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片子,別亂說。那是凈土寺的玄奘大師,他旁邊的呀,就是我們的太宗皇帝。他可是位好皇帝,你長大后啊,想不想嫁進(jìn)宮里?”
“我不要,我要一直陪著娘親,哪都不去?!?p> 圍觀的百姓們都很激動,畢竟大多數(shù)人都還是第一次看到當(dāng)今圣上的龍顏。即便距離城門還很遠(yuǎn),還是有不少人跪了下來。其中幾個年老的,則雙手合十,口中念著“阿彌陀佛”,應(yīng)該是在跪那和尚。
“玄奘大師?”
聽著母女二人的對話,陸忻渾身一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歷史上,在唐太宗時期,法號叫玄奘的和尚只有一個。他是法相宗創(chuàng)始人,與鳩摩羅什、真諦并稱為中國佛教三大翻譯家,是古往今來佛學(xué)成就最高的幾位大師之一。
更重要的是,玄奘,正是《西游記》這部中國神魔小說開山之作中的唐僧原型。三藏大法師,太宗御弟,我佛如來二弟子金蟬子的轉(zhuǎn)世之身。齊天大圣孫悟空的師傅,未來的旃檀功德佛……
這一刻,無數(shù)個名詞,無數(shù)幅畫面自腦海中涌出。陸忻說不出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他只想沖過去,將這位傳說中的僧人從上到下看個清楚。雖然他也很好奇李世民的長相,但唐僧這個人物,在二十一世紀(jì)給了世人太深太深的印象。
李淳風(fēng)自然也看到了陸忻眼中的一切,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陸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師傅并未盯著唐王看,而是將所有目光,幾乎都放在了玄奘的身上。
“法師此去千山萬水,路遠(yuǎn)迢迢,朕心實(shí)為不忍。若非你年年上奏朝廷,要為天下百姓求那三藏真諦,朕……”
貞觀三年的李世民,也才三十一歲,正值壯年,豐神異彩,氣宇軒昂。此時,只見他抬頭望著西方的天,眉宇如峰,難掩一身真龍皇氣。不過他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身旁的和尚打斷了。
“陛下宅心仁厚,心系天下蒼生,必將成為一代圣主。大唐雖有仙氣,但百姓渾噩,苦海無邊,難以自救。貧僧此去西土,若能得三藏真諦,大乘佛法,便可渡盡眾生,為陛下開創(chuàng)出真正的大唐盛世。此乃無量功德,又何懼路途艱險(xiǎn)。”
玄奘雙手合十,低著頭說話。李世民見狀,連忙以單手回了佛禮,臉上毫不惱怒。陸忻在遠(yuǎn)處見了,不禁嘖嘖稱奇。他沒有想到,這世上還有人敢打斷太宗皇帝說話。更沒想到,太宗皇帝不惱不怒,根本毫不在意。
“法師既有如此大愿,朕若再三阻撓,便是與天下百姓為敵了。不留也罷,不留也罷,哈哈哈哈……”
“如此甚好。對了,陛下可將科考之事安排妥當(dāng)了?”
“法師放心,朕早已責(zé)成房玄齡經(jīng)辦此事。年初,吏部便通知了各州府,朝廷要開制科,天下舉子已紛至長安。十日后,便可于國子監(jiān)開考。輔機(jī),克明,你二人對科考之事也當(dāng)多多上心。法師為朝廷諫獻(xiàn)良言頗多,可不能寒了法師之心,寒了天下讀書人之心?!?p> 李世民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兩位大臣,一個四十來歲,穿著尚書右仆射的官服,臉色看著有些疲憊,但昂首挺胸,氣宇軒昂。另一位,年紀(jì)看著稍小一些,身著一品三司官服,明眸皓齒,臉上始終掛著笑容。此二人見太宗皇帝轉(zhuǎn)身,連忙頷首行禮。
“陛下放心,臣相信吏部定會秉公辦事,為陛下挑選出治世之良臣。玄奘法師有菩薩心腸,輔機(jī)實(shí)在是欽佩?!?p> “長孫大人言之有理。陛下,臣在一個半月前便已從各州府衙門收到科考舉子的名單。至今,已有九成舉子順利抵達(dá)長安,有數(shù)百人于國子監(jiān)住下,其余的也大多住在臨近的學(xué)館和客棧內(nèi)。十日后的科考,定能揚(yáng)我大唐文風(fēng),甄選出有才之士?!?p> “如此,就拜托諸位大人了。陛下,城外天熱,貧僧即刻上路,請回吧?!?p> 玄奘說到這,宣了一句佛號,而后大步走出,再也沒有回過頭。李世民與一眾大臣駐足目送,過了許久才走回明德門內(nèi)。一眾軍士很快跟著散去,城門外逐漸恢復(fù)了熱鬧。
“天下聞名的杜如晦,果然有相才。只可惜,殺劫將至,恐怕是很難躲過去了。”
李淳風(fēng)突然嘆了口氣,右手掐指似乎在算些什么。見他的神情有些凝重,陸忻本想詢問這些話是什么意思,剛要開口,便感覺有一道無比銳利的目光,正從遠(yuǎn)處往自己身上打量。這道目光,簡直就是天上的太陽,炙熱、明亮,洞察秋毫,又毫不掩飾。仿佛能將世間的萬事萬物全部看穿,無所遁形。
陸忻渾身一個激靈,連忙順著感覺去尋找。果然,就在那人潮擁擠的官道上,在不到一百米的位置,一個和尚正駐足在人群之中,靜靜的看著自己。
這一次,陸忻終于看清楚了和尚的樣貌。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濃眉大眼,皮膚白皙,鼻梁高挺,一對瞳孔如星辰般璀璨。和尚穿著一身簡單的麻布納衣,腳下踏著芒鞋,看打扮,簡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此時,陸忻的額頭與后背立刻便冒出了一層汗,整個身子僵在原地?zé)o法動彈。
不是他不能動,而是像某種本能般,不敢動!
好在和尚的目光只停留了片刻,隨即就看到李淳風(fēng)沉著臉走了過來,直接將陸忻擋在了身后。
“徒兒,他在用道行推算你的前世今生,千萬不要胡思亂想,更不要開口說話。這和尚,很強(qiáng),非常強(qiáng)。是我見過的陰陽師中,修為最高之人!”
李淳風(fēng)聲音低沉,眉頭皺得厲害。陸忻從未見過自家?guī)煾等绱司o張,哪怕是在面對鬼市之主時,語氣也是平靜的,淡然的。但此時,李淳風(fēng)卻如臨大敵,將全身法力都提了起來。
陸忻見狀,哪還敢說話,立刻放空了腦袋。也不知過了多久,耳畔似乎響起了一連串“吱吱”的猴叫聲,李淳風(fēng)旋即吐了口氣,終于從身前走開。陸忻回過神,再往官道上看,那和尚已經(jīng)不見了。
“師傅,這玄奘到底有多高的修為,怎么連您也?”
“我看不透他,也許是入神境七重,也許更高??傊?,他似乎從你身上看到了什么。而且那只妖猴,也是了不得的天地異種!”
李淳風(fēng)仿佛整個人都是從水里走出來的,汗流浹背,全身濕透。陸忻越發(fā)覺得駭然,愣在原地,很久都說不出話來。
傳說中肉眼凡胎,手無縛雞之力的唐三藏,竟然是連李淳風(fēng)都看不穿修為的絕頂高手。這樣的一個人,為什么會在離開長安時,突然停下來盯著自己看?更可怕的是,李淳風(fēng)似乎非常忌憚他。那是一種如臨大敵的表現(xiàn),也許是佛道之間本來就存在的敵意。也許,是李淳風(fēng)在冥冥之中察覺到什么??傊?,這一眼給陸忻的感覺,并不像是一件好事情。
“罷了,他已西去天竺。數(shù)萬里之遙,即便是以他的修為,也有千百劫難。光是大荒神教與多密宗,就不會讓他輕易到達(dá)西土。走吧,我們進(jìn)城?!?p> 李淳風(fēng)看著人來人往的官道,凝視著玄奘離開的方向,說話的聲音漸漸恢復(fù)平靜。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閻浮眾生或是喜怒、或是善美、或是丑惡、或是明慧、或是魯鈍……眾生萬相,全落在了這塵土飛揚(yáng)的泥道之上??申懶迷娇丛接X得模糊,越看越覺得眼前的眾生,都隱藏在一道陰影之下,連容貌都看不分明。
“走吧徒兒,這長安城的風(fēng),才剛剛掀起來呢。”
直到耳畔再次傳來李淳風(fēng)的催促聲,陸忻才晃了晃腦袋,走上官道,融入人群,穿過了那龐大的明德門。一入長安,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勃勃生機(jī)。那是一種和著光、和著塵、和著風(fēng),無處不在的感覺。令人沉醉,令人欣喜。
眼前的朱雀大街,數(shù)十米寬,無數(shù)的駱駝、馬車、轎子在街道之上穿梭。地上的磚頭被磨得錚亮,映襯著斜陽的光輝。一群群商賈,一個個挑夫,數(shù)之不清的行人,在琳瑯滿目的貨物間,在噪雜無盡的吆喝聲下,交織出了一幅太平盛世的繁華畫卷。
這樣的景象,即便是現(xiàn)代社會的國際大都市,也不過如此了。
“讓開,讓開,大理寺辦案,閑雜人等通通退避?!?p> 朱雀大街一眼望不到頭,陸忻剛進(jìn)城不久,迎面便沖來了一批馬隊(duì)。騎馬之人都穿著緊身的官服,個個英姿颯爽,臉色肅穆。馬隊(duì)所過之處,行人們紛紛讓道,沒有一人敢阻擋。
“大理寺!哼,大理寺有什么了不起的?這世道,陰陽混淆,妖魔橫行。一群臭當(dāng)差的,等過幾天大難臨頭了,看你們還如何神氣。我呸,濺老子一身灰!”
大理寺的人一走,坐在街道邊的一個青年突然跳了起來,張嘴就罵。而他的話,立刻便引起了李淳風(fēng)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