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并不會水。
所以,在我好不容易游到皇后的身邊時,還沒有抓住她,便支持不住地開始往下沉了。意識模糊之前,我看到許多人正在奮力地朝我們游過來,頓時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fù)地閉上了眼睛。
醒來的時候是在鳳鸞宮的內(nèi)殿。
一名女子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jìn)來,我瞇起眼,仔細(xì)瞧了瞧,發(fā)現(xiàn)她就是之前出來迎接我的那個婢女。
見我一直打量著她,她福了福身,從容道:“奴婢紫菱?!?p> “紫菱姑姑。”我甜甜一笑,迅速套起了近乎。
“姑娘,你很勇敢,”她看了我一眼,頓了頓,低聲道,“那湖水很深,更何況,你還不會水。”
“嘿嘿……危急關(guān)頭,哪里還顧得上那么多。”說完這話,我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罵了一句虛偽。
她輕輕一笑,走了過來,將杯盞擺放整齊,將壺中之水倒了出來,我這才發(fā)現(xiàn)那是姜湯,“不過太醫(yī)說,你還年輕,身體也好,故而并無大礙,只是輕微受涼。”
我點了點頭,狀似焦急地問道:“那皇后娘娘呢?她可還好?”
“皇后娘娘吉人天相,已然無恙了。”紫菱將姜湯倒好后,便恭順地退至一旁,端然而立,“娘娘說,待姑娘感覺好些了,便跟隨奴婢過去,娘娘有話要說。”
我的心猛然一沉。
此時的我,自然是不想見到皇后的。
可在這皇宮之中,我便如蜉蝣一般,渺小而卑微,哪些事情做與不做,又怎能僅憑我“想或不想”來決定呢?
……
“好孩子,你來啦?!边M(jìn)到內(nèi)殿的時候,皇后正靠坐在床頭小憩,見我走了進(jìn)來,忙笑著招呼我,“你們都下去吧,本宮要和姜姑娘好生聊聊?!?p> “是?!?p> 在宮人們紛紛福身退去之時,我不動聲色地將這間寢殿掃視了一番,迅速選擇了一個離皇后頗有些許距離的“安全位置”,在她還沒出聲時,三兩步便走了過去,飛快地坐了下來。
床榻上傳來一聲輕笑,我抬眸望去,在觸到皇后意味深長的目光時,驀地撇過頭去,看向別處。
“你很謹(jǐn)慎,很機(jī)靈……身手也很敏捷,”皇后輕啟朱唇,沉吟片刻,又似笑非笑地道,“若非本宮徹查了你的家世,根據(jù)你的種種反應(yīng)與行徑,本宮怎么也不會相信,你只是個十四歲的小丫頭?!?p> 聞言,我忽然感到一陣恍然——
不知不覺中,又是一年過去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那場盛大而絢爛的煙火,迷霧重重的往生宮,蒼冥山上的云卷云舒,商船上的海風(fēng),星月輝映下的荒島,還有春水村中的細(xì)水長流,幽蘿寨里的日日夜夜,一切的一切,回首之下,竟如同夢一場。
我微微一笑,抬起頭,直直地望著她道:“謝皇后娘娘夸獎?!?p> 她幾不可聞地笑了笑,將聲音放得極低,仿佛陷入了某種回憶,“本宮在你這個年紀(jì)的時候,便已經(jīng)嫁人了?!?p> 我心中微詫。難道,她要開始給我講故事了?
皇后卻并沒有在意我探尋的目光,她只輕撫著手中的白玉杯盞,自顧自地道:“那時候,他還只是一個不受寵愛的皇子,流連于煙花之地,整日窮奢極欲,尋歡作樂?!?p> “而我,是當(dāng)時的左丞相家中,一個最不起眼的庶女?!彼穆曇艉芷届o,唇角分明上揚,我卻平白地瞧出幾分凄涼的意味,“后來,他喝醉了鬧上門來,說要娶我的長姐汐蘭。汐蘭是當(dāng)時的涼川城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且才華橫溢,自視甚高,自然是不肯嫁給他的。在父親左右為難之時,我向父親主動請纓,愿意替姐姐嫁過去?!?p> 她講著講著,連“本宮”這個稱呼都已忘了,一心只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手中的茶水也已然涼了下來,卻始終沒有喝上一口。
“因為我知道,世人眼中所見的,并不是真正的那個他?!?p> “因為我從七歲那年開始,便夢想著能夠嫁給他。”
“你的愿望實現(xiàn)了,不是嗎?”她嫁給了他,而他亦是不負(fù)所望,成為了那至高無上的君王。這個故事,本應(yīng)是完美的。
“是啊……我終究是嫁給他了,如今,還成為了他的皇后。我還有什么不滿足呢?”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沉吟半晌,目光卻忽然凌厲了起來,“還不是因為寧晚棠那個狐媚子!”
她將手一揚,那價值不菲的白玉茶盞便應(yīng)聲落地,登時變得破碎不堪。
“我一直在等。我等了十五年,等到他接納了我,等到我成了他的妃子。后來寧晚棠出現(xiàn)了,于是我又等啊等,終于等到她死了?!彼嚨剞D(zhuǎn)頭瞪著我,眼中含著怒意,含著憤恨,含著淚光,“可是你又把她的兒子帶了回來!有朝一日,他會成為太子,成為新的帝王!此生,自寧晚棠出現(xiàn),甚至到她死后,我永遠(yuǎn)都要活在她的陰影之下!”
“皇后娘娘!寧晚棠已經(jīng)死了,當(dāng)今皇上的妻子,是你,最終的勝利者,是你!她已經(jīng)死了?!蔽艺\懇地說道。
皇后嗤笑一聲,冷哼道:“在皇上的心里,她可死不了。你看林曦兒那個賤人,不過是個賣藝唱曲兒的,只因誤打誤撞地跳了寧晚棠那支舞,皇上瞧見了,不僅給她脫了賤籍,還給她安置了個清白的身份,納入了后宮!這是何等的荒謬!”
霎時,腦海中一個念頭閃過,我驟然瞠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著她。
當(dāng)日浮碧宮中發(fā)生的一切,盡數(shù)在我的眼前浮現(xiàn)——
為何曦妃私會情郎,正巧會被茹妃撞見;
為何皇后前去勸和,會預(yù)先帶上一隊侍衛(wèi);
為何曦妃的貼身婢女,會引導(dǎo)那侯府世子去往一條難以逃脫的“死路”;
為何當(dāng)值的太醫(yī),偏偏在那危及人命的緊要關(guān)頭,姍姍來遲……
“曦妃身邊的那個婢女,是你的人吧?!蔽叶⒅难劬Φ?,“你通過她,得到了曦妃私會的消息,并將其透露給急性子的茹妃,待她們爭吵起來,表面上去勸和,實則為搜尋證據(jù)?!?p> 出乎意料的,她并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一毫的慌張,只是輕輕一笑,“你知道了?!?p> 她隨意地倚靠在金絲玉帛圍繞的床頭,靜靜地望著窗外的花影,低語似呢喃,“若不是因為你們,此時,林曦兒便已經(jīng)死了。”
“你假意勸架,卻在混亂中推了她一把,若不是謝公子恰好在宮中,她便會因失血過多而死。”我越想越覺得心驚,眼前這個女人,分明是如此的心狠手辣,卻作出一副柔順怯懦的模樣,騙過了所有的人!
何其可怕。
近來發(fā)生的所有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逐漸在我的腦海中串成一線。
“她終究沒死,所以,你還是不甘心,便決定給她下毒,”看著皇后眼中的怨毒之色愈加濃重,我愈發(fā)堅定了心中的猜想,“而你卻萬萬沒有想到,機(jī)緣巧合之下,她竟將那些藏了毒的糕點,拿去給了歲寒,最終,竟被你自己的女兒,芰荷公主給吃了!”