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你……”
……
“你先說！”
“你先說?！?p> 一時(shí)間，我的臉上又熱了起來，不再言語，半垂著眼，眼珠兒骨碌碌地轉(zhuǎn)著，悄悄地打量著先生的臉——
哎！他怎么像是在盯著我的胸口瞧呀！
這，這多羞人呀！
我羞答答地垂下眼眸，十指緊緊地絞著，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去……只見我那青色的衣襟上，不知何時(shí)竟被染得一片鮮紅！
腦中咯噔一聲，瞬間清明起來，我驀地抬起頭向先生望去，只見他對我淡然一笑，微微頷首。
我心下了然，訕訕地笑著，緩緩地將手伸入衣襟中，掏出了一根已融化得不成模樣的，只剩下一半的……糖葫蘆。
***
不大的屋子里，堆滿了各種糕點(diǎn)與果脯，還有無花果，八仙果，姜餅，麥芽糖，龍須糖，甚至還有許多，我都喚不上名字……
錦葵說，先生在院中等了我半個(gè)時(shí)辰，這些都是父親差人送去清苑的，而他是個(gè)不愛吃的，又知我向來喜愛這些零嘴兒，便統(tǒng)統(tǒng)送了來。
“外邊兒涼，我便讓先生在西面那屋子里先歇著。誰知小姐你呀，竟玩兒到那么晚才回來，”錦葵瞅了我一眼，帶著一絲明顯的埋怨道，“并且這剛一回來，便又跑了個(gè)沒影兒，喚都喚不住?！?p> “好啦，今日是我貪玩了，”我拈起一塊桂花糕，輕輕地送到錦葵的嘴邊，撒嬌道，“好錦葵，快嘗嘗這桂花糕，真是我吃過最甜的了！”
“你呀?！彼裏o奈地嘆了一口氣，繃著臉，將糕點(diǎn)吃了進(jìn)去，立即眉開眼笑道，“還真香！”
就在這時(shí)，被我嫌臭轟去沐浴回來的歲寒，拖著一身大了許多的湖綠色袍子，微濕著頭發(fā)走了進(jìn)來。
我霎時(shí)驚得眼珠子都要瞪了出來，不敢置信地打量著他——
只見他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圓圓地睜著，燦若繁星，高挺而圓潤的鼻子下，小巧的嘴唇嫣紅又飽滿，眉心處，還有著一顆小小的朱砂，整張小臉看下來，竟有著幾分明艷的異域風(fēng)情。而他的皮膚，在仔細(xì)清洗之后，竟是白得如牛乳一般，整個(gè)人嫩得仿佛要滴下水來！
好一個(gè)粉雕玉琢，唇紅齒白的小娃娃！
然而還沒等我回過神來，他便更加震驚地望著我，小嘴兒張的比雞蛋還大——
“你這小子，竟，竟是個(gè)女子？！”
……
歲寒這家伙，雖有時(shí)瞧著很有幾分可憎，卻是個(gè)極其苦命的孩子。在我和錦葵你一言我一語的盤問下，他輕描淡寫地講述了一個(gè)十分凄慘的故事。
剛出生時(shí)，小小的歲寒便被父母丟棄于河邊，天寒地凍的，被一位熱心腸的漁夫撿回了家，悉心照料。盡管漁夫的妻兒總是刻薄于他，他仍是頑強(qiáng)而健康地長大了。可隨著他逐漸長開，容貌愈發(fā)的俊俏水靈，漁夫的妻子便起了歹心，趁著漁夫不在，將他高價(jià)賣給了人牙子，人牙子便要將他賣去青樓做小倌。不料半路上，竟遭了馬賊。
“只記得當(dāng)時(shí)一片火光，一行人，搶的搶，殺的殺，遍地都是尸首，”他望著窗外，笑了笑道，“我便將他們的血抹在自己的臉上，身上，躺在其中裝死，待他們不注意時(shí)，悄悄地逃了出來?！?p> “摸著黑下山后，我尋思涼川城內(nèi)的有錢人多，便一路小偷小摸連帶著乞討，這才輾轉(zhuǎn)著來到了這里?！?p> 歲寒那稚嫩的臉上，雖一直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但在他的眼中，我卻看到了一份不屬于他這個(gè)年紀(jì)的世故與滄桑。
姜止愚，你自認(rèn)你的童年已經(jīng)夠苦了，殊不知，這世上真正苦命的人，尚有千千萬萬。
……
年初這幾日，依照往年那般，二夫人母女倆便總是要三天兩頭地往娘親這兒跑，說是拜年問候，實(shí)則各種炫耀奚落。今年竟一反尋常，沒有踏入過桑苑半步，這倒是讓我和娘親過得十分清凈。
幾番打聽得知，柳苑傳出喜訊，二夫人又有喜了。
“三個(gè)了？”歲寒舔著手中的糖人，伸出三根白白嫩嫩的手指，砸吧著嘴道，“你家這位二夫人，怕不是母豬投胎來的唷?！?p> 我飛快地錘了他的腦門，“別亂說！要是讓人聽見了，把你打死倒是好說，只怕還要連累我和我娘?！?p> “你這女人小小年紀(jì)，怎么如此暴力！”他皺著眉，撅起嘴道，“你就不怕成了一只母老虎，日后嫁不出去……”
“噓！”我指了指對面兩個(gè)閑聊的買菜大娘，示意他噤聲。
……
“是的呀，打的可厲害了?！?p> “說來也真是個(gè)執(zhí)拗的，姜府那大戶人家，這姜老爺還是個(gè)郡馬，他也敢鬧上門……”
“你說，會(huì)不會(huì)出人命啊？”
“我看啊，保不齊?！?p> ……
我皺起眉，與同樣一臉凝重的歲寒相視一眼，加快了腳步，朝姜府走去。
“蒼天可鑒啊！天子腳下，皇天后土！這偌大的涼川城，竟無人可以懲戒這無良的商戶，活生生地害了我爹那一條性命！”
只見姜府大門口的臺(tái)階下，在家丁們的拳打腳踢中，一個(gè)藍(lán)衣少年抱著頭蜷縮成一團(tuán)，在地上來回翻滾著，嘴里還不停地喊著：“打啊！你們今日便打死我！我看這回，你們還如何與官府交代！”
目光落到抱著胸站在一旁，眉頭緊蹙的齊凇身上時(shí)，我松了一口氣，趕忙上前喝道：“住手！”
齊凇抬眼一看到我，便朝家丁們揮了揮手道：“別打了?！?p> 藍(lán)衣少年趴在地上，用血跡斑斑的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漬，目光兇狠，卻有氣無力地道：“打呀，你們不是要打死我嗎！怎么停下了？終于知道怕了嗎？”
我瞥了他一眼，蹙起眉對齊凇道：“怎么回事？”
“大小姐，”齊凇抱了拳道，“此人于今日一早，便在府外大喊大叫，說姜府的東西害死了他的爹。我便稟了老爺，老爺說，姜府名下商鋪售賣的任何物品，皆是絕對無害的，與其在此哭天喊地，不如回去查明真相?！?p> 看著此刻近乎奄奄一息的藍(lán)衣少年，我神色復(fù)雜地道：“他不信，你們便一直打了？”
齊凇躬身道：“二夫人說，此人滿身晦氣，這上好的日子，若任其逗留府外，于府中不吉利?！彼麌@了口氣，無奈道，“屬下也是奉命行事?！?p> 還真是二夫人一貫的作風(fēng)！我給了齊凇一個(gè)寬慰的眼神，表示理解。
至于此事……我還是相信父親的。
父親雖冷漠寡言，可為人品性我還是十分了解的。他斷不屑于為幾分小利，而作出害人性命之事，也斷不會(huì)將姜府這十余年，好不容易打成的金字招牌，就這樣輕易地?cái)嗨驮谏鈭錾稀?p> 我走過去，蹲在藍(lán)衣少年的面前，輕聲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微微一愣，隨即倔強(qiáng)地撇開眼眸，老半天才吐出兩個(gè)字：“蕭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