呵呵,也是。陰陽師修道為的是成仙,自己就有千百劫難,誰會在乎蕓蕓眾生的死活?至于這御神廟,你了解多少?”
陸忻得了陰陽游仙劍,按照無憂子的說法,是命中注定的修道之人。而御神廟是大唐朝廷的機構,自己又要前往長安,必須對其有所了解。否則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卷入朝廷與各大宗門之間的紛爭,那就太冤枉了。
“其實我對御神廟也不太了解,就是當年混跡市井之時,聽了一些傳聞。不過大理寺你總聽說過吧,執(zhí)掌刑獄,專斷天下大案、疑案,在朝廷內部有很大的權威。御神廟,就如同陰間的大理寺,專管鬼神之案。雖然不知道那些被朝廷冊封的陰陽師有多大的權力,但只要是出門辦差,就等于領了皇命,是能先斬后奏的……”
黑虎嶺的這頓茶,陸忻吃得并不舒服。但從屠成禮口中,他倒是知曉了不少有趣的傳聞。雷雨不到半個時辰就過去了,夜幕已經(jīng)完全降臨,陸忻原本是準備獨自騎馬趕往鎮(zhèn)子里住宿的。但屠成禮非纏著他要一起走,說是路上好搭個伴。推托不過,只得應了下來。
黑燈瞎火,二人行走在泥濘的山道上,走得極慢。從黑虎嶺到山下的鎮(zhèn)子,有二十里路。雖然不算遠,但由于剛下過雨,加上又是夜晚。饒是陸忻這樣的練家子,都走得有些艱難。屠成禮就更不用說了,一介書生,柔弱不堪,許多路段都是陸忻背過去的。
轟隆!
二人走出大約十余里地時,天上又是一道驚雷,隨后便是狂風呼嘯,大雨傾盆。山路已經(jīng)完全不能走了,沒有辦法,陸忻只好帶著屠成禮進樹林躲避。四周是茂密的灌木叢,頭頂?shù)拇髽潆m然能遮掉大部分雨水,但無法擋住寒冷的山風。屠成禮嚇得瑟瑟發(fā)抖,全程抱著陸忻不放。
“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碰上你,現(xiàn)在好了,一整晚都得待在山上?!?p> “同舟共濟,同舟共濟……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能遇上我,簡直就是天賜的福分。忻哥,你可不能丟下我不管啊。否則老子做鬼都不會放過你?!?p> “靠,你再說一遍,馬上扔你出去信不信?還有,別叫我忻哥?!?p> “好的,忻哥,在下知錯了。”
……
短短幾個小時的相處,陸忻對這個好色又猥瑣的書生已經(jīng)徹底無語了。正要一腳踢他出去,手中的陰陽游仙劍卻突然劇烈顫動起來,隨即破開裹布,自己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