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來到了盂蘭盆節(jié),瑤光寺中亦如往年,舉辦著一場盛大的法會。因左昭儀新喪,她一生又篤信佛教,所以拓拔逸一早便準備好布施供奉來到寺中。
法會照常由曇靜法師主持,她先是頌了一場《盂蘭盆經》,又按照寺中舊俗為信徒講解《涅槃經》。午時施粥和齋飯,午后講目犍連尊者救母這樣的故事。
信徒甚眾,這一天擁滿了寺廟,每個人都有說不出的苦難和牽掛等待救贖。所以拓拔逸并沒有以身份壓人,而是隨著信眾聽完所有的故事。
夕陽西下,耳聞暮鼓,眼望蒼穹,他忽然有幾分釋然。母親此生不易,有過恩寵繁華,亦有過許多心酸委屈,不過那些都隨著她的離開而消失了。目犍連尊者神通無限,亦無法救其母于水火,更何況他區(qū)區(qū)一介凡人。他能做的,唯有虔誠祝禱,祈愿她早登極樂,不必再受輪回之苦。
待到夜色降臨時,寺中的池水里已有了許多花燈?,幑馑轮械某厮苯油ㄏ蛩峦猓瑓R入洛水之中。他靜靜坐在假山上的角亭中,俯視著半池蓮華,半池花燈。燈隨水流飄走,越來越遠,承載著生者的希望和悲哀。
為有些疲憊,揉了揉眉心,只看著花燈發(fā)呆。
已入了秋,蓮花已有了衰敗之勢,記得他上一次來時,才不過小荷初綻。池邊坐著一個小女郎,單純無邪地閉著眼睛,唱著《西洲曲》,曲調悠揚,她的笑容明媚灼人。那女郎的眉眼,依稀像母親。
方收回目光,一眼就看到了頹然走上假山的阿迅。人還未知,話已先聞,語氣甚是無奈:“她不在這里……”
阿迅口中的“她”,必然是那日池畔所見的女郎。
“她不是妙善,那日我便告訴過你,妙善是主持旁邊落了發(fā)的比丘尼?!蓖匕我莺敛涣羟榈夭鸫┝诉@個顯而易見的謊言,語氣淡淡的,殺傷力卻不小。
拓拔迅的頭垂得更低了:“我可不像九哥,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寺中比丘尼這么多,誰能分得清,她說自己叫妙善,我便信了,誰知道她還會誆騙人。不是說出家人不打誑語的么!”
拓拔逸看了他一眼,無情地補了一句:“她沒有受戒,算不得出家人?!?p> 拓拔迅一時語滯,半天忘了要說什么了。
拓拔逸轉頭又去看被燈火暈染的通紅的池水,仿佛漫不經心,道:“若想去找她,直接去永康里沈宅。她叫沈妙華,沈云禮庶出的小女兒?!?p> 拓拔迅“咦”了一句,一臉震驚又佩服的表情:“九哥你果然神通廣大,這都知道。不過,你為什么要查她是誰呢?”
他九哥的后背僵了一下,仿佛沒有想到素來遲鈍大條的弟弟居然會有此一問。不過他的聲音還是一派平靜無波,在裊裊秋風中徐徐傳來:“人人皆知的事罷了。”
剛要反問“為什么我不知道”,話到嘴邊卻突然停住了,這么暴露智商的事情還是不要開口了。只要知道她是誰,在哪兒就足夠讓他歡喜不已了。洛陽這么大,像她這般有趣的姑娘著實少見,他可不想失去這樣一個好玩伴。
沈妙華……是個好名字,原來是沈云禮的女兒。這個沈云禮頗古板無趣,想不到還生得出來這樣有趣的女兒。
他明日便想辦法見她一面!
妙華自從回了府,覺得日子比瑤光寺還要無趣。在寺中時雖有早晚課,但大多時候還是由著性子玩耍,偶爾還能溜出府去找肉吃??墒腔貋碇?,晨昏定省。夫人時常教導責備,兩個姊姊閑來無事便已諷刺挖苦她為樂,教養(yǎng)嬤嬤一直跟在身邊,稍稍不注意就會遭到訓斥,父親還交給了她很多詩文背誦,最重要的是出不去!
她絕對是腦子一熱,才會想著要回來的??傄朕k法出去才好!
所以,有些人就像及時雨一般,出現(xiàn)的總是恰到好處。當然不是人也沒關系,有書信也不錯。
小因像做賊一般將一封書信遞給她,悄聲道:“好容易送進來的,可別讓那嬤嬤看到?!?p> 那是一方素箋,上面隱隱有好聞的香氣,只寫著一行字:申時三刻,西角門出。落款是“速卿”。
原來是那個家伙??!他如何知道自己是誰,又如何能幫自己出去?帶著重重疑惑,她決定申時瞞過嬤嬤試試看。
待到約好的時間,她偷偷溜到角門,發(fā)現(xiàn)果然開著,于是左右一顧,趁著無人便躡著腳跑了出去。
那個打扮的依舊光鮮奪目的人就在外面接應她,迎著光,笑意明媚,兩排牙齒白得反光。
“小騙子,本王帶你去吃好吃的!”他笑道,再也不掩藏自己的身份。
猜想過他皇室的身份,如今果然落了實,可是妙華所想的卻是另一個人。
“怎么了,知道我的身份被嚇到了?不像啊,你膽子不是挺大的么,都敢翻墻出寺?!彼叩矫媲埃谒媲盎瘟嘶问?,揶揄。
“是個王爺又如何,想著用身份來壓人么?”妙華仰起頭,憤憤道,像一只好戰(zhàn)的斗雞。
這個樣子將拓拔迅逗得直笑:“拿身份壓人多無趣,今日找你又不是吵嘴的。是去帶你找好吃的呢……”
“不去,你只說自己是個王爺,我便信你么?要是拐跑了我該怎么辦?”妙華搖頭,道。
果然他一激后便道出了妙華最想知道的真實身份。
“真是個孤陋寡聞的家伙!你聽好了,在下北海王拓拔迅,當今圣上的幺子,洛陽誰人不知!這下放心了吧?”
妙華臉上帶著狐貍一般狡黠地笑意,點了點頭。
那個人真的是圣上的第九子,左昭儀唯一的兒子,法師口中的“璧郎”,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